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珠顺着顾玉琢的脖子往下流,洇湿了衬衫,他把扣一解,也不在意,拎起螃蟹腿放了半只在陆南川碗里,并安利道:“趁热吃啊陆老师,凉了就不香了。这是牛哥家祖传秘方,咸蛋黄炒的,蛋黄特别沙,配上他家自己做的辣酱,绝了。”
陆南川边回忆把他送进急诊的小龙虾,边低头咬了口鲜嫩的蟹肉……确实很不一样。
蟹肉没了那股极淡的腥味,只剩下甜鲜。辣酱、蛋黄和配料炒出的咸香汤汁收进蟹壳中,一口下去,紧致弹牙,又沾着蛋黄干沙的口感,让人惊艳。
电扇摇着头,把一股股的热风送到两人周围。
“好吃吗?”
“好吃。”
“那再来一盆。”
“……”
黑崽活像饿了三天没吃饭,除了两盆蛋黄蟹,还另外点了菜和主食。他倒是滴酒未沾,却喝了一大瓶可乐。
喝完,他肚子里的快乐水开始走肾,结账前已经跑了两趟卫生间。
陆南川看着宛如战场的折叠桌,听着楼下食客们无所顾忌的吆喝,再喝口小玻璃杯里品不出滋味的红酒……很舒服。
顾玉琢从楼下蹬蹬跑上来,袖子胡乱卷着,脸上捂着口罩,闯进陆南川凝固一般的视线里。
他说:“咱们回吧。”声音里卷着昂扬的活力。
——原来生命中真的会出现一个人,让你迫不及待地主动放弃固有视角,再重新去审视这个早已失去色彩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哦(*^▽^*)
第22章
车往颂园开的时候,陆南川开始感到头疼,像有人用拳头一下下凿着太阳穴。
可能是那一瓶不知名红酒的功劳,也可能是大夜戏之后连轴转给累的。
他靠在副驾上呼了口气,用指关节抵上额角,压着。以现在这个角度,让他正好能看到把控着方向盘的顾玉琢。
不得不承认,只要不乱动不说话,他就是挺赏心悦目的一个人。
要进一步吗?
陆南川在痛感里开始考虑黑崽可能给出的反应,但老实讲,每一种猜想都不是太美妙。
相比起“逼迫”,恐怕“引导”才更合适。
在陆南川脑子里上演情景剧的时候,顾玉琢那颗时常离线的大脑也没闲着,开始复盘他们的“偶遇”。
-陆老师说约了朋友,朋友呢?
-行吧,假设我没看见。
-那为啥朋友都走了,他还不走?
-这个简单,他看见我相亲了。
-替我把关,怕我被骗?
-啊!
-这宛如老顾一般的行为。
在内心一股暖流的驱使下,他转头迅速地看了陆南川一眼,却没料跟对方的视线碰了个正着,啪一下,火花带闪电一样。
黑崽被吓了一跳,瞬间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局促。
于是又飞快地把头扭回来,看着路,以防开到护栏上。
陆南川无声地笑了下,也转开目光看路了。
颂园在西郊,不堵的情况下开车也要走一个多小时,能在这儿住的人通常都是不用考虑通勤的人群,否则早晚被堵车逼成精神病。
但即便不用通勤,住在这儿也显得很孤僻了。
它整个小区都是独栋别墅,由于建成比较早,没有现如今那么寸土寸金的概念,所以每一栋都配个比房屋面积大不少花园,这就造成了只要家里树种的多,那就不可能看见邻居家的情况。
更孤僻了。
保安尽职尽责,把顾玉琢的车拦在门外。
等陆南川从副驾上露了脸,保安才登记下车牌,把他们放进去。
“十一点多了,等你开回去得一点了。”陆南川看眼表,说道,“今天将就在我这住吧,明再回。”
顾玉琢确实是困了,但现在不是在剧组,没特殊情况,就为开一小时车挺累就留宿有些不礼貌。
车停,陆南川指了下正在缓慢开启的车库,“我上午飞回剧组,没叫车,你送我。”
这就没给顾玉琢一丁点说“不”的机会。
下了车,顾玉琢打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催出来了。
陆南川领着他进门,那状态像是顾玉琢已经来过八百次,一点儿都不带介绍参观的,指示他拿拖鞋自己换,然后就去厨房了。
顾玉琢踩上拖鞋之后,抬头扫一眼,扫完,让这套房的“通透”给震惊了。
——除少部分起承重作用的墙面以外,入目全是落地玻璃。
非常亮堂,毫无隐私可言。
如果狗仔能顺利蹚过外围安保系统,那么,对着这些大玻璃,简直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快乐天堂。
“房间在二楼,住哪间你自己挑。”
陆南川递给他一个玻璃瓶,里面看上去是鲜榨果汁。
“哇,”顾玉琢跟那瓶子对视,“你榨的?”
