她谢的太多。
她谢谢井渺两次救回她的儿子,谢谢他原谅她,谢谢他重新给她一个做好母亲的机会。
席斯言心里叹气难忍:“妈......”
她边抹眼泪边笑:“妈这是高兴的,是不是吓到渺渺了啊?”
井渺摇头,还是下意识往席斯言身后躲。
和席斯言坐在曾经躺过的客厅沙发,井渺抱着狗找回一丝熟悉感。
“哥哥,刚才......是因为我没有叫妈妈,姑姑才哭吗?”他小声问,脸上是做错事的表情,“我、我一脱口......”
席斯言亲他脸颊:“没有,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渺渺不用管别人,只要管自己。”
他不认同地摇头:“哥哥的妈妈难过,哥哥也会难过,我不要你难过。”
席斯言摸他头:“她不难过,她是高兴,喜极而泣。哥哥也不难过,只要渺渺开心,我就开心。”
小孩开心地笑,看看苏皖和席玉城都没看这边,偷偷亲他一下。
席斯言心都化了。
餐桌上苏皖给井渺夹菜,学着席斯言的样子帮他剔掉姜丝:“渺渺尝尝这个,很好吃的,你哥哥小时候可喜欢吃这道呛炒牛肉了。”
他乖乖吃下,然后似乎有话要说。
苏皖看他吃了,高兴地不行,忍着没有站起来大笑,期待地看着井渺。
漂亮的小孩看看席斯言又看看苏皖,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说:“谢谢、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不用和姑姑客气!我再给你夹!”苏皖打断他艰难的道谢,要给他剥虾。
“不是......”井渺小声反驳,“没说完。”
苏皖忽然紧张起来,连席玉城打算给他倒杯豆奶的手都一顿。
席斯言没什么反应,只在旁边正常吃东西。
”谢谢、谢谢妈妈,很好吃。“
苏皖哭了今天第二回 ,这回她没有喜极而泣,而是丢了筷子直接从饭厅躲到客厅,抽了很多张纸巾,哭着哭着又幸福地笑了。
席玉城还算淡定,笑着倒完了豆奶递给他:“来,渺渺,喝点豆奶。”
席斯言替他接过放在他面前,嘱咐他不许一口气喝完,让他喝慢点。
一回生二回熟,井渺这次就顺畅了很多:“谢谢爸爸。”
于是席玉城和苏皖一起在客厅待了五分钟。
吃完饭,席斯言就和井渺一起在花园里逗狗玩。井渺一直不能做很剧烈的运动,跑了一会就觉得累,他靠着席斯言,两个人在秋千上看落日。
“哥哥,我表现好不好?”
席斯言刮他鼻子:“渺渺太乖了。”
“那可以要奖励吗?”他小声地说。
席斯言低头吻了他:“不是说了亲吻不是奖励吗?”
“不是!”小孩直起身反驳:“不是这个奖励。”
他有些不好意思,夕阳染的他脸通红:“妈妈的生日,我可以许愿吗?”
席斯言笑:“不可以渺渺,那是别人的生日蛋糕。怎么渺渺对着什么都想许愿,对着烟花也想许愿,对着别人的蛋糕也想许愿。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所以你对着哥哥许愿就可以,知道吗?”
小孩笑了笑,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像之前那样,他双手交叉握拳,对着席斯言许愿:“哥哥今天可以在没有天黑的时候说爱我吗?”
漫漫落日,人间黄昏,他们一起从深渊里慢慢走出来,迎着光芒,从酿着苦涩的一千多个日夜里,找到爱情。
席斯言侧过头吻他的手,眼里倒影着漫天彩霞,中心是一个人的模样:“我爱你宝宝。”
井渺短暂地愣住,他感到自己心脏的空拍,被欢喜和幸福感塞满的胸腔快要溢出来,他扑上去抱住席斯言,像一颗糖黏在他身上,往他怀里倒,咯咯咯的笑。
席斯言也跟着他笑起来。
苏皖和席玉城就在他们后面几米远看着,小小绕着他们两个人的裤腿蹦蹦跳跳。
席玉城也抬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他拍拍苏皖的肩膀:“走吧,我们进去。”
第11章 白蛇
晚上苏皖带着井渺在后院放烟花,把井渺兴奋地不行,回了房间还兴致勃勃地回味,说妈妈真好,爸爸真好,说好喜欢哥哥。
席斯言给他脱袜子洗脚,抱着他漱口洗脸。这天晚上他们没有缠绵,席斯言照常吻着他,把他哄睡,躺了一会,确定井渺已经睡着了,他才套着外套从房间出来。
父母坐在客厅,看到他过来,小声问:“渺渺睡了?”
