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本摊开,一份表格飘了下来,徐诀眉宇一锁,差点忘了这茬。
陈谴也看到了,问:“这是什么?”
徐诀将表格捡起塞书本底下:“体检表。”
“体检表哪里长这个样子,”陈谴觉出猫腻,“我看看。”
徐诀没拦,由着陈谴把表格抽出来了。
他转起笔来,一般上课开小差他就这么转,考试想题目时也这么转,此时余光笼着陈谴的膝盖,再往上爬一点,触及陈谴攥表格的那只手,在思考对方会给出怎样的意见。
“全市化学竞赛报名,”陈谴一目十行,也看到比赛时间持续两天,“是好事啊,遮掩什么?”
“考点在别的地方,离这两个钟车程,晚上也在那边安排的酒店睡,”徐诀不满足于只盯着陈谴的一双手了,转过脸看进对方的眼睛,“你也希望我参加?”
“有奖金吗?”
“一等奖有两千。”
陈谴将表格拍桌面:“那就去,得了奖补贴家用。”
“可是……”徐诀没在陈谴眼里看到丝毫遗憾。
可是参赛时间是下个月20号。
“现在是市级,以后就可能有省级、国家级,”陈谴说,“奖金是一回事,高考降分优惠不是谁都有资格获取的。”
徐诀没说话,他奖项那么多,何苦在意这一个小小竞赛,拖延那么长时间不填表,也只为陈谴帮他做一句取舍。
“行吧。”他提笔填字,笔尖没停,将每一栏空白挥上遒劲的字体,表格信息趋于完整,他的神色却是冷的。
第37章 这么慌张
填完表格徐诀就扔下笔洗澡去了,英语作业自摊开后搁着没动过,他本来就没心思写,现在更是疲于面对。
浴室门关上前他瞧见陈谴还坐在那,左手攥表格不时瞅两眼,右手捧手机戳点着敲字,可能在搜索一等奖是否真的有两千块奖金。
洗完澡回了房,徐诀给老爸去了通电话,说了参加竞赛的事,又聊了些别的,徐寄风说在意大利这边的项目要着手跟进,预估二月中才能回国。
头顶的日光灯滋啦响,隔几秒种闪一下,徐诀晾在床上,眼球被晃得酸涩。跟老爸讲话比较畅怀,他腿搭着床尾栏,手枕在脑后,床靠墙那侧立着陈谴送他的画夹,很惬意的姿势,他理智一溜烟,话跟着从嘴边溜出来了:“爸,其实我上个月就没住家里了。”
徐寄风问:“学校恢复你住宿资格了?”
徐诀说:“那倒没,就是在家里太烦,搬出来了。”
徐寄风笑了声:“你妈没意见啊?”
徐诀抓了抓床沿,道:“我跟她说回你那儿住了。”
“……你不早说!”徐寄风才想起来,“你上回临走不是忘拿钥匙么,怎么进屋的,爬水管?”
“那不得让别人以为家里遭贼吗,”徐诀有点心虚,“我在外面找了个地方住。”
徐寄风没前妻那般唠叨又事儿,闻言想给儿子转钱,或者寄钥匙,想了想要不都给吧,徐诀全否了,道:“我住一朋友家里,离学校和画室都挺近,方便。”
徐寄风没详细问,只道:“那你别给他家里添乱,竞赛拿了奖金请人家吃顿好的。”
挂了电话,徐诀没动,搓着右手边的画夹想事情,家里那么大的床他不稀罕,宁愿留在这又破又小的屋子睡长度及不上他个子的木板床,晚上腿都蹬不直,为谁啊。
手痒,又摸了画夹打开,先看陈谴给他拍的九张照片,行走在回廊的、调戏溪边花草的、背靠城墙作画的,都是难再复刻的足迹。
欣赏完,又翻过背面看那些让书法老师看了会摇头的字,看一句就心动一句,看到最后,啪一下又打回原形。
——圣诞快乐,每一年都要快乐。
可是下个月20号他明明能跟陈谴庆祝十八岁生日,结果要去参加那狗屁竞赛,快乐都被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咬没了。
房门被敲响,继而门缝敞开,陈谴立在忽闪的灯光下看他:“还没睡?”
徐诀两手一拍将画夹合上,眼中失落未散,心脏先蹦上了嗓子眼,于是虚张声势掩盖起伏思绪:“你怎么随随便便推门就进?”
外面刮大风,陈谴临睡前收了衣服叠好了专门送进来的,他晃着身勾勒身材的睡袍款款走近,说:“我家房间,我爱怎么进就怎么进。”
步至床前,他手一松,将整摞衣服撂到徐诀手臂边,床本就窄,此时更是堵得人紧贴着墙无处可躲。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陈谴撑在徐诀身侧,泛起个作弄人的笑:“再说了,你这么慌张,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本应该坦坦荡荡,可徐诀视线一飘,正正好从这个角度瞥见陈谴垂下的领口里那白里透粉的春桃,舌头险些打结:“我做什么了就被你冤枉?”
