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脸红,一时脸黑,一时认真,一时又骂骂咧咧。
陆老板打着呵欠给早餐的燕麦粥定时,又确认明天的行程,给手机充电,最后去关窗的时候,又是凌晨。
——自从小叔叔生病,他这个养生派的睡眠时间少说往后推迟了三四个钟头。
扭头的时候,正瞧见小叔叔还生龙活虎地回复三十四岁自己的N条留言。
大笔一挥四个字:不用你管。
这混不吝的脾气,跟三十四岁一脉相承。
而且比三十四岁更有精力。
熬到凌晨一点疲惫的状态都没有。
他的被子角落在地上,陆忱走过来,把被子一角捡起,又揉了他头发一把:“怎么了,一直黑着脸。”
宁晃嘀咕:“不愧是我。”
到了三十四岁还那么气人。
陆忱笑了起来:“早点睡,要跟自己较劲等到明天。”
宁晃“哦”了一声。
陆忱说:“那我关灯了?”
“等等。”宁晃轻声说。
宁晃却不知为什么,伸出手来,模仿着记忆里的动作,拉住了陆忱的衣领。
他跟陆忱都愣了一下。
他却执意轻轻用力,把人扯到自己面前。
睡衣的襟口松软,拉扯之间,露出锁骨。
陆忱漂亮的凤眼,也瞬间近在眼前。
陆忱一手撑在床头维持平衡,低头问他:“怎么了?”
眼底温煦的笑意还没有褪去。
宁晃盯着他手臂瞧了一眼。
陆老板肌肉练得很好,斯文、白皙,但用力时,却又隐隐有青筋的痕迹。
宁晃的嘴唇动了动,轻声说:“我好像有一点,记忆混淆。”
陆忱问:“比如呢?”
宁晃说:“比如今天早上,我们在这房间里穿衣服的事情。”
“我还记得我这样扯过你的领带。”
陆忱“嗯”了一声。
“还有……”宁晃止住了话头,慢慢说。
“这些我应该都没有经历过才对。”
但就是这样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把他的思绪搅得一团乱。
陆忱问他:“这是在恢复的正常迹象,如果记忆混乱的太严重,我们就去医院复查。”
“不是记忆混乱的问题。”宁晃皱着眉嘀咕。
事实上,也许因为这些记忆都是他自己的,尽管是碎片似的,却像是货架上的展览品,一块一块都呆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没有产生丝毫的怪异。
但是……
宁晃盯着自己拉扯陆忱衣领的手,又看着陆忱毫无变化的表情。
为什么有人会这么乖巧,随便他拉扯远近。
——像是他可以随便摆弄他一样。
他松开扯着他衣领的手。
指尖犹豫了一下,触碰到脸颊。
陆忱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起初只是指尖,然后大着胆子,把整个手掌都抚上陆忱的脸颊。
明明看起来像薄瓷似的光润白皙,但真正触摸到时,却柔软温暖。
在确认对方乖巧而毫无反抗的时候,他的心跳声变得很大。
一声一声,一声一声。
而在这声音中。
一切都变得很慢。
顺着下颌线向下,覆上了陆忱的绵软漂亮的嘴唇。
——其实只需要陆忱动一动,他就会意识到自己从没这样触碰过谁。
但陆忱没有。
于是触碰嘴唇的,变成了他带着薄茧的手指。
他好奇地向下按了按。
淡色,果冻一样的软。
陆忱笑了起来,上下唇抿了抿,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他啜吻他的指尖。
他终于如梦初醒,收回了自己胆大包天的手。
对上了陆忱微笑幽沉的眸。
才晓得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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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骤然手握权杖的孩童,不断试探自己早已越界的权利。
而陆忱这位臣民,却只是伪装出来的驯顺。抬眸时在在笑,垂眸时,在肆无忌惮欣赏他脖颈已经染上的红霞。
宁晃收回的手指偷偷藏进手心,为了掩盖那擂鼓般的心跳声,嘀咕说:“你乱动什么。”
陆忱笑着把一切都合理化:“你可以摸,我不能动,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谁稀罕摸你了,”宁晃手足无措,却又撇过头去:“就是,有点好奇。”
陆忱直起身,挑了挑眉:“好奇什么?我们之间的事吗?”
