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下意识揉了他头发一把。
揉过了,忽得想起,现在的小叔叔,是三十四岁的小叔叔,旁边还有个硕大的电灯泡看着。
面面相觑半晌。
展延嘴巴差点能塞下一个鸡蛋。
宁晃也跟着愣了一下,耳朵一下烧得通红,半晌咳嗽了一声,训他:“没大没小。”
展延慌慌张张低头扒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是不是,撞破什么秘密了。
127.
下午的时候,宁晃给这群选手做最后一次合宿指导,其实该改的歌都已经改完了,最后一次指导,也无非就是凑在一起,想要煽煽情打打气。
宁晃压根就不会干这活,懒洋洋支棱着腿,让他们挨个唱最后一遍。
选手们万万没想到,这最后一天,要面对三十四岁宁老师的考验,个顶个的好嗓子,偏偏还是一个一个头上冒汗。
果不其然,三十四岁的比十八岁的还凶。
骂完了,一个一个都成了遭了霜的茄子,蔫巴巴趴在地上。
只剩下宁晃一个人坐在那儿,说,唱完了没,都唱完了就走吧。
他的家属陆先生,就在旁边坐着,边听边笑,等休息了,才过来给他递瓶水喝。
这时候倒有人胆子大起来,约莫是想起十八岁宁晃打游戏时的好脾气了,开始跟宁晃闲聊。
起初聊这个病症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后又好奇记忆来回横跳的感觉。
最后聊得熟了,便开始起哄架秧子,说都最后一次指导了,让宁晃唱两句。
宁晃瞟过去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改了口,说:“那什么,要不……金主爸爸来两句……”
——被展延踢了一脚屁股。
这选手喊完更后悔了,得罪了宁老师充其量挨顿骂,得罪了金主,事情便更大了。
陆忱在工作以外,倒都是好脾气,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唱。”
宁晃便闷笑。
选手都是年轻人,见他脾气好,更是胆大包天地闹腾起来,大着胆子说什么越说不会唱越会唱,跟宁老师混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会唱。
他俩关系好,倒是人尽皆知,算不上什么忌讳,这调门就越喊越高。
满屋子都喊,金主爸爸来一个,金主爸爸唱一个。
陆忱便委屈巴巴看向宁晃。
宁晃嘴角都按不住了,半晌从旁边拎过吉他,故作不耐烦说:“说吧说吧,都想听什么。”
“连赞助方都起哄,一个一个都不想在节目呆了。”
一群半大的小子姑娘嘿嘿乱笑,哄着宁晃连唱了好几首。
空荡荡的练习室,塞满了宁晃的歌声。
宁晃就坐在那,抱着吉他,眉眼不见了凶戾,反而带着淡淡的柔和。
他唱什么都好听,周围一群人连蹦带跳,连吵带闹,气氛烘出了现场演唱会的效果。
听了好几首犹不过瘾,还想再来个返场的时候,被宁晃挨个踹出去了。
回来了骂,说歌一个个写得不知道怎么样,起哄倒很有一手。
话这样说,眉眼间却是难得几分跳脱的笑意 。
他年少时很少跟同龄人相处,年长了朋友更少,难得有这样一次,便似乎连身上的惰怠劲儿都鲜亮起来。
陆忱就坐在那,静静注视着他,倒给他看得不大自在了。
他坐在陆忱身边,说:“你刚刚怎么不唱?”
“怕我连你一起训么?”
陆忱就笑着说:“怕有损宁老师威严。”
“放屁,”宁晃嘀咕,说,“你唱歌,跟我威严有什么关系。”
陆忱不说话,想蒙混过关。
宁晃忽得轻哼了一声,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挑高了眉,说:
“陆老板,怎么这么大身家,都不能壮你的胆啊。”
“……我什么时候怕你丢人过?”
陆忱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傻,半晌却笑起来,偷偷拉宁晃的手,眉眼柔软温存:“小叔叔,只有在你面前。”
渴求被包容全部的自己,又想做无懈可击的陆老板。
宁晃不说话了。
半晌骂他一句:“这么多年了,还是傻蛋。”
第39章
128.