“谁知道呢。”陈谴伸出指头,指甲在画夹刮出轻响,像划拉在徐诀胸膛,“摒弃杂念,好好准备竞赛,考好了我请你吃好的。”
徐诀心尖酥麻:“考不好呢?”
陈谴直起身:“那就你请我吃。”
也不是什么诱人的条件,平复不了徐诀对无法共同庆祝生日的遗憾。门一阖,陈谴回屋睡觉了,徐诀也关灯,压着被褥思考弥补措施。
20号考完打车回来一趟,21号早上再过去考点?不行,太赶了。
纯粹打个视频云见面?也不知道陈谴晚上收工了得不得空,说不定他不在家陈谴就撒欢到凌晨了。
或许陈谴压根都没放心上,他搁这想那么多,到最后还是自讨没趣。
腿蹬不直,脑筋也拧不开,徐诀拽被子蒙上脑袋不想了,等考好回来捞陈谴一顿好的。
长年路入夜归静,六巷却没有不闹的时候,关着窗、蒙着被,各处噪音也能蜂拥而至,哪家的小孩啼哭,母亲唱着走调的曲儿哄;晚归的摩托扯出振聋发聩的马达声,经过铁井盖还要哐一下;捡破烂的出窝了,踹翻楼下的垃圾车找寻能卖钱的物件儿……
徐诀掀开被子,睡不着了。
睡不着得找些东西助眠,徐诀这才念起英语作业的好,怕打扰到陈谴休息,他打着手机电筒去客厅取回习题册,关门后探手摸电灯开关。
吧嗒一声,灯没开,徐诀循着暗中的轮廓看电灯的位置,再吧嗒几下,还是没开。
屋漏偏逢连夜雨,勤学偏逢电灯坏,徐诀燃起反骨心理,不做两篇阅读就不罢休,便打着手机的光看阅读,才看两行就手累,记起陈谴说柜子里有小夜灯,当下扔了笔就去找。
睡这屋里这么久,徐诀就没对这柜子动过翻找的心思,主要是好几扇柜门都锁着,没锁的隔层都是些不引人注目的纸箱,陈谴平日似乎也没过来书房翻东西的习惯,就好像……这里放的都是些没用的、不怎么用得上的、就算用得上也没必要特地翻找的。
徐诀随手拉开个抽屉,都是些零碎杂物,手机支架、一瓶干花、防噪耳塞、发黄的旧数据线,还有个包装壳起皱的口红。
口红?!
徐诀没见过陈谴涂口红,他掏出来看,是没听过的品牌,成分不会不安全吧,他逐字瞧,没见着成分表,先看到生产日期——居然是七年前。
七年前陈谴不该才读高中吗?
怀着震惊,徐诀将口红放回去,手在另一个抽屉把手上踟蹰数秒,才定了定神将它拉开。
这个抽屉内的东西摆置整齐得多,却在正常中透着些许不正常。
徐诀看到了无比熟悉的物品。
一沓码齐的作业本,作业本封皮印着贤中的图案、贤中的全称,名称那一栏写的却是陈谴的名字。
徐诀由震惊过渡到震憾,以至于拿起作业本的手都冒了冷汗。
高二2班、陈谴、英语听默本,所有信息都暴露在电筒的强光直射下。
他翻开本子,捻着纸张一页页翻,单词听写、段落默写,每一次都是满分。
急不可耐般,徐诀又去翻其余的本子,什么思维导图本、公式本、错题集,所有笔记陈谴都理得工工整整,他翻得急,手背被什么东西刮到,抓出来个跟他同样式的校卡。
校卡没套保护膜有些微褪色,徐诀却把那张照片看得清晰——穿着高中校服的陈谴,外套拉链一丝不苟拉到了锁骨处,那张脸稍比如今稚嫩,眼睛大而亮,笑容青涩又温柔。
摁灭手机回床上躺下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六巷总算沉入寂静,徐诀脑海里塞的东西却叫嚣得他没法安睡。
他最终还是没找到小夜灯,就算再缺乏倦意,此刻也提不起兴致去写英语了,习题册被他随手塞到了枕头下,不知能否借此高枕无忧。
同是贤中的,陈谴为什么没告诉他?还是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贤中是云峡市出了名升学率高的,按陈谴的学习模式和用心程度看成绩应该不差,照理说能念个一本,怎么才23岁就放弃大好前途去当个夜店小蜜蜂?
之前的家长会是巧合吗?
