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霍云朝有些烦躁地扣下镜子,问,“有没有不留疤的好药?”
正在收拾药盘的周玉顿了一下,他家里是开药铺的,未参军以前他也在家帮过忙,往常问“有没有消疤的药”这个问题的人多半是女人,就算有男人来问,也是帮家里夫人小姐问的,像霍云朝这样的战场主帅,根本就没有过。
看不出来,这小王爷还挺爱美的啊?周玉小吃惊了一下,才道:“这药就是消疤的,只是做不到像没受过伤那样,好了之后还是会留有印记,或许宫里御医会弄更好的药,但就现在咱们北疆这条件……”
周玉没说下去了,霍云朝听懂了,脸色郁郁寡欢,又忍不住拿起镜子照了照,问:“印记会有多浅?一眼能看见吗?”
周玉扫了他一眼,低头道:“敖寒这一刀力气不小,幸亏王爷躲开了,不然能削掉半张脸,所以这唯一留下来的疤,再浅也是一眼能看见的。”
霍云朝皱了皱眉,扭头问左业:“我现在回宫让御医给治一下,你觉得可行吗?”
左业抱拳,老实回道:“回主子,不可行,现在在打仗,你一走,我军会败。”看场合啊主子,爱美也要看场合啊!
左业这么一说,霍云朝不报希望了,眼神慢慢变得阴郁起来,铁着脸说了句:“现在东方玥比我好看了。”多少带了点私人怨气,还有隐隐的怒火。
左业和周玉对视了一眼,各自低垂下头,均不回霍云朝的话,任霍云朝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
好在况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二人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提起一口气。
这是霍云朝吞并北疆战场后,况融第一次来见霍云朝,霍云朝看到他也将“容易不再”的焦虑抛到脑后,放下手中的镜子看向他。
况融板正着一张脸,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霍云朝,道:“探子来报,圭厥太子命卫迟率兵往沿河流域去了,左边战场现在处于失联状态,探子已经去查看了,现在还没有消息,属下等人发现敌军有异动,今晚可能会发动一次袭击,请王爷即刻召集将领商讨战事。”
左业上前从况融手上接过信件,扫了况融一眼,况融依旧板正地站着,目光毫无焦距,也没回他半分眼神,左业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将信交给霍云朝。
霍云朝一直盯着况融看,直到左业将信交到他手上,他才收回视线打开信封,将情报一字不落地看完,最后对左业道:“去召集将领来。”
左业领命出去,周玉见左业走了,便端着盘子也道了告退。
霍云朝再看向况融,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况融跪下,向霍云朝磕了个头,道:“请王爷准许我辞去职务,带我爹骨灰告老还乡。”那颗头,在霍云朝进攻圭厥时取下了,况融亲自去取的,后亲自放火烧成了灰,他爹打了一辈子仗,必须要荣归故里,让况家列祖列宗看一下。
霍云朝喉头动了动,一时情绪涌上,有些干涩地说:“况融,战场就是这样的,总会有牺牲。”
况融道:“属下明白,属下不怪任何人,但也请王爷尊重属下的选择,准允属下离开。”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霍云朝手指动了动,最后捏成了拳,良久后沉声道:“准了。”
况融再磕一个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左业站在门口,看他出来,还没张口说上两句话,况融对他抱了一下拳,轻声道:“这些时日,多谢,告辞。”
塞北的风吹过,没有那么寒冷,春天真的要来了。
目送况融离开,左业心里也不是滋味。
况融一走,霍云朝手下能用的人又少了一个,阮裴旭如今无暇顾及霍云朝那边的战况,他已经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了。
三十万人,后路被秦可安封锁,随军带的粮食已经坚持不到半个月了,现在军中的粥已经一日比一日稀,再不补给,他的这些兵都会被饿死。
他尝试喊话秦可安,想结盟先筹粮,他们本是一个国家的,有什么事等外面战况稳定了再说,可秦可安不应,说霍云朝下了命令是要带他首级回去。
阮裴旭无法,只能转头向圭厥绰莱求助。
“唇亡齿寒的道理您应当懂,若是我军被秦可安灭了到时候危险的就是您,如果您愿意助我军脱离困境,那么我会帮您对付秦可安,并助圭厥夺取全部商国地盘,我们本来就是合作关系,如此行动也是为了联盟友好,您觉得呢?”