到这儿是合宿的最后一天,宁晃本来早早就想走,但晚上还有最后一段合宿结束的聚会,展延和几个选手热情劝他留下来一起狂欢。
只是终究比不得一群半大小子的活力四射,热热闹闹地吵人。
唱rap的,开香槟的,唱歌的,那边还有打赌输了秀街舞的,连夏子竽都玩疯了,在那轰隆隆打架子鼓。
到处都闹哄哄,只有陆老板身边,永远是能让人安宁的。
宁晃跟他一起窝在一个摄像头不大能拍到的沙发角落里。
陆老板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看文件,键盘轻轻的敲击声,都格外柔和悦耳。
“去玩么?”陆忱说。
“不去,跟一群小孩有什么可玩的。”他拒绝。
“之前不还挺喜欢打游戏呢么?”陆忱笑着说。
“那是失忆了。”他又矢口否认。
“下午跟他们热闹也挺高兴。”
“也就一般。”
一来一回,陆忱忍着笑意开口。
“小叔叔。”
“嗯?”
“……没什么。”陆忱低下头继续敲键盘,嘴角却轻轻翘起来。
宁晃轻哼了一声,趁无人注意,无声无息离他更近了一点。
手臂贴着手臂。
人到三十四,对别人未必有多坦诚,对自己却坦诚许多。
他眷恋陆忱身边的温存和安心,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嗅着淡淡柑橘的味道,跟陆忱肩挨着肩坐一整天。
他想起自己失忆时的抱怨。
自己确实是个粘人精。
餐厅那边似乎有人在弹吉他,是月亮河的前奏。
他就跟着哼唱。
唱了两句,忽得瞧见陆忱在看他,便禁不住自家大侄子的学霸身份来了。
蓦得耳根有些发烫,心里直打鼓。
倒不是别的,他在思考自己英语发音有没有露怯。
他上学那会儿成绩就很凑合,中途出来漂泊之后,那点儿散装英语全是从英文歌里学来的。
他喜欢不少外国乐队,还喜欢看电影里的歌,但只有唱歌最灵,口语就差了很多了。
偏偏陆忱还挨过来,喊他往下唱。
他越发心虚了,说:“干嘛?”
陆忱贴在他耳边,慢慢说:“你唱英文歌……”
他拧起眉毛,说怎么,发音不对还是唱法不对。
陆忱嘴角翘了翘,小声说:“都对,就是……有点色。”
宁晃倒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是单词念错了就行。
一会儿才尝出这话不对劲儿,说:“陆忱,你这叫淫者见淫知道吗?”
陆忱就说:“我说真的。”
他唱中文歌的声音清澈,到了英文就带了一点缱绻的味道,在他耳边儿唱,唱得人心里酥软发麻。
小叔叔让他夸得不好意思、人发飘,半晌说:“我有点明白你之前的感觉了。”
“嗯?”
“……怕丢脸。”他说。
惯常喜欢装模做样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笑了起来。
却又谁也不好意思看谁。
一个低头看电脑。
一个扭过头去看一群选手们打碟蹦迪,开了个彩灯球,群魔乱舞。
宁晃手机震了震,他低下头,看见陆忱给他发消息,说:“想牵手了。”
肩膀挨着肩膀,非要发消息,什么毛病。
他凶巴巴回他:“牵什么牵,监控对着这边呢。”
离得远,又不是完全看不见。
陆忱发了个可怜的流泪大白狗。
这个表情包还是从十八岁的他那里偷来的。
宁晃就笑起来。
别说,真的有点像他。
陆忱约莫是见他笑了,又一连追加了好几个大白狗,满屏都是可怜巴巴的狗狗眼。
宁晃迟疑了片刻,看了看自己和陆忱之间放着的一件外套,悄悄把左手放到外套下面。
某人在键盘上跳跃的右手,就偷偷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陆忱的手是暖的。
被外套盖上了,瞧不见动作,触感倒格外细致。
另一只手的手心儿覆着他的手背,柔和亲昵地揉捻过去,又调皮地钻进他的指缝之间,将他的手牢牢扣住。
他忍着没说话,假装正在看选手头钻地跳街舞。
那只手就不满地捏了捏他,又偷偷搔痒他的手心儿。
他指尖不自觉蜷缩起,又被人攥住,平日里按弦爬格子的手,茧子起了消消了起,也不曾在意过,却忽的被人玩具似的摆弄来摆弄去,格外地令人窘迫。
耳根便也跟着烧了起来。
冷不防见展延大剌剌走过来跟他搭话,他下意识想抽手。
却被扣住,越发放肆轻轻按揉他指尖的薄茧。
手法像在按揉小猫粉嫩嫩的肉垫。
他心里骂娘,却偏偏不想让自己后辈看出端倪来,皱着眉问怎么了。
展延就灰溜溜说:“宁老师,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他们让我来问问……”
他眼神儿不着痕迹地往陆忱那撇了一眼:“你有对象没有。”
就说话的功夫,那边儿桌上好几个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却冷不防又被搔了搔手心。
陆忱慢腾腾在他的手心画了个小爱心。
——他妈的,诡计多端。
他说:“有。”
于是那边满桌欢腾,上蹿下跳的有,唉声叹气的也有。
还想追问是谁,男的女的。
被宁晃一个眼神儿下去,统统吓缩了脖子。
展延一走。
宁晃就冷笑着,拍了陆忱的手一下。
挑着眉斜睨他,说满意了么,我的流氓大侄子?
