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盏没酒精了,”徐诀离开座位,“我去隔壁取一盏。”
他转身跑出了实验室,陈谴闲着,戳开软件查看附近有没有快车接单,听到门外折返的脚步声,他抬头,不料眼前骤然一暗。
借屏幕透出的光依稀能看到徐诀的手从墙上的电灯开关挪开,陈谴不明所以:“怎么了,不是怕黑吗?”
“你在啊,怕什么。”徐诀捧着个酒精灯回来,点燃灯芯的同时,陈谴的手机自动熄了屏。
四周沉入黑暗,只剩灯芯上跳动着盈盈的火光,它像一颗苏醒的心脏,很微弱,却很清晰地描摹出彼此的脸。
那瞬间,“糟蹋”这个词突兀地刺进陈谴的脑神经,使他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杯子。他也想糟蹋徐诀,但不是那种暴虐性的践踏,就像小时候把别人的小狗牵回家试图训练它只对自己舔手心摇尾巴,他也想让徐诀在某些层面只能记起他。
“那天在喷泉池扔硬币,你许了几个愿?”徐诀突然抬头问。
陈谴一怔,说:“一个。”
徐诀便不细问了,只许一个必定跟他无关,他捏着铁丝让绑木棍的那端靠近灯芯,火苗蹿上木棍燃起,他说:“我看那个池子吞了不少硬币,也不知道它顾得上谁。广场上的烟花秀也是,那么多人稀罕它,它一个得意忘形就把你忘了。但是陈谴,你看这个就不一样。”
他左手缓缓挪开集气瓶上的玻璃片,右手稳而快地将铁丝探入集气瓶中。
铁丝霎时在氧气中剧烈燃烧,四射的火星恍如绚烂的烟花在瓶中碰撞绽放,陈谴从玻璃瓶中觑见了满脸愕然的自己。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弱,他迟钝地抬头,徐诀的眼里还是自己。
“这场烟花是只属于你的,虽然它不太壮观,甚至有点草率,”趁着最后一丝光芒,徐诀将自己的心捧出来,暂时也只敢做到这份上了,“但是它只听你的。”
火光熄灭,实验室再度陷入昏暗。
实验楼乃至整个空旷的校园都安静得雪落有声,不知谁的心跳却鼓噪阗耳,徐诀好害怕搞砸两人的关系,丁点勇敢随着那短暂的烟花溜了,企图说点什么以欲盖弥彰:“那啥,你没忘记许愿吧?”
陈谴从惊愕中抽身,笑得挺无奈:“你到最后才提醒我,我哪记得起来。”
徐诀有点急:“那总能想点什么吧?”
陈谴真担心对方一个激动打翻了酒精灯,忙拿灯帽灭了火:“你直挺挺戳我面前还想让我想别的?”
“……那也还行吧,我又不是歪瓜裂枣,想着我不亏。”徐诀嘴上不情不愿的,实际心里美得很,他跑去开灯,回来利落地收拾好书包,又着手清洗器皿。
水流不算猛,也不知道徐诀怎么洗的,水花没长眼地四处溅,陈谴没插手,只笑着说了句:“毛毛躁躁的。”
陈谴不是头一遭用似笑非笑的口吻说类似的话,上一次还是徐诀在家洗花瓶的时候。这话非但没教育效果,还使人变本加厉,徐诀被水花溅了脸,抬臂用袖子擦,脸没擦成,袖口叛逆地从臂弯滑了下去。
“笨手笨脚。”陈谴看不下去了,站起来给徐诀挽袖子,勾着那袖口往上一提,手指没离开徐诀的手臂,轻飘飘在皮肤上划拉一道,五指收紧将对方手中的集气瓶笼进掌里,“我来洗这个,你去处理别的。”
实验室的灯在工作五个小时后终于得来休息的机会,徐诀锁好门,捧着堆做好的周末作业穿过回廊往与实验楼相连的教学楼走:“我先回教室放点东西,等下去广场应该还来得及。”
陈谴问:“去广场干嘛,看那场得意忘形的烟花秀?”
徐诀对自己踩一捧一挺内疚:“你不是想看烟花么。”
“已经看了。”陈谴说。
室外太冷,一到教室陈谴就从后门钻进去窝徐诀的位置上,徐诀得意忘形地绕去前门开电闸。
电灯相继亮起,陈谴想找处空位放徐诀的水杯:“你桌面都贴的什么……”
还未看清,徐诀啪一下又把电闸关了。
徐诀心脏狂跳:“没什么。”
第40章 你不许看
桌上那张便利贴翘过角卷过边,被同桌啧啧打趣过,也被徐诀勾花纹锦上添花过,多番折腾早失去了粘性,后来透明胶往上一拍,总之是牢牢地附着在了桌面。
便利贴上的内容被同学看到和被陈谴看到是两码事,走道刮起一阵风,徐诀急吼吼从前排冲过来,将手里捧的书本重重压上课桌:“东西放好了,走吧。”
对方掩人耳目的嫌疑太重,陈谴不挪身,面不改色将水杯推徐诀怀里:“这个放教室还是拿走?”