陆南川说:“可能是我妈,也可能是阿姨。”他很自然地带了一句,就把话题转走了,“忘了问你,相亲的姑娘怎么样?”
顾玉琢头皮一紧,心说:来了来了,专属老顾的问题来了。
甚至老顾可能为了缓冲,都没在第一时间来打听。
该怎么说,姑娘没看上我,黄了?
姑娘为了拿我当挡箭牌才来的,餐费还抵了劳务费?
姑娘是个文化人,我是一文盲配不上?
真棒,每一套说辞都有它自己独到的废物之处。
我是一个废物。
铁光棍预定。
陆南川已经在那张乳白色的沙发上坐下来了,并慢条斯理地喝着另一瓶绿色的果汁。
黑崽手掌搓搓裤子,跟过来,低着他的狗头,说:“没成,黄了。”
“哦,挺好,失败的经验教训。”陆南川手指摩挲着玻璃瓶,擦掉了一串水珠,“自我感觉如何,以后还积极参加吗?”
顾玉琢一时间仿佛被教导主任掐住了后脖颈。
他说:“再也不了。”我打算孤寡一生,青灯古佛,剃发出家。
陆南川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一指前面楼梯,“行,去洗洗睡吧。”
顾玉琢也不知道自己该住哪间房,上楼前顺嘴问了句,说陆老师你要不给我指一间那我就蹭你主卧睡。陆南川坐沙发上一笑,说我怕你吗?那就一张床一条被一起搂着睡。
如果换许尧臣放这厥词,那顾玉琢二话不说就得去占领他床。但陆南川说,他一下就蔫了,不仅蔫了,还慌,脸上还热。
于是他一溜烟跑上楼,连头都没回。
客卧很干净,床品上带着柑橘香,顾玉琢一钻进被窝大脑就清空了——没什么比躺在软乎乎的被窝里更舒坦的事了。
等一觉睡醒,他先缓了会儿神,才顺着迟钝的意识反应过来自己的身躯处在什么地界。
颂园啊,陆老师的地盘。
这种感觉挺新奇,说不上来的心情。
他爬起来换上陆南川借给他的运动套,看一眼时间,才七点半不到,够他出去跑一趟买早点回来的。
陆老师的航班十一点半,他们从西郊往机场高速开怎么也要……
“别给他弄这个,不爱吃,挑剔呐。”
“打碎的,喝下去尝不出味儿。”
“没听说在外面挑。你看网上那些人说他,没有说他挑食的。一回家可好了,成大少爷了,哪哪都不对他胃口。”
“哎呦,那也不知道是谁,听说小川叫老李来送一趟,赶紧巴巴地跟过来忙前忙后。”
黑崽暗自盘算出发时间才盘到一半,就让楼下的说话声打断了。然而往下跑的脚来不及往回收,已经落了地。
他挺大一个崽,就这么杵在了客厅里,和厨房的二位女士面面相觑。
“抱歉,请问你是——”其中一位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黑崽的小脑瓜根据方才的对话大致有了判断,冲这位打扮一丝不苟的女士礼貌道:“您好,我叫顾玉琢,是陆老师的朋友。真抱歉,昨天聚餐时间晚了就没回市里,跟陆老师借宿了一晚……打扰您了。”
“怎么会打扰呢,这孩子,太客气了。”女士冲他招手,“快来,别站着啦,来吃早点。”说话间已经动手给顾玉琢盛了粥,“阿姨给你们带了蛋饼、肉包、素包……春卷是刚出锅的,还脆着,来趁热尝一个。”
顾玉琢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烘得他怪不好意思的,脸红扑扑地在桌边坐下来了,问要不要等下陆老师。
结果阿姨一挥手,很潇洒,“不等他,起个床难死他了。”
一离开剧组就成了起床困难户的影帝并不知道他的崽已经在楼下被悄无声息地查了户口,等他一身清爽下楼时候,他的社牛老妈吴妙莉女士已经连顾玉琢小学三年级数学不及格都知道了。
“小川呐。”
“陆老师早。”
“来喝汤。”
餐桌旁,三张阳光灿烂的脸一起迎接他。
陆南川在那一瞬间觉得太阳穴上又有人跳起了踢踏舞。
等吃的差不多了,顾玉琢自告奋勇要和家里二花姨一块儿收拾。他小嘴倍儿甜,一向就能讨长辈喜欢,二花也乐意让他搭把手。何况看吴女士那眼神,是有话跟她儿子聊。
吴妙莉胳膊肘一怼她闷头吃饭的无趣儿子,小声问:“怎么个情况啊,交往着呢?”她往水槽那边瞄了眼,“同居了?”