陆忱却盯着他想,幸好沙发这边儿灯光晦暗,不然全世界都能瞧见他家小叔叔脸红的样子了。
半晌低下头,颈项纠缠间低语。
说:“满意了,谢谢小叔叔。”
他不答还好。
这么一答。
宁晃想控告他,利用普通汉字耍流氓。
129.
两个人挨了一阵,宁晃便越发心不在焉。
想回家,想让陆老板给他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再躺在自家干净柔软的沙发上,跟陆老板看场新出的电影。
丢失记忆时的思念。
和现在的思念,如出一辙。
别说聚会了,连多出一个人来都嫌多。
便偷偷给陆忱发消息,问他要不要逃。
陆忱看着外面的天,回复:外头下雨了。
宁晃看了一眼,是绵绵细细的雨丝,连个带声的雨点都没落下来,便小声说:“碍事么?”
他想了想,说,不碍事,车就停在外面。
于是两个三十岁往上的人蹑手蹑脚提起鞋子和雨伞,连行李都没收拾,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宁晃抱着雨伞、手机和电脑。
陆忱先蹲下来先穿鞋,穿完了,又示意宁晃踩进鞋子里。
被宁晃瞪了一眼,说:“作什么作,东西接着,我自己能穿。”
他抬头笑着说:“小声点,一会儿他们出来抓咱们。”
眼神儿却粘在宁晃的脚踝上,喉咙干得厉害。
宁晃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哪有工夫理……”
话还没说完,他便轻轻攥住宁晃脚踝,说,抬脚。
他家小叔叔也是入了魔了,难得顺从一回。
他把鞋带给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站起身来,开始逃亡。
合宿基地建在荒郊野岭之外,陆老板的车还停得远,他俩就偷了一把伞,挤在下头歪歪扭扭地走,还没走到半路,雨就变大了。
黄豆粒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
却连车的影子还没看见。
两个人相对着傻眼。
宁晃说:“说好的不碍事呢?”
他仍是好好先生似的笑着说:“小叔叔,主意是你出的。”
说着,又把宁晃往伞底下拉了拉。
他恍惚听见小叔叔在哼那首,他刚刚哼过的歌。
Two drifters,off to see the world.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秋雨仍是透心凉。
等跑到车上去,打开暖烘烘的空调。
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
宁晃头发都能拧出水,水珠顺着眉梢、眼角,又到精致的喉结锁骨,隐没到湿漉漉的布料里头。
偏偏嘴角的笑意明亮,侧过头来看他,嘴里故意挑剔他:“陆老板,我信了你的邪了。”
他身上也落汤鸡一样,却见宁晃扬了扬眉。
说:“过来。”
他便顺从至极的靠过去,说:“干嘛?”
宁晃勾住他脖子,扣着他后脑,轻轻吻了吻嘴唇:“报复。”
宁晃却就这样被他捉住了。
先是温存谨慎的试探,然后是久旱逢甘霖似的索求。
宁晃攥紧了他的衬衫。
被吃过了嘴唇,又黏黏糊糊吻过颈项,咬过耳垂。
眉眼是他熟悉透了的,嘴唇也是他吃过无数次的,烈火燎原似的熏熏然,叫他忍不住继续下去。
连小叔叔声音沙哑地喊他陆忱,都没顾得上。
左右只会被他堵上嘴唇。
亲得没完没了。
雨点噼啪噼啪的打在车窗,宁晃攥住他衣角的手,又被他结结实实地扣住,最后被轻轻踹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