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琢头一次见着陆南川周围的工作人员,不得不说,一个个都挺不接地气的,黑崽怀疑他们那工作室是开在山上,有事没事还组织早课晚课这种活动,逢年过节了敲敲钟。
形式上,和一般寺庙没有区别。
别人都在热闹着吹蜡烛切蛋糕时候,顾玉琢没参与进去,他抱着花盆站在外围,一手举着手机录像。
镜头里的主角是陆南川,虽然这个主角看上去心不在焉,但镜头里他依然是人群中的焦点。
就是有那么一些人,有本事让人移不开眼。
生来就是闪耀的。
一群人闹了一个多小时,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郭天禾晚上还要补拍姜鹭的戏,剧组这帮人也就跟着撤了。
他们一撤,桌上就没几个人了。
陆南川看着有点疲惫,他经纪人挥挥手,让大伙也散了。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南川才抬起头,看着圆桌另一边的顾玉琢,点点这小孩儿:“走了,回去吧。”
小孩儿这一晚上都特别安静。
看上去也不像不高兴的样子,但就是话不多。
陆南川想问问他怎么了,可经济人在,两人也说不了什么话。经纪人在车上和陆南川聊了几句工作室的事,说打算签两新人,陆南川作为工作室实际上的老板,暂时没点头,说回头先见见,再定。
车到酒店门口把陆南川和顾玉琢放下就走了,经济人说要去赶航班,他们“庙”里还一堆事儿等着。
顾玉琢跟在陆南川身后,上电梯,开门,进屋。
他手里抱着在包装盒里的草,一进门,就跟陆南川说:“陆老师生日快乐,礼物。”
一双眼亮晶晶的,递过来一只绿了吧唧的盒子。
陆南川不知道他对绿色为什么这么执着,但转念一想他大概是喜欢,也就没挑剔,挺高兴地接过去了。
边拆盒子边问:“你一晚上是怎么了,安静得跟不存在似的。”
顾玉琢在门口把拖鞋换了,道:“饶姐以前嘱咐我,这种场合少说话,少说少错,不说没错——啊,可把我给憋死了。”
片刻后,一盆子绿中带点粉的草出现在陆南川手里。
但草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花盆它有一双脚,粉色的,鸭掌形,还带一截腿。
顾玉琢凑上来,轻弹了下花盆,“老板说叫白油画竹芋,但这棵上的白带点粉紫,好看吗?”
这盆竹芋不能说不好看,它中规中矩,说不上美丑,只是生得很精神,叶片油亮,一看就是专业人养出来的。
但是……
陆南川问:“这个盆有什么有说法?”
为什么有两条腿?
“别致啊,”顾玉琢说,“不觉得它别致吗?而且有腿能高一点,老板说水也不会墩在下面,回头把根泡烂。”
于是,粉脚花盆就在陆南川房间里落了户。
顾玉琢问为什么不摆客厅里,陆南川说那是他的生日礼物,当然要摆房间,并告诉黑崽,以后要看竹芋就来房里看。
除了竹芋,顾玉琢还给订了个小蛋糕,放在房间的冰箱里。
袁茂去隔壁茶餐厅帮他们打包了汤和菜,两人临近半夜时候,把屋里灯一关,只开了两盏射灯,席地而坐,比前一场更郑重地点起了十八弯造型的生日蜡烛。
“许个愿吧陆老师,我给你唱歌。”
顾玉琢唱歌不说多好听,但也不算太难听,没到让人想把他人道毁灭的程度。
唱完生日歌,蜡烛也燃下去了一半。
陆南川像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默默许了个愿,然后把蜡烛吹灭了。
开始分蛋糕时候两个人谁也没想着去开灯,都不想站起来。云朵形的彩色盘子装上蛋糕,两人一人一半。
满屋仅有的亮光罩着他们这一小片空间,光晕之外,是细腻的黑暗。
处在这样的氛围里,让人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也同时生出一声错觉,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和身边这个人。
吃着蛋糕,陆南川说:“这个生日很好,谢谢你。”