阮裴旭敢只身一人来到他的军营跟他谈话,绰莱相信阮裴旭是诚心求助的,霍云朝偷袭他老家,现在又逼得他弹尽粮绝,绰莱左右思索一番,道:“可以先借你三天粮草,但具体事宜我需禀报太子后,再做决定。”
阮裴旭脸现焦急之色,却也只能如此,站起身道过谢,便起身离开。
看着阮裴旭孤独的背影,绰莱忍不住叫住了他:“哎。”
阮裴旭扭过头:“将军还有什么事?”
绰莱说:“那个,你那个弟弟,在大野宫里,他……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阮裴旭惊讶了一下:“将军怎会知道我弟弟?”
之前,东方玥将卿天良从段百山庄带走时,驾马车的人是他,他自然知道卿天良这个人,知道东方玥对卿天良的心思,甚至知道他是阮裴旭的弟弟。
他是东方玥的亲信,对发生在东方玥身上的事情总要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除夕王宫发生的事情,就算他没在场,也多少从朋友寄来的信件中知晓了一二,几乎是瞬间他就猜到了被太子抱走的那人是谁。
只是听人说那是个傻子,还学狗叫,像狗一样的傻子。
“这个……我与你弟弟有过一面之缘。”多余的话那是肯定不会说的,只是同为将领,看着阮裴旭从桀骜不羁的大将军,到如今需要客客气气地向敌军求援的地步,他多少有些感叹。
只是立场不同,他能帮的不多,想着阮裴旭知道自己弟弟失踪了,应该会很担忧,现在告诉他弟弟的安全,应当能让他安心一点吧?
阮裴旭果然面露喜色,回走两步追问道:“他现在在圭厥王宫?他……可还好?”
绰莱也不知道好不好,只能囫囵着点头,回道:“要是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王宫看看他。”
“如此,多谢将军了。”阮裴旭面带感激,没想到这一行竟然还能得到卿天良的消息,阮裴旭是真高兴,他得把这个消息告诉霍云朝,让那个张匪也消停一下,别整天郁郁寡欢,摆着张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脸。
阮裴旭走后,绰莱忙将商国战场的情况及阮裴旭求援投诚一事说了,并期望东方玥早日做出回复。
第67章 入我相思门 17
=======================
二月初,柳叶新芽,卿天良在院子里遛自己。
隔壁不远处的殿宇中,每日都会传来女人的吼叫声:“我不是狗,你们放我出去,滚开,都给我滚!我要见太子,我要见燕玥,燕玥你出来见我……”
高落红还有两个半月就生孩子了,天气好转后她比以往更喜欢到外面走动,最常拜访的地方就是子衿殿。
守门侍卫曾将高落红进子衿殿的事情写信告诉了东方玥,不管高落红怎么说,他们作为侍卫,该向主子言明的事还是得言明,东方玥看完信后没有多说什么,只交代不要让那个人逃走,其余的也就随他了。
如今高落红再来,侍卫也没拦着。
之前燕祁同东方玥做了交易,被东方玥用娶敖悠悠这个条件给替换了,所以即便宫中上下都流传着燕玥的闲言碎语,燕祁也没有动手杀卿天良,只是对高落红没事去看望那个傻子一事有疑惑,曾招高落红去问话。
高落红将卿天良是大嘉国丞相之子一事告诉了他,还说了卿天良同霍云朝关系匪浅,燕祁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派去大嘉国的人都被霍云朝拦截了,如果是霍云朝的心上人,那对方自然会多放些心思。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容易被摧毁。
霍云朝的心上人现在在他手上,燕祁心中又有了计量,虽然不赞同儿子喜夺他人挚爱的特殊癖好,但对于绑人这事,头一次有了认同感,再往后,燕祁也就没多管高落红找卿天良的事情。
今天高落红又来看卿天良,站在子衿殿门口听着住在隔壁的隔壁的敖悠悠的谩骂声,勾起嘴角嘲笑了一声,敖寒为燕氏做了这么多事情,他尸骨尚未寒,女儿在宫中受欺负就已经没人管了,圭厥老王更是没在意过这些。
如今是有仗要打,圭厥需要商国的那些强壮兵马,所以她在这王宫才处处受庇护,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双重保障,可一旦战事停了,孩子生了,恐怕以后东方玥想怎么待她,圭厥老王、王后也是不会多管的。
一屋人,一屋子的薄情寡义。
所以,她现在做的这些事,也不算太过分,她只是在替自己谋出路罢了。
高落红抬脚走进去,见卿天良蹲在院子里戳蚂蚁洞,挥退周围侍奉的侍女,慢悠悠走到走廊处沿着长凳坐下,双脚放松地交叠在一起,显得有些悠闲。
“我进来时又听见敖悠悠骂人了,嫁给东方玥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不禁让我想起从前,当年在大嘉国我可是跟霍云朝联姻的人,如果当初嫁给他就好了,他真是一个好男人,多好的男人啊。”高落红感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蹲在地上戳蚂蚁洞的卿天良动作一顿,扭头看向她:“你未婚夫婿是三皇子,别搞错了。”
“啧。”高落红不屑了一声,道,“一定是你当年游说的,不然霍云朝怎么不愿意娶我,你是不是在他耳旁吹枕头风,说不能娶那个女人,要是娶了你就离家出走永远也不回去……”
“少看点话本,事办的怎么样了?”卿天良继续戳他的蚂蚁洞。
高落红收回脚,换了个姿势,肚子大了,坐一下就腰酸背痛,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高落红道:“自然是办好了,前线传来消息,东方玥被霍云朝先一步炸了,他气的跳脚,原本优势很大,现在直接退到了二线防守,损失较大。”
“你两边都送信了吧?”卿天良问,不然这会儿应该是听到东方玥受伤或战死的消息了。
“那当然,”高落红说,“你想炸的是我丈夫,我能不告诉他有危险?”