宁晃沉默了一会,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
经历。牵绊。相处方式。
还有……关于陆忱的一切。
他的心跳依旧很大。
有什么在心跳声掩护之下,悄无声息的萌芽。
陆忱问他:“要我跟你说吗?”
宁晃想了想,说:“不要。”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家伙嘴里没什么实话。
还骗他晚安吻来着。
结果之后压根儿亲都没亲,这家伙睡得也比谁都香。
宁晃黑着脸嘀咕。
说:“因为你像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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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忱躺在他的身侧,轻声说:“睡吧。”
一片漆黑中,宁晃说:“这周录节目我自己去,你在家休息吧。”
陆忱带着困意呢喃,说我周末没事,可以陪你去。
宁晃一本正经说:“本子上的留言,说你熬夜纵欲,乏力肾虚,让我不要累到你。”
熬夜纵欲、乏力肾虚、但许久没有性生活、被摸一摸脸都很开心的陆忱:……
他家小叔叔到底给他挖了多少坑在前面。
宁晃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其实他还记得一件事。
就是那天在舞台边儿上发呆,回忆起来的。
发烧、湿淋淋的舞台、一次又一次录下的演出,他把陆忱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两个人都可怜巴巴地回家。
十八岁的小刺猬,决定要做一件大事。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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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节目那天,陆忱在宁晃的再三劝阻下,说可以不去,但是准备了完整的爱心便当。
用的是方方正正的蛋黄色长条饭盒,看起来不大,却结结实实装了三层。
米饭细长奶白又软又糯,一整盒酸甜排骨,还给配脆生生的炒青菜。
鸡蛋羹蒸得光滑漂亮,里有虾仁和碎碎的香菇、火腿肠丁,淋了一层水酱油。
连饭后的小饼干都给装在印了小刺猬的纸袋里。
问就是公司周边。
本来冷着一张脸,又酷又拽的宁晃,眼巴巴看着饭盒和小饼干,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陆忱还围着围裙、挽着袖子,给他装泡好的花茶。
小刺儿头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尴尬地站在原地。
陆忱说:“宁晃,袖子松了,帮我挽下袖子。”
小刺儿头就“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把陆忱的睡衣袖子挽上去。
陆忱嘴角翘了翘,倒好了花茶,揉了揉小刺儿头的头发。
果然,又摸到了一手发胶粘起来的硬邦邦尖刺。
小刺儿头以前被摸头,都会附赠一个谁准你动手凶巴巴的表情。
这次却不知道想什么,乖巧低着头,随便他摸。
修长的手指便得寸进尺,顺着耳根,往下摩挲,逗弄似的挠了挠下巴。
宁晃这下果然抗议:“你摸狗呢你?”
陆忱说:“午饭让助理热一热,晚上早点回来。”
宁晃又“哦”了一声。
但是脚下生了根似的,没走。
陆忱挑了挑眉:“怎么了?”
宁晃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神也跟着游弋,说:“就是,你好好休息。”
陆忱笑了起来,垂首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耳边,声音也变得温柔:“好,你路上小心。”
宁晃这下整个人都迅速烧红了,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不然呢?”
陆忱把剩下的饭装到自己的碗里,只有眼神儿轻飘飘掠过他。
“我……”
宁晃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傻站在那、被摸了头又摸脸、一动不动的到底是要干嘛。
反正不是要他亲的。
小刺儿头气势汹汹,踢开门出去了。
陆忱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盛饭的铲子。
嗯。
小叔叔心思不对。
今天可能要干坏事去。
83.
十八岁的宁晃第一次上台唱歌,就排在三十几岁的程忻然之后。
他抱着吉他、带着面具,冷冷地立在台边,光线晦暗,他的琴弦也跟着流过了冷光。
程忻然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事先没人告诉他,面具导师会上台。
这个导师展示部分流程,他分明是确定了的,面具导师因为隐藏身份,会用一首歌让夏子竽代唱。
但他偏偏带着面具,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程忻然脸色变得难看。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压低了声音,质问他:“你是没有失忆,还是想起来了?”