“放教室。”徐诀大意,挪开按在书本上的手,接住水杯搁上窗台。
陈谴趁势拨开书本,适应昏暗的双眼还没在便利贴对上焦就被一只手掌隔断了视线,徐诀盖住那一小片地儿佯装不满:“你怎么非要窥探我隐私!”
陈谴也不是非看不可,他循着撑在桌上的手臂瞧上去捕捉徐诀的脸:“哪有隐私跟报纸头条似的明晃晃搁正中央广而告之的。”
徐诀被那双在暗中尤其清亮的眼睛看得心虚:“别人又不看。”
“别人不看说明没什么劲爆性,让我看看怎么了。”陈谴刮了刮徐诀的手背,“撒手。”
徐诀平时也没这么怕痒,这下被轻轻抓挠却蜷了手指,腾地翻过手来钳住陈谴的手:“你别使阴招儿。”
另一只手继而覆上桌面,陈谴再挠,他再抓,因紧张而冒了虚汗,微凉的指腹全然未控制力道,也不知有没有在陈谴皮肤上留下指痕。
陈谴挣不开,笑问:“怕我看到,是写了我的坏话?”
“谁他妈那么无聊!”
“没正面否认,那承认的是哪部分?”陈谴推理,“是写的关于我,还是心里藏了我的坏话?”
徐诀心力交瘁:“我藏你坏话干什么,想被你扫地出门啊?”
说完感觉中了套,还思忖着哪里中了套,陈谴忽然往他面前一蹿。
这座位周围都是书箱,陈谴伸展不开双腿,单纯想站起来,结果被徐诀误以为别的,扣住俩手不让动:“你不许看。”
“我不看……”
“谁信你!”
陈谴还未站稳又跌坐回去,冷气都没顾得上倒抽,上半身便毫无着力点地往后掀。徐诀一时没拽住,“操”一声,稀里糊涂连带着往前扑,动作先于意识松开原来的力度,右手攀住桌沿,左手箍住了陈谴的后腰。
兵荒马乱般,桌椅腿贴着地板磨出刺耳声响,桌上撂高的书呼啦啦倾倒乱砸了一地,片刻后全部归于寂静。
陈谴惊魂未定,一手抵着徐诀的身子,另一只手在后面也不清楚撑的是谁的椅子。他心头怦跳,混乱地想心脏怎么跑手掌心去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掌下隔着几层衣物的是徐诀的胸腔,那里面早就失了分寸。
与之相伴的还有响彻夜空的焰火燃爆声,一声比一声有力,让人呼吸乱,思绪也跟着乱。
两人的鼻息仅毫厘之近,陈谴点了点对方的心口,轻声道:“徐诀。”
依旧是习惯性拖长的尾音,仿佛黏上了糖渍。
徐诀下意识地:“啊?”
陈谴的嗓音染上了很淡的笑意:“有时我真不太懂你,你怎么想的啊。”
徐诀惶然:“什么怎么想?”
被看透心思了吗?问他是否藏着喜欢?或是问为何迟迟不把喜欢说出口?还是说并不在乎他喜欢与否,只问为什么偏偏是陈谴?
没等徐诀捋顺思路,陈谴掰开他扶在后腰的手,说:“回家吧。”
放眼车棚只那么孤零零的一辆单车,徐诀拂去坐垫上的雪,问:“坐前面还是后面?”
陈谴扯他袖子抖搂下满肩的雪:“你冷不冷?”
徐诀有些愣:“还行吧,我比较抗冷。”
陈谴用手背蹭了把他搭在坐垫上的手:“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这样嘴硬。”蹭完又问,“是从背后抱你更暖,还是从前面抱更暖?”
徐诀抠住坐垫下的弹簧:“我哪知道!”
“哦,那你自个骑回去吧,我打车。”
“我突然又知道了,”徐诀说,“你要是不怕屁股疼就坐前面。”
陈谴拽他书包带催他赶紧上车:“我屁股耐受力如何我自己清楚。”
雪铺了校道满地白,车轮子在上面轧出细长的一道线,快到门卫室时,陈谴环在徐诀身上的双臂松了松。
今晚轮到一个大爷值班,大爷估计刚吃过什么,面色红润,衣襟沾着点渗色的辣椒油,见了他俩直哼哧:“世风日下的,什么破姿势!”
徐诀乐着:“别说日了,今晚连月亮都没有。”
大爷握着个手电筒准备去巡逻,闻言光束在他身上扫了扫:“臭小子,天天上学迟到在我眼皮子底下溜,今儿怎么不溜了?”
