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谴坐正身子,问:“上面那句要怎么回复?”
徐诀说:“我哪知道,应该没有哪只小狗不喜欢被带去耍威风吧。”
陈谴对着键盘久久没打出一个字,迟疑道:“你同学知不知道姐姐是男的?”
徐诀满不在乎道:“如果你愿意让他们知道,他们迟早要知道。”
手机一下子变得沉重,陈谴像接住一份昂贵的心意,敲着键盘替徐诀打下字句:姐姐说,有机会一定让我耍尽威风。
放下手机,陈谴抬起头,视线刚好触及电视柜上的台历。
昨晚才捡干净花瓣,今天又落了几片,陈谴扣紧徐诀的手,说:“花得换了,等下回来顺便买一束新鲜的吧。”
室外火伞高张,车子从阴凉的巷子一滑出去就被热潮裹挟,徐诀摘掉自己的棒球帽反手扣陈谴脑袋上:“往哪个方向走?”
陈谴指挥:“贤中西门不是有个小区吗,往那边走。”
徐诀拐个车头,那小区不新,但挨着学校,房价炒得蛮高:“你真买了个新房啊?”
天气太热了,陈谴连带眼角也渗汗:“我哪来一百多万?”
“那就是租的,拎包入住。”徐诀蹬得起劲儿,有树荫就往底下钻,“你从我今年生日就一直瞒着,我来年生日都要到了。”
陈谴挺佩服学艺术的想象力:“徐小狗,请你主动降低期待值,别到时候只看见一根骨头就怨我没提醒你骨头不连肉。”
小区名字沾了贤中的光,叫礼贤小区,居民素质高不高另说,反正徐诀从侧门刚进去就瞅见个抱小孩的大妈扯长了嗓子跟别人唠嗑:“他娘的——咱楼下那私家车库不知道搞什么鬼,上半年天天在叮叮咚咚,最近才消停!”
另一位倒是笑容满面:“还别说,那业主长得挺标致,欸刚刚是不是瞅见他来着……”
标致业主拍着徐诀的后背让他刹停,徐诀注意力还放在小区公园那只抬着后爪在树下撒尿的狗身上,陈谴就下了车,说:“掏钥匙了。”
徐诀闻言把目光转向另一边,和公园隔着条小道相对的是一排私家车库,陈谴正站在其中一面卷帘门前。
他的心突然蹦得有点快,连车把都抓不稳了,终于明白陈谴为何一直否认没买房子:“我……我驾照还没考呢。”
“你先看看喜不喜欢。”陈谴说。
想到自己是即将有小车的人了,徐诀也顾不上疼惜胯下这台陪自己走过春夏秋冬的单车,随便往道边一搁,从脖子上摘下钥匙拧开锁。
伴随帘门卷动的声响,眼前又呈现一扇单面玻璃门,陈谴掏了另一把钥匙开锁,开完将钥匙抛徐诀手中。
“还双重保护……”徐诀有点懵,“姐姐,你送我超跑吗?”
陈谴以行动解答,推开门牵徐诀走进去,没有超跑,连三轮车都没有。
不足十五平的空间搞了个小复式,豆绿色的四壁,米白的瓷砖地板,配色很舒服。
左侧一面贴墙的壁柜,顶上一墙之隔是张两米长的单人床,车库右侧有张宽敞的工作台,台上画具一应俱全,靠里立着个画架,上面夹着那张小镇画家为他们创作的速成画。
徐诀过快的心跳非但没平复,反而因此在震撼中鼓噪。
陈谴说:“这是属于你的私人工作间,以后没人在你的地方捣蛋。你的奖杯想怎么摆就怎么摆,没人往里面倒饮料;你的颜料想怎么放就怎么放,没人会拿它在墙上乱涂乱画。”
他牵徐诀的手领人走到工作台前,说:“徐诀,你想要创作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你今后的路会走得很远很远。”
第67章 宝贝小狗
门外拂进滚烫的风,将墙上的几张便利贴掀起了角,徐诀摁住一张,陈谴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很好认。
两米床已订购,待收货,这次能让小狗伸直腿(√)
墙壁粉刷完毕,刷得没师傅好看,尽力了(√)
画架到手,竟然到春天了,坐在门口写生能抓到很多素材吧(√)
买了画具和石膏像(√)我觉得应该定制一个陈谴本人的裸体石膏(×)
横竖撇捺,字句间记录小工作间从空旷到充实的过程,徐诀转身环视,犹如看到陈谴由深冬忙碌到初夏的身影。
他没想过会有人对他上心至此,曾经他随口吐露的不畅快,陈谴全都记着,不但记了,还要补缀好他崩塌的过去。
空气中冗长的沉默,陈谴与徐诀相贴的掌心都渗了汗,他侧首偷瞥徐诀,没等到想象中的欢腾雀跃。
是因为没有大房子或超跑,失望了?