陆南川慢条斯理地舀一勺鸽子汤,又慢条斯理喝了,才道:“剧组同事,普通朋友。”
“装吧,我还不知道你了。普通朋友能踏进你颂园的门?”吴妙莉凑近了点,“小顾说你让他送机——小顾送你,李叔呢,白跑一趟跟你逗着玩呐。”
“随你怎么说。”陆南川垂着眼,睫毛密密地压着,把情绪拢得密不透风。
旁边老母亲叹一声,说白瞎了一大早过来给他张罗一桌吃食。
“我托老秦去问了,从保嘉德拍出去的,四百来万吧。”陆南川放下白瓷勺,看着他老妈,“她钻石你也钻石,有意思么。保嘉德还有条翡翠串珠,你要不要?”
吴妙莉拨拨她亮晶晶的指甲面,说:“这事儿你甭管,浪费钱。”
小火焰在陆南川五脏六腑里烧着,烦得很。
他平时甭管多大事都能稳住,唯独是碰上吴女士这些车轱辘来回滚一样的糟心事,脾气压都压不下来。
他撂下一句“真不知道你这二十多年是图什么”就端着空碗走了,把吴妙莉一个人留在了餐桌旁。
顾玉琢正和二花姨聊乡下养猪仔的事,冷不防被陆南川叫了声,说该走了,万一一会儿堵车,赶不上航班。
一扭头,对上陆南川阴沉的一张脸。
黑崽不敢造次,冲冲手,跟二花和吴妙莉道了别,卷上自己换下的脏衣服,去给陆老师当车夫了。
看得出来陆南川情绪不高,上了车就打起电话,说的内容云山雾绕,顾玉琢只大概听明白他是要拍个什么东西。
拍卖啊,黑崽想,将来等我坐金山上了也去参与一下,带着陆老师。
买啥东西呢,这么苦大仇深?
名人字画?金银玉器?
但只要陆老师不说,这个猜想就无解。
不用猜了。
做兄弟的,对方不痛快了那就得陪着他撒气。
黑崽在这方面非常擅长,丝毫不怵。
于是单方面做了一个决定,并且没通知陆南川。
到机场,车直接开到了长期停车位。
顾玉琢下车时候把口罩墨镜又捂上了,撑着车门矮身道:“走啊陆老师。”
陆南川挺纳闷:“你干什么去?”
黑崽脸上表情看不清,话音里带着笑:“我改签了,跟你一块儿回。”
作者有话说:
好饿,想吃蛋黄蟹,但这玩意儿是我编的o(╥﹏╥)o
第23章
两人上次一起出现在航班上还是三个月前,中间隔着一个过道,陆南川觉得顾玉琢在阳光下的脸像一只桃子。
时隔三个月,现在没了过道,他们并排坐着,当光线从舷窗洒进来,顾玉琢依旧像一只毛茸茸的桃子。
陆南川看着他的脸,顾玉琢正小声地讲他大二那年是怎么在一次大雪过后,去洗澡途中,一个滑跪跪在澡堂门口的。
“就很不幸被围观了。”顾玉琢说,“幸亏我穿的厚,穿得那种棉睡衣。但雪地靴真的不行,一下雪,稍微有点冰就滑,好意思叫雪地靴么。”
陆南川问:“为什么不在宿舍洗?”
“卫生间没暖气,冷。”顾玉琢道,“主要是一个人没意思,去澡堂热闹点。”
陆南川说:“哦,那行,今晚上一起洗吧,两个人热闹。”
黑崽惊呆了,立马结巴起来:“那、那怎么……怎么能行呢。”
陆南川一笑:“逗你的,傻样。”
顾玉琢转回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黄桃,又塞了两块哈密瓜。
可惜凉爽甜腻的果汁顺下肚子,也没能安抚住方才突然一下如狍子狂奔的心脏。
陆老师不严肃了,他失去了作为高僧的自觉。
你的人设呢,喂狗了吗?
当然,黑崽表面上不敢哔哔,甚至还分了两块哈密瓜给陆南川,说咱俩不能一起洗白白,会显得我特别黑。
陆南川看他一眼,是这个原因吗?
黑崽瞪着他的圆眼睛,是!
一张黑脸红红的。
陆南川的不愉快一扫而空,在飞机落地前,捋了下炸毛崽头顶翘起的呆毛,说我请你吃小龙虾,你再给我讲几个小故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