徐诀拨响了铃铛:“今儿迟退啊,慌什么。”
大爷胡子一吹,不鸟他了,光束转而晃陈谴身上:“小陈,水煮鱼味道不错,多谢款待了。”
那语气一百八十度转变,慈祥得像个老父亲。
陈谴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眼睛弯着,看起来特乖:“喜欢的话,下次还给你带。”
单车滑出校门,下雪天徐诀骑得不快,元旦前夕路上人还挺多,他专挑暗的地方走,因为他发现这样陈谴会抱他紧一些。
“不是说趁门卫大爷看跨年晚会才溜进学校吗,”徐诀说,“怎么还给他带水煮鱼?”
两人相贴之处融化了几片雪,陈谴说:“贿赂一下,让他以后撞见你迟到睁只眼闭只眼。”
徐诀又道:“小陈?”
陈谴埋汰他:“总比臭小子好听。”
徐诀心道,平时也不见那脾气一般的老头儿记住几个人名。
有过一次特别日子载陈谴回来在楼下碰见晦气事儿的经验,徐诀这回很谨慎,在路口处就放慢了速度,眼尾先瞟过去观察情况。
倒不是悚谁,要是那人在,他得提前拿捏住表情,要傲,要不屑,要拿鼻孔瞧人,哪怕还没得到陈谴,也得装出一副已经得到的样子。
结果徐诀多虑了,六巷口没半个人影,可能是今晚下雪了,那个谁担心自己的金贵身板受不住寒。
在车库里安置好车子,徐诀抬手看表,走两步,又看一眼。
陈谴问:“看什么呢?”
徐诀叹道:“在学校晾太长时间了,今晚又没赶上热水。”
“给你煮一锅热水,你倒进桶里用冷水匀开。”陈谴踏上台阶,“家里热水系统就——”
徐诀压根没听进去,落后一步勾住陈谴的臂弯把人捞回来:“陈谴。”
陈谴刚踏上台阶的脚收了回来:“怎么了?”
徐诀来了兴致:“你有没有数过要走多少级台阶才能到达五楼?”
这种事儿陈谴自打搬到这边后就没再做过:“小孩儿才数。”
“那你今晚当回小孩儿,数数是不是六十二级,”徐诀扯着他踩上一阶,“62。”
陈谴感觉自己也变傻逼了。
从一楼到五楼,他陪徐诀从两位数念到个位数,抬眼只剩那么几个台阶,是不是六十二级已经一目了然,徐诀却还在不厌其烦地数下去:“3。”
“2。”
“1。”
两人同时踏上最后一级,很远的地方传来人们欢腾的呼嚷,陈谴霎时间明白徐诀用意何在,而徐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陈谴,新年快乐。”
第41章 追到手了
三天假期,画室只休了元旦当天的课,周末课堂照常。
徐诀一幅画打完轮廓,宋荷才姗姗来迟,休息室也没去,往画架前一坐就开始削铅笔,但人不在状态,接连削断了几回笔尖。
没拿稳的美工刀掉在地上,宋荷又叹一声。徐诀被影响了作画,从自己的画具盒里抽一支递过去:“用我的吧。”
宋荷接过,心不在焉地排线练手感,糟蹋完一张纸,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徐诀随口问:“没睡够?最近老是迟到。”
宋荷埋怨道:“都怪我哥,好几次答应送我去上课,转头就忘了,给他打电话,结果人还在办公室没睡醒,让我自己打车,烦死了。”
徐诀笔下一顿:“大好假期,睡办公室?”
“鬼知道,”宋荷说,“他以前工作虽然拼命但也不至于这个样子,三天两头出差,回来就闷文件堆里,整一个那啥犊子劳形。”
“案牍劳形。”徐诀说。
他不太同情,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但没表现出来,只嘴角偷偷地翘起一点讽刺的 弧度。
宋荷瞟过来:“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春风得意?”
“有吗?”
“你是不是把谴哥追到手了?”
这次轮到徐诀断了笔尖,他的手悬在画纸上方,中断的线条透着慌乱,僵住的动作糅着惊愕,眼中只余下满满的不可置信:“我记得没跟你说过这回事吧?”
“美术生的眼睛干嘛使的呀,渗透表面,贯通细节。”宋荷说,“打火锅那天你多殷勤啊,煮熟的肉先夹他碗里,给他喝的果汁先拽开拉环,哓哓说她男朋友都没这么体贴。”
徐诀没心思画画了:“你们还背地讨论?”
“当着你们的面讨论你乐意吗?”宋荷一改几分钟前郁郁寡欢的模样,“到底追没追到啊?”
新年新开始,徐诀决定不如意的话不提:“有些事吧,你可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