卿天良闻言不语,高落红这个人实在太矛盾了,她是真喜欢东方玥,却也是真恨东方玥,之前因为圭厥强大,所以帮圭厥炸正阳,现在觉得大嘉国胜算更多,于是帮大嘉国炸圭厥。
她想让东方玥失去一切,却又不忍他彻底失去一切,所以做事总是两种一起来。
卿天良也矛盾,东方待他确实不薄,两人又是一同长大的好友,要东方死,他也做不到。
哎,真难。
卿天良被东方玥推入水中,发了一次热,被太医扎针时不小心扎好了,想起这些时日来他做的那些傻事,想到敖悠悠让他当狗,张将军拼死相护,想到霍云朝树下那个吻,问他什么时候能好,卿天良迫切想去找霍云朝。
但毕竟只身在敌国,只有装疯卖傻才能自保,直到高落红第三次来跟他谈话,说想要为自己搏一个有权有势的未来,要跟他合作,他才表露自己已经正常了的信息。
自合作敲定后,二人没少打听外面的战事,高落红还是有手段的,在东方玥身边安插了不少人,这些人通常担任不太重要的职位,但却时常能见到东方玥,她通过这些人获取、传递消息。
东方玥要用炸药炸霍云朝的事,也是高落红得到消息后告诉卿天良的,卿天良让她把炸药配方秘密传送给霍云朝,如果霍云朝够聪明,就一定会想到东方玥可能会用什么计谋,如果霍云朝够敏锐,就一定会先发制人。
而霍云朝果然没让他失望,炸了东方玥一个措手不及,只能舍弃原本的城池退居到第二防线。
卿天良原本是想尽快逃走的,但因高落红即将生产不宜走动,所以他得留在宫中跟她互相照应。
这会儿,他有了新的想法,绘制圭厥皇宫地图给霍云朝,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开挂的事情了。
看着地上看似乱七八糟的蚂蚁洞,卿天良心情有点明媚,这都是他“迷路”跑出去时走过的地方,等他装疯卖傻将王宫逛个大概,圭厥王宫的地图也就能出炉了。
北疆战场往北推进了不少,现在主战场已经到了圭厥境内,这是东方玥没想到的。
那晚炸药在他脚底下炸开时,如果不是他提前有防备,当真会直接被炸个半身不遂。
“是谁?给我查到是谁了吗?!”东方玥一拳捶在桌子上,为什么霍云朝会知道他要用炸药的计划?为什么他也会有炸药?谁给他透露的消息,谁给他炸药的配方?
好好的一场仗,怎么会在瞬间局势扭转,这根本就不科学!
帐中跪了一地将士,没人答的出来。
卫迟在延河流域埋伏,在那里挖了不少陷进,埋了不少炸药,原本是等着霍云朝,然而霍云朝没等来,却等来了洪水,他们被迫往内陆撤退,埋在延河流域的炸药却被洪水淹了个彻底。
往常这个时候应当是汛期,河水流量不会只有这么小,他本以为是去年严冬日长,汛期来的晚了些,直到炸药被淹,才发现中计,河流上游被人堵住了,只是敌人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里设埋伏,竟然提前这么久就堵水?
他将延河流域的情况写信告诉了东方玥,累死的信鸽敢发誓,它是所有信鸽里最社畜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