席斯言点头:“嗯,今天太兴奋了,哄了很久。”
苏皖松一口气:“斯言......你们搬回来住吧,我听金教授说了你想留校做老师,是因为这样有时间照顾渺渺是吧?你们回来住吧,妈妈保证可以照顾好渺渺,你跟着金教授继续做项目研究吧。”
席斯言没有说话。
“你喜欢这个,读书读了这么多年,付出很多心力,爸妈也为你是这样的人才而感到骄傲,不要浪费不要放弃了,你这次相信爸爸妈妈,可以帮你带好渺渺的。”席玉城也说。
席斯言摇头:“不是的,不是因为他需要照顾,我才想做老师。”
他和井渺都和死神擦肩而过一次,他今年27岁,人生已经过了三分之一。
“不是他需要我,是我离不开他。”人生太短了,他不想花很久的时间去想念,拥有过蚀骨的甜,吃不下燎皮的苦。
席玉城愣了愣,席斯言的话这么短,里面的东西却很重,他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他的坦诚:“斯言啊,你想过以前的渺渺为什么喜欢你吗?”
席斯言愣住,他的思绪陷入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回忆。
24岁,他平常无奇的一天。
下了课,一个人走出华大西门口,在斑马线处等红绿灯,上面显示还有7秒。
就是这7秒,一张失控的红色跑车撞了一张左转弯的白色轿车,白色轿车撞上了一张排队等红绿灯的小面包车,冲击力太大,面包车主在生死关头下踩成了油门,白色轿车再次被顶出去,就朝着席斯言飞过来。
他大脑空了,面对接二连三的毁灭性灾难,几乎挪不动脚。
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将他猛地一推,他翻滚了两下倒在路上,再抬头时,就是被白车撞飞了很远的井渺。
周围是哭声、喊声、报警声,席斯言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那个白衬衫灰裤子的人身边走。
他身下在渗血,血液顺着人行横道地砖的纹路四散流淌,他不敢碰他,有一缕血液顺着男生的脸滑下。
席斯言第一次见到井渺,就是这样的场景,很久以后,他能理智地回忆这一幕,除了钻心地痛,还有迟来的感叹。
他躺在自己血液上,浑身没有生气,仍漂亮地像一朵盛开的白玫瑰。
席斯言和自己家里人一起,守在井渺的病房外,医院下了很多次病危通知书,要家属来签字。
他们通过他随身背着的学生证去找。
数学系大二,井渺,18岁。
席斯言以为会找到一个崩溃的家庭,结果却找到了一个荒芜的福利院。
因为福利院里有一口井,所以他姓井。
没有父母亲人,没有兄弟姊妹,唯一和他亲近的福利院老院长,两年前过世了,只有一群不亲近的同学和舍友。
他们翻着福利院的领养记录,越翻,心越跌到谷底。
现任福利院的负责人遗憾地说:“这孩子好可惜的,很多人都想要领养他的,长得又好看又聪明,性格还好......唉,他好实心眼的,老院长生病了,他就留在福利院照顾她,死活不跟着养父母走,就要留下来照顾刘妈妈,好孩子啊......老院长病逝以后,他都是十六岁的大孩子了,哪里还有人愿意领养啊。”
席斯言看着这些领养记录,十四条,井渺十六岁的人生里拒绝了十四个家庭的领养。
他说不出话。
靠着打工和微薄的政府补助,这个孩子一路走到了国内最高等的学府。
他无牵无挂又坚韧的人生,忽然就为一个陌生人献出了所有。
席斯言带着他留在老院长住处的几张照片离开了福利院。
井渺死里逃生以后,脑子坏了,那个十七岁就考上华大数学系的天才少年,醒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孩子,他再回不到校园和正常的生活。
席家的人去到他的宿舍收拾东西,竟然一个帆布包就装了个干净。
一个书包,几件衣服,一些日用品和身份证明,算上福利院的几张照片,就构成了井渺过去十八年的人生。
刚开始的半年,席斯言心甘情愿地照顾他,这个救了他一条命的陌生人,将他当做哥哥,好像格外喜欢他。
某一天,席斯言突发奇想打开井渺的书包。
手机是很便宜的款式,早就没了电,他找了一根线,在旁边充电。
一个钱包,里面有两千多块钱现金,和一张写着本月工资的便签,应该是救他那会,他做兼职的工资。
内侧是一张图书馆借书证,他认真地看着他借阅的书目,除了专业课的书籍,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书:《三体》、《宇宙大爆炸》、全套的《藏地密码》、还有《中国园林发展史》......