陈谴今天说那个小鱼也是贤中的,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床褥被徐诀辗转得泛了热,直到窗外天边翻白,他才堪堪入眠,睡不到俩钟头又被闹铃扰醒。
画室的课不能耽误,徐诀认命起床,买早餐时抽空点开软件淘了个日光灯。
秋姑越过中岛柜给他递早餐,随口唠两句:“今儿怎么比平时早啊,我家娃子都没你勤快,周末净爱黏着床!”
徐诀接过袋子,道:“赶早买你这手抓饼,料多。”
答完还不走,又问:“秋姑,你说六巷那个英语特好的小年轻……”
“就504的小谴,平时不都跟你一道走嘛!”秋姑夸道,“他英语是真好,以前还教过我家娃子念课文呢。”
徐诀忙问:“他什么时候搬来的六巷?”
“这我哪记得!”秋姑边给别人摊饼边想,“我家娃子读四年级的时候……哦,快六年了吧。”
六年。
徐诀拎着早餐往回走,早餐依旧放锅里保温,这次他没写便利贴,出了厨房径直朝陈谴房间走,昨晚陈谴闯他屋,他今天也不客气,拧门把的动作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床上的棉被缠作一团,沉于梦中的人睡相惨不忍睹,睡袍带子松了,瓷白带红的胸口在一室昏暗中尽显情涩,一条腿耷拉在床边,另一条腿被棉被卷着。
枕头不在陈谴的脑袋下,徐诀走过去将它从地毯拾起,拍了拍,动作轻缓地托起陈谴的后脑,将枕头塞了回去。
再不出门就要迟到,徐诀却不急,宁愿被罚几幅作业也要在这里腻上片刻。
睡袍带子攥在手中,徐诀给挽上结,整理领口时手背不乖巧地蹭过昨晚肖想过的地方。
被子就不弄了,省得陈谴醒来发现不对劲怀疑到他身上,到时就不能再演傻逼了。
床沿凹陷一块,徐诀静坐在那,看着陈谴熟睡的脸,想的却是校卡上那张青涩的面容,明明那么多想问,却为了顾及陈谴的感受而不得不憋着。
姓蒋的知道陈谴的过去吗,什么时候他也能有立场为陈谴当倾听者?
他用食指点陈谴的唇钉,屈指轻碰陈谴的嘴唇,想撬开这张嘴。
他俯下身,那么大胆,却只亲了陈谴的鼻尖。
还是再等一等吧。
第38章 别玩玩儿
周日的清晨干燥天寒,木制铭牌在被人推开的玻璃门上磕出轻响,一缕凉风乘机掀进了小鱼工作室。
俞获正坐在电脑前修图,眼尾还未辩出来人,搭在鼠标上的手就率先往后缩了半寸,而后才从电脑屏幕上方抬起视线。
等看清何许人,他又是一愣,连站起来迎客都忘了:“你这是……”
“我找你。”徐诀卸下书包,“这里接不接图片修复?”
只要不是拍人的活儿俞获都应得很爽快:“接。”
徐诀也不怠慢,从包里掏出个文件袋,轻手轻脚将里面叠了好几层的全开纸倒腾到桌上展开,是一张线条繁复的城市建筑精细绘制。
图是用不防水的勾线笔画的,有一大片明显沾过水,笔墨都晕染开了,变成整幅画无法忽略的严重瑕疵;而从泛起的毛边能看出这画有些年头了,折叠交叉处的破损大概是常被人翻阅所致。
“我只要电子版,花多长时间都行,不用急,”徐诀拉开个椅子坐下,“这是我七八年前画的,昨晚收拾东西翻出来,才心血来潮想把它恢复成原样。”
这种没有时间限制的事儿,一般交代两句付个定金就行了,后续有要求再线上沟通。但俞获看徐诀的架势,恐怕是还有话说,便主动问:“还有别的吗?”
徐诀搓了搓手机壳,突然扬嘴一笑,说:“有。”
前面铺垫一番,徐诀还要铺垫第二番,他从靠坐到挺直腰背,神神秘秘解锁手机点进相册,戳开最近偷拍下的一张图挪俞获面前,也不害臊:“这个能不能修复?”
工作室光线通亮,照片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两人的眼底下,是陈谴校卡上的小一寸照片。
修复这张比上一张容易多了,俞获却表现出为难,犹豫到屏幕自动熄灭也没下定夺。
偏偏徐诀还不知足,得寸进尺道:“修复完了帮我打印出来吧,打印个十来张……算了,一张就好。”
“通常都是一版八张的。”俞获说。
徐诀无所谓:“那就八张。”
两人加上好友,接收图片时俞获还揣着疑惑:“是师兄让你帮忙弄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