还是因为这里狭隘闷热,没达到期望值?
或是装修效果差劲,不入这位未来建筑师的眼?
不能吧,陈谴暗忖,家里的书房徐诀都不嫌弃,怎么会看不起这里。
陈谴悄悄地,想把手从徐诀指掌间抽出来,蓦地,徐诀更紧地握住他:“带我上去看看。”
到上面就一座窄梯,墙壁挂着三四幅摄影作品,徐诀辨得出构图风格:“你拍的?”
陈谴拍亮楼梯中段的小灯,道:“都是以前扫街的图,这个你认得吗,”他指着一幅,“这是贤中对面的马路,我圣诞接你放学的时候拍的,有小情侣躲在树下啵嘴儿,我当时就想你以后别也这么猛吧。”
徐诀问:“你别是那时候就对我有意思了吧,想跟我啵嘴儿?”
“不能吧,我那会儿还把你当纯情弟弟逗弄呢。”到楼上了,空间浅窄,陈谴将徐诀扯床上并排坐着,“这里离你学校近,你可以过来午休,晚上……也可以。”
太热了,徐诀将床头的塔扇打开,抬手帮陈谴摘掉帽子:“不行,我晚上还回六巷去,夏天不用赶热水,我下晚修回来不急。”
陈谴听着公园的鸟啼默了会儿,蹬掉鞋子骑到徐诀腿上:“你上学期不是考了年级第六吗?”
“嗯,英语还差点儿。”塔扇吹来的冷风将陈谴后背的薄汗擦干,徐诀很自然探进他衣服里抚摸他的后背。
楼板隔着,陈谴大胆地解开两人的裤腰松紧绳碰头,俯首抵住徐诀的肩膀,声音有点闷:“学校也太不人性化了,是不是非要你考第一才会撤销你的退宿警告啊。”
徐诀被摸得舒服,头脑一热交代真相:“上学期就撤销了,不过在六巷住惯了,舍不得回宿舍住。”
陈谴没再说话,抬脸跟徐诀接吻,衔住对方的下唇轻嘬,咬一会儿松开:“小狗不舒服吗,怎么不喊我?”
徐诀哑声道:“姐姐。”
陈谴再度吻上他,徐诀昨晚亲他是带着野蛮的冲劲,他从容地教给徐诀怎么亲才温柔。
末了,陈谴在徐诀下巴留一个收尾的吻,捞过床头柜的卫生纸撕下一段。
地板上散落纸团三两,陈谴妥当整理好两人的裤子,但没抬头:“徐诀,之前扔硬币许的愿,你实现了没有?”
徐诀想了想:“暂时实现了一个。”
陈谴抬起头:“你贪不贪心啊,还许了不止一个?”
徐诀说:“那会儿没当真,早知道这么灵就多许几个。”
“既然实现了应该说出来也无所谓,”陈谴扣着徐诀的后颈,“我那时许的是顺利帮我妈报仇,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风吹久了手冷,徐诀将手抽出来隔着衣服抚弄陈谴后背:“就没许一个跟我有关的?”
陈谴笑着反问:“你许了?”
“我许了,”徐诀说,“我说希望陈谴能爱我。”
心尖抽了一下,陈谴伏在徐诀肩上,回忆从那个节点开始,那之后徐诀好像明里暗里对他说过无数遍喜欢。
可他却从来没明确回应过徐诀一次,哪怕现在贴着对方的耳朵,他唇齿几度启合,最后还是把话咽回去,只问:“喜不喜欢这里?”
徐诀毫不迟疑:“喜欢。”
“我从去年底就开始筹备了,但那时候仅仅形成了个想法,也不像你那样擅长画设计图纸,更别说后续还要经历那么多工序,”找场地、联系设计顾问、购置用品、环节沟通等等,想到要投入时间跟进那么多他就想退缩,“决定实施是在元旦前一晚,你给了我一场烟花。”
徐诀问:“被感动了?”
