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施用力眨巴眨巴双眼,怎么觉着眼睛也怪难受的,眼球有种胀胀的感觉。
他急得白天和大家一块儿玩骰子,多喝了几杯酒,然后他去上了个厕所,再然后……
怎么就醉的人事不省了?
翁施也不知道这会儿是几点,屋子里里外外都没开灯,肖义宁估计和朋友们出去玩儿了,好像听他们说今晚要去通宵唱K来着。
他摸着黑下了行军床,想去接杯水喝,才起身就一阵头晕目眩,肠胃里边就和有台搅拌机在运作似的,他没忍住干呕了一下,食道里窜起来一股酸气,难受得翁施屈起了腰。
等胃里这阵反酸过去,翁施扶着墙缓缓直起身,眼角瞥见沙发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哎我操!”翁施吓得整个人撞在了墙上,脱口而出一声脏话,试探着问,“哈喽,那个……你哪位啊?”
那团东西悄无声息,屋里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上回喝多了睡了宋科长,难道这回喝多了见鬼了?
未来的大鉴证学家翁施,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心里默念三遍“阿弥陀佛”,又默念三遍“阿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挪动,手指摸到开关,“啪”一下打开了灯。
原来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一个人,全身披着黑色毛毯,低垂着脑袋。
虚惊一场。
翁施长长松了一口气,揉揉双眼,觉着这身影挺眼熟:“义宁?”
肖义宁依旧埋着头,动也不动,整个人像是一尊雕像。
“你也不开灯,傻坐着干嘛呀?”翁施走到他身前,推了推他的肩膀。
雕像终于动了,宁王殿下缓缓抬起僵硬的脖颈,两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双手从毛毯底下伸了出来,拿出一台正在放着电影的平板,瞳孔涣散,眼神飘忽,就和没了生气似的。
翁施无语得很,摘了他的一边耳机,问他:“……看什么电影,看得这么入神?”
肖义宁嘴唇苍白,表情有种大难将至的凝重:“死神来了。”
翁施知道这片儿,他在快抖上看过三分钟讲解的版本,据说特血腥。
“你大过年的不看点儿喜剧片,”翁施嫌弃地把耳机塞回他耳朵里,“看什么恐怖片啊,多不吉利!”
“死神真的来了。”肖义宁看着窗外,“再过二十分钟,就是凌晨三点五十分,那是死神降落的时间。我已经看完了前两部,正在等待死神降临。”
“你还挺入戏,”翁施挠挠头,随即又想想起了什么,警惕地问,“等等!你不是在这儿干坐着,一口气看完了前两部吧?”
宁王殿下点点头。
翁施一个寒噤,想想那画面——深夜,一间漆黑的屋子里,他人事不省,醉倒在沙发的行军床上,沦落成任人宰割的小羔羊,而肖义宁,一直坐在离他不到两米远的沙发上,不开灯、不说话、不动作,甚至看了四个小时的恐怖片。
操!真瘆人!
翁施想起快抖上看过的那些都市恐怖故事,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腰子被刀割开,一摸,肾没了!
他赶紧把自己从上到下摸了一遍,还好还好,器官都还在。
“你坐这儿看电影干嘛,怎么不去房间看,至少开个灯啊。”
翁施捶捶后腰,心说怪不得宋科长让他少看快抖,看来快抖上确实没几个正常人,就连肖义宁都濒临发疯了。
“死神让我守着你,”肖义宁一脸生无可恋,看着翁施说,“我怕开灯打扰到你,那么我的死相会更难看。”
翁施:“……”
看来是真疯了。
“义宁,要不然咱还是别做主播了吧,我觉得你压力太大了,”翁施开导他,“你最近是不是在策划恐怖主题的直播,所以提前酝酿情绪呢?”