简单朴素,没有花活,却意外地很真实。
这些年的生日用四个字总结就是,虚假繁荣。一帮人在一块儿瞎乐呵,来祝贺的人里有八九成是要么不得不来,要么动机不纯。偶尔碰上没在剧组的日子,对吴妙莉来说就和过节一样,如果不是二花姨拉着,陆南川的生日她能大肆操办三天三夜。
她这些年也不容易,陆南川想。
手机在脚边震了下,陆南川瞥了眼,是他爸。
-生日快乐。
-有空给我回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宝们,本文预计1月31日要入v了,v当天更6000。非常感谢大家自开坑以来的支持,谢谢鱼粮海星和每一章评论,爱你们哦(づ ̄3 ̄)づ
第25章
顾玉琢半夜醒来想喝口水,爬下床一走三晃晃出来。
借着夜灯那点儿光,他半梦游式前进……进到一半,突然一个激灵,醒了。
不为别的,只是落地窗前站了一个人。
单是能看见一个背影,但也足够黑崽认出来是谁了。
陆南川在打电话,凌晨三点,打一个听声音就不太对劲的电话。
顾玉琢进退两难。
退回去吧,又实在很渴,晚上吃咸了,这会儿嗓子眼里像塞了一座火焰山,又干又躁。
往前走吧,看陆老师的样子,这势必是一个不打算让人听到的电话,而他就这样听到了,非常符合饶姐说的那种“不如打死”。
犹豫的几秒内,陆南川回头了。
隔着稀疏的暗影,他们对视了下。
陆南川没什么表示,看完一眼又转了回去。
顾玉琢手掌蹭蹭睡衣角,把方才热出来的手汗擦掉了。他过去拿了两瓶矿泉水,就要回卧室,还没走两步,陆南川电话打完,叫住了他。
“睡不着,还是醒了?”陆南川问。
他身上有股很淡的薄荷味儿,顾玉琢嗅嗅,觉得凉丝丝的。
“醒了,特别渴。”说着,顾玉琢把水开了,递过去一瓶,“晚上连吃两顿,齁咸。喝点水吧陆老师。”
陆南川喝了口才从冰箱挖出来的冷水……可以,一时间从生理到心理都凉成同一温度了。
按说到他这个岁数的人已经不会过分计较家庭带来的不悦了,但陆南川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差,显得情商极其低下。可能是性格里始终有一部分被压抑住的幼稚,在他嗖嗖成长的过程一不留神给保存了下来,导致一旦有同种成分的问题发生,他的处理方式就会很不成熟。
陆南川说:“你看,不管多繁华的城市一到凌晨就会显得特别寂寞。”
他坐在沙发背上,一双腿支着。很平凡的一个动作,却意外显出了腿的长度——一般人这么坐,两只脚多半有一只着不了地。
顾玉琢觉得自己这个跑神跑得不太够意思,便道:“所以这个时刻就是属于网抑云的。”
“什么?”陆南川没明白。
“网易云。”顾玉琢给他找出来,“听歌的。”
陆南川翻了两下,里面唱的说的都挺致郁的,但奇怪的是,他自己情绪忽然从谷底飘起来了。
顾玉琢手撑着沙发背,扭头看他:“陆老师,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
窗外隐约的路灯光未经同意地溜进来,在顾玉琢脸上印出一道突兀的明暗来。光影作用下,原本在陆南川眼里可爱的小脸陡然棱角分明起来,俊得让人心热。
“问。”陆南川转开脸,看着窗外。
顾玉琢试探着:“我看你挺不高兴的,这半夜三更……你跟人吵架了?”
按一般故事情节,这个时间点能吵起来的都是恋爱对象。
但这话不能直接问,一问就显得像八卦小报一样。
谁知道陆南川却没藏掖,直接答了:“对,”他说,“跟我爸。”
顾玉琢不敢置信,瞪大圆眼睛——嚯,你还挺叛逆。
在他和陆南川正式合作前,就听过不少跟影帝有关的“边角料”,其中比较有意思的一个料就是他的原生家庭。
传说中,他爹要么是横跨传媒和地产界的大佬,有要么继承祖上实业,坐拥商业帝国,反正是手握经济命脉的男人,每天在八百平米的床上醒来……
总而言之两个字:有钱。
好神秘。
好好奇。
作为一个行动上的巨人,黑崽立马就摩拳擦掌,把话问出来了。
——请问,哪条传言接近于真实的令尊?
陆南川听完之后先愣了片刻,然后问:“你对我爸挺有兴趣?”