陈谴是在火光熄灭的那瞬间彻底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你没发现你对待喜欢的事物时眼神有多认真,总感觉不回报点什么就辜负了你。”
徐诀试图纠正:“先说好,你为我做那么多是因为喜欢我,不是因为感觉欠了我。”
陈谴被徐诀郑重其事的表情逗笑:“我又不是情感笨蛋,真感觉亏欠了人我会直接给对方甩一张烟花券,哪用得着大费周折讨人开心。”
徐诀松了口气,埋在他肩窝处拱了拱:“姐姐,我很开心,人有君王不早朝,我可以为你不早读。”
英语成绩还没提上去呢还不早读,陈谴听得心惊胆战:“你敢不去早读试试。”
“早读真的好困好无聊,”徐诀搂着人倒苦水,“还不如陪你多躺半个钟。”
陈谴被拱得脖子痒:“徐诀,不知道你当时有没有许愿过自己的未来。如果你下足了精力,高三这年会很难熬,我不希望浪费你一分一秒。”
这话的主语位置放得太引人深思了,徐诀猛然抬头,闻出味儿不对:“我就开个玩笑,我去早读还不成么,你别说得这么严重,我很用功的。”
“我知道,”陈谴捧住徐诀的脸,似是不忍,所以连声音都放低了,“宝贝小狗,搬回学校住吧。”
数秒钟的静默,徐诀僵怔着,能听清墙上挂钟滴答,也能听清室外孩童嬉闹,唯独以为自己听错了近在耳畔的言语:“你什么意思啊……要把我赶出去吗?”
“不是赶,”陈谴说,“只要我住在六巷一天,你都能拿钥匙开家里的门。”
徐诀道:“我一天不开上几回就浑身不舒服。”
陈谴问:“那开门进屋没找见我会不会更不舒服?”
徐诀倏然噤声,定定地看着陈谴。
陈谴没回避:“我现在从麋鹿走出来了,但这种生活持续太多年,我不确定要多久才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所以我打算带上你送的相机到外面走走。”
把相机放到陈谴手中的时候徐诀就遐想过陈谴会过怎样的生活,他希望陈谴是自由惬意的,而不是终日困在麋鹿里彷然无措找不到出口。
可真到这天降临,他突然又想把人绑在身边哪也不许去了,昨天只是目送陈谴进麋鹿他都那样不舍,他无法想象接下来要分别多少天。
这种想法一点都不成熟,所以他只是揣在心里不袒露半分:“你要走多远?”
“我不知道。”陈谴亲了亲难过的小狗,“我也想和你一样,试着走得更远一些,但无论走多远,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徐诀看着陈谴许久,往往这样对视时,他总会从对方眼中看到纵容。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即便陈谴对他说“长不大也没关系”,他也还是想变得更稳重,因为他所面对的恋人理智又温柔,他要比陈谴更成熟,才能让陈谴在他面前当个累了能撒撒娇的小孩。
第68章 如果你在
七月走到了头,陈谴撕下一张台历,扎起枯萎的紫苑花扔进废纸篓。
他端起窄口瓶去清洗,经过书房扫一眼,徐诀正压着行李箱将拉链拽上。
水流灌进花瓶撞出声响,陈谴搓洗着瓶口,听见徐诀在外面跟同学聊电话:“别往我床上放杂物啊,哥们我激情回归了。”
“想抄作业?先帮我把床板擦干净吧,谢了。”
“都在宿舍啊,那恭候我三十分钟,见聊!”
滚轮碾过地面停在客厅,陈谴关水搁下花瓶,擦擦手转身走出厨房。
徐诀正岔坐在行李箱上摁手机,看见他出来,两腿一蹬地面,连同箱子滑到他面前,自然地伸臂抱住了他。
陈谴看到手机界面:“叫好车了?”
“嗯,五分钟后就下楼。”徐诀脑门儿抵着他胸膛拱了拱,然后抬起脸,“姐姐,我想你了。”
跟聊电话时浸着股傲气的口吻不同,在他面前的徐诀温驯又黏人,让陈谴总忍不住揉他头发:“不是还见着么。”
揉完托住下巴,指头在结痂的鼻梁上轻轻扫过:“不要再把自己弄伤了。”
“知道。”徐诀扯陈谴的手臂让人转过身,“让我看看后背。”
陈谴后背的瘀伤已经消散许多,徐诀掀着陈谴的上衣,手掌按住两片肩胛中间一路捋下来,低头亲在脊柱偏下的位置:“姐姐,不要背着我一个人偷偷跑去纹身,等我高考完。”
“行。”陈谴答应。
快分别了,徐诀净折腾人,蜻蜓点水从后背绕到腰侧,再回胸前:“明年春节还一起过吗?”
没有定数的事陈谴不敢保证:“就算见不上面也会把零点的电话留给你。”
五分钟过得很快,徐诀看看手机,说:“我得下楼了。”
陈谴没应答,手却搭在徐诀肩上没松开。
去年雪冬相遇,今日盛夏临别,二百多个日夜,他的喜乐忧愁全与面前这个人相关,喜乐居多,徐诀对他的好将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激起热浪;剩下那点忧愁,是为徐诀为他受的伤。
他俯首亲上那道疤,只两秒钟就离开,他不比徐诀舍得下,但是他们两个人都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地方。
门外的春联艳红依旧,颜色染上徐诀的眼眶,他搭着行李箱拉杆,说:“姐姐,等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