席斯言笑起来,通过这本小小的借书证,他看到一个可爱的小男生,他对群体社会有很强的抵触感,却对未知的领域保持着充沛的向往。
翻到后来,他渐渐迷惑起来。
《材料学入门》、《航空材料的进化》......
几乎都是席斯言专业课的书籍,这些他在本科时全都看过。
他翻开他其他的东西,数学竞赛的奖状、数学系一等奖学金的证书......和一本普通的老式日记本。
这本看起来还簇新的日记本,第一页写了一行字。
漂亮的行楷,每一笔都行云流水。
——“离席斯言优秀的世界还很远,要努力。”
他颤抖着手往后翻,每一页都是计划表,前面是日期,中间是完成内容,后面的是否完成。
4月3日:看完《材料学入门》-已完成
6月9日:做一张材料学大一专业课试卷,达到及格线 -已完成
7月12日:做一张材料学大一专业课试卷,目标90分 -已完成
12月6日:通过英语六级考试 - 已完成
这条后面他画了个笑脸,说很简单。
2月1日:攒够雅思培训班的钱 -已完成
......
席斯言翻到最后一个已完成,是车祸的前两天。
“翻译一篇席斯言的论文为英文、西班牙语、德语。 -已完成”
后面还有很多计划,席斯言再也看不下去,他慌乱地在那几本书里找,终于找到一叠订好的A4纸,他颤抖着打开,是井渺帮他翻译的研一论文手写版。
井渺就在他身后的床上熟睡,他坐在地上红了眼眶。
手机提示开机,发出音乐声,席斯言怕把他吵醒,赶忙过去按了静音,坐在椅子上看这个手机。
没有密码,桌面是他和那个老院长的合影。
和蔼慈祥的老人和青涩漂亮的少年,在福利院的那个井边,两个人都笑着。
他先打开井渺没有什么内容的微信和朋友圈,再看了看相册,本来就没几张照片,一半都是对他像素很差、成像很糊的偷拍。
再打开备忘录,除了日常提醒自己要做什么,有一条写着《汇总》的备忘录设置了密码。
席斯言想都没想,就用自己的生日打开了这条隐私。
上面一共只有三条备忘录: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我们学校材料学院研一的学长席斯言。
——席斯言不在食堂吃饭,打篮球有很多女生送水。
——他应该不喜欢男生,不要靠太近。
那天夜晚,席斯言拿着这个手机,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
第二天醒来,他就有些难以和井渺相处在同一个空间。席斯言开始了一段对自己的暴力和对井渺的冷暴力。
他不是不接受同性恋,是觉得井渺可怕。
井渺在暗恋他的一年里,从来没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可是席斯言还是害怕。
就因为喜欢他,毫不犹豫就救下他,而席斯言甚至不认识他。
他总是不合时宜地想到那个7秒的红绿灯倒计时,是那场事故的预言灯。
他在闪烁的数字里抽不开身体,井渺却在这里面做了选择。
井渺和席斯言,井渺没有经过思考就选择了后者。
那时候家里的电视是央视在重播刘涛潘粤明演的《白蛇传》,许仙说:“你们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吗?”
“你太美,又对我太好,人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毫无要求的爱情?”
席斯言如遭雷劈,他跑到卫生间干呕,排山倒海的心理压力袭来,为什么?
为什么他什么都没给予过,只是单向的爱情,他就给他一条命,一个完整的人生。
井渺站在他身后,脸上都是担忧:“哥哥......哥哥怎么了?”
他被惊吓到,这一刻,他看着井渺,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一座五指山,像掉在深海,只剩下窒息。
井渺这个人,太可怕,他有一副迷惑人的皮囊,他用秘而不宣的深情绕着他织网,以井渺的智商和努力,他毫不怀疑未来某一天他能和他一起共事,他再用一条命,一个忘记了一切的空白灵魂,握着道德这条绳索,来对他进行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