“能说吗?”黑崽期待。
陆南川冷着脸:“秘密。”
“哦。”黑崽失望。
“跟老爸吵架好平常的,我和老顾也经常拌嘴。”过了会儿,顾玉琢兀自说起来,“上次他让我相亲不是黄了么,后来好一通训我。我就在电话里跟他吵了一架,后来我俩一个多礼拜没说话。我妈说他把给我煮的五香豆干都寄给邻居家毛毛了,一口也没给我留。”
陆南川又笑起来:“真惨。”
“哪有父子不吵架的,陆老师。这事儿不奇怪,生生气就过去了,谁都不会往心里去的。”顾玉琢说,“可我们是晚辈,总得我们先服个软。等你过两天高兴点儿了,就给他去个电话,事情就翻篇了。”
“你说的对。”陆南川呼撸了一把他扎手的头发,说道,“睡去吧,打八百个哈欠了。”
顾玉琢站起来伸个懒腰,拿上自己的矿泉水,溜溜达达走了,走到一半又扭头,说:“我猜他是继承家业那款,跟你打赌,赌一包辣条。”
说完就走了,卧室门一开一合,把寂静的孤独留在了门外。
陆南川沉在这一片像是用棉花球将耳朵塞住了似的安宁里。
顾玉琢从头到尾都没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跟老爹在凌晨打着电话吵架。
是修养也是体面。
不打听人隐私的修养,给人留下“不便言说”的体面。
他是个懂事的人。
看上去大喇喇,却知道人和人相处时的那根红线在哪。
但陆南川却有那么些隐约的急迫,是想让他来问一问的。
对外,陆南川这仨字代表的是一具符合人们幻想的躯壳。漂亮惹眼的外貌,沉稳低调的性格,没绯闻能拿奖,除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不近人情”,这个壳是挺不错的。
可它同时也片面,单薄,并不能称为是一个“人”。
陆南川想把他的脆弱、无奈、任性都从这具皮囊中翻出来,摆在顾玉琢眼前,让他看见他的“好”和他的“坏”。
这样才公平。
为什么要公平?
因为我要他喜欢我。
一个有缺点的我,他也要喜欢。
半年过去了,有些事儿足够陆南川去看清楚。
他被顾玉琢吸引着,一天又一天,在时间填充过的“了解”里,他不可救药地想在对方身上汲取能量。
那是他缺少的东西,是他自以为“看破红尘”前从未触碰过的真实。
不是一时的怦然心动,它沉淀了、淬炼了,成为某种势在必得的渴望。
作者有话说:
陆南川养崽日记n
生日过完以后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危机感,不想再等了。
(应大家要求,陆老师复更了)
第26章
十一月底已经开始冷了,没到寒风刺骨的程度,但要立在小北风里吹一两个小时,也是遭不住。
尤其这个立的位置是在楼顶。
于匆的自杀是被引导的。
有人告诉他,飞翔的自由只有勇敢的人才能体会。
而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让大哥高兴一点。
大哥不快乐。
自从来了城里就不快乐。
于匆是懵懂的,但并非什么都不明白。
他大约也知道从楼顶一跃而下会死,但他还是希望大哥能笑一笑。
在展开双臂像鸟儿一样飞下去时,于匆忽然变聪明了——
一时的痛苦和一辈子的痛苦,是个人都会选。
值得庆幸的是,他选对了。
他用那几秒粉身碎骨的痛,换来大哥一身轻松。
也许上辈子他们欠了彼此的债,但这一跳,什么都还清了。
于匆就这样死了。
于汉唐得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和一张沾血的画。
画上是一只鸟,鸟的背上站着一个人。
哥,如果我能飞起来,就能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
没有人知道陆南川抱着浴血的顾玉琢时那种深切的绝望是否真实,只有顾玉琢感受到陆南川握着他的手意外地冰凉并颤抖着。
这一场戏结束,郭天禾安排陆南川休息了小半天,顾玉琢和姜鹭的戏继续。
天冷得不行,袁茂在房车上给煮了姜汤,陆南川收工时候他过来请,说陆老师去歇会儿,喝口汤驱驱寒。陆南川却没挪窝,披个大羽绒在现场看着,说劳驾把姜汤拿过来吧,给小顾也带一桶。对了,放保温杯时候别太烫嘴,要不喝不下去。
细致程度,能让圆圆当场失业。
一周后,姜鹭杀青了。
再之后就是胖子,紧随胖子的是顾玉琢。
从姜鹭离组开始,离愁别绪就挂在所有人头顶上了。
顾玉琢是这里面最严重的一个,他除了在镜头前能维持住“演员的自我修养”,其他时候简直忧愁得像一朵黑黢黢的积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