“宁晃,已经过了那么久的事情了,你想搞什么名堂。”
隔着面具。
那一双眼睛转了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听见舞台上前奏已经响了起来,是他刚刚唱过的那首。
玲珑八面。
84.
距离一切开始的那场选秀,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那时的选秀节目还很简单,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噱头和规则,只是简简单单的唱一首歌,表演才艺,讲一讲自己的故事,再吸睛的操作,也不过就是在台上煽情,掉几滴泪水下来。
程忻然也是这样,他那时生得稚嫩又清秀,打扮得光鲜亮丽,站在台上唱了自己的歌,却反应平平。
这是意料之中的失望,他四处参加选秀,并不是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他就说:“临走前,我想再唱一首歌。”
所以弹着电子琴,清唱了一段。
那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词,本想说,这是我朋友写的歌,我们梦想一起组乐队,今天他不能来到现场,所以,我希望他能在电视上听到。
没想到在这首歌唱完,那位德高望重的评委老师站起来,问他:“这首歌叫什么?”
他说:“玲珑八面。”
评委老师问:“是你写的吗?”
他按在琴键上的手顿了顿,张了张嘴。
却听那位老师说:“你的唱功不错,嗓音条件差了一点,但,这首歌写的很好,很有自己风格,你也很有才华。”
老师说:“我想要留下他。”
他原本已经分离的两瓣嘴唇,忽然又被胶着在一起。
听见那位老师又问他:“这首歌是你写的吗?”
他环视着巨大空旷的舞台,毕业时貌似热闹的音乐会,比不上这舞台的万分之一。
聚光灯、目光,观众,嘉宾,一切的一切,让他手心冒汗、头晕目眩。
他听见自己说,是。
85.
那次选秀,程忻然一共演唱了四首歌。
并不是没有想过拿自己的歌出来,第二场他就选择了自己一首情歌,却反响了了,成绩平平。
那位评委老师私下劝他:“你要坚持自己的风格,要相信你自己。”
他无法相信自己,只能相信宁晃。
已经有了一次,便不怕有第二次,他唱了宁晃写的三首歌,他确信宁晃没有唱给别人听过。
果然,过五关斩六将,顺畅得不可思议。
那位评委老师,是业界站在顶端的人,也成为了他的老师,一路对他关照提携有加,他便成了风光无限的少年天才。
随之而来的名与利都太快,他喜上眉梢,却又焦头烂额,想方设法去写出跟宁晃一样的歌,在发现做不到之后,又要编造合适的理由敷衍老师,再去寻找其他的音乐人为他制作专辑。
他猜测宁晃是在节目上看到他的,几次来找他,都被他拒之门外。
有天下了大雨,宁晃给他打了电话,他终于还是接下了。
宁晃问:“为什么。”
窗外的雨下得很可怕,他怕宁晃套他的话,装傻充愣,说听不懂他说的话。
“宁晃,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我运气好,被选上了,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宁晃,你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
宁晃一直言辞刻薄,不会照顾人。但他一直都是欣然听着,甚至笑着对他说,有才华的人,都是有自己的个性的。
可没有哪一天,比那一天的话,让他更觉得刺耳可怖。
宁晃的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的冷意:“程忻然,就为了三首歌。”
他放下电话时,把手边能砸的一切东西,都砸在了地上。
直到三十几岁,他不断地寻找音乐人替他维持着本不属于自己的风格,不断去制作新的专辑,通过各种手段去维持人气,打造实力唱作人的人设。
但谈到他程忻然、永远避不开出道时三首歌的时候。
他都确信,这是何其奢侈而可憎的一句话。
86.
擦肩而过的瞬间。
宁晃说。
“你不是想要这首歌么?”
程忻然的面色惨白。
原本要离开舞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87.
陆忱坐在台下。
那只戴面具的小刺猬就坐在台上。
一模一样的词。
一模一样的歌。
台下似乎没想到,他选的歌竟然是另一个导师嘉宾的成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