宁王殿下按了暂停键,幽怨地说:“死神真的来了。”
“有个伟大的人曾经说过,”翁施忍着胃疼,在他身前蹲下,拍了拍肖义宁的手背,安慰他,“要是这个世界上有死神,我立刻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说完,翁施又挺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那个伟人就是我。”
“小翁,有些时候我真羡慕你的天真,”肖义宁叹息一声,“你看看你手机。”
翁施不明所以,拿出手机前后看了看,没觉得手机怎么了,倒是从屏幕里看到了两个大肿眼泡。
“嘶——”翁施倒吸一口凉气,“我眼睛怎么这么肿,你趁我喝醉打我了?”
肖义宁说:“你看看通话记录。”
“啊?”翁施边调通话记录边嘀咕,“对哦,是不是运营商打电话催话费了……靠啊!”
最近一条通话记录发生在今天中午一点半,通话时长为一小时,通话对象是——宋科长。
翁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脸迷茫又惊恐:“这、这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我们扔骰子,你扔哭了,”肖义宁提醒他,“在厕所里抹眼泪,我问你喜不喜欢宋科长,你说喜欢,但你说宋科长喜欢的人不是你,我于是教了你一招以退为进,让你留住宋科长。”
经他这么一提醒,翁施渐渐找回了些零零散散的记忆,他回忆着,呢喃道:“你说让我主动和宋科长说分手,占据主导地位,让宋科长觉得我不是没了他不行,这样宋科长说不定会怅然若失,然后、然后就能意识到我对他多么重要……”
肖义宁点点头:“没错。”
翁施双手掩面:“我真的和宋科长说分手了?”
“说了。”
“然后呢?宋科长什么反应?”翁施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根本不敢面对现实,“宋科长有没有骂我?还是——”
还是漫不经心地说好啊,分手就分手,成年人了,好聚好散呗。
“然后你就开始发疯,哇哇大哭,”肖义宁客观地陈述。
翁施惴惴不安:“我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肖义宁也没听清翁施后来说了些什么,但看宋科长的反应,估计不是好话,于是他回答:“你出言不逊,很不尊重宋科长。”
翁施眼前一黑,甚至想搜索下次世界末日是什么时候,能不能提前到今天。
“后来呢?”翁施自暴自弃,“我还干什么了?”
肖义宁说:“你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翁施呼了一口气,转眼又高度紧张:“那通话记录怎么有一小时这么长?”
他又不是水龙头,总不可能连着放水整整一个钟头吧!
“你睡着了,电话没挂,”肖义宁呵呵笑了笑,声音里有一种看破红尘不想活了的平静,“我去扛你,宋科长听见声音,知道你在我这儿,现在要来抓你了,飞机三点五十降落。”
“……”翁施呆坐了会儿,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耳机分我一只。”
肖义宁不仅把耳机分给他,还把毯子披在了他身上:“翁,你现在相信世界上有死神了吧?”
翁施双眼无神,呢喃道:“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平遥到新阳一天只有一趟高铁,且没有直飞的航班。
宋尧等不及第二天了,他先坐城际大巴赶往省城机场,年里机票紧张,他买了最快的航班,抵达新阳仍旧已经是下半夜。
这一整天宋尧都在赶路,首都到平遥,平遥到省城,省城再到新阳——说是跨越了大半张地图也不为过。
在回来的飞机上,宋尧的身体已然疲惫到了极点,闭上眼却毫无困意,脑海里不断浮现翁施哭着喊他“阿尧”的声音。
后来他从肖义宁嘴里知道,翁施是一个人在厕所里哭的,哭累了,也是一个人窝在厕所里睡了。
他的小呆瓜明明是那么甜的瓜,怎么连难过了掉眼泪都要担心惊扰了别人。
翁施有多么重视新年呢,重视到早早就在办公室门上贴了红春联,给门卫的小花猫买了一件红色小棉袄,买了年货喜气洋洋地分给市局的每个人,连他最讨厌的老吴都得到了一袋黑芝麻。别人收到了他的礼物,对他说小翁啊新年快乐,他就双手给人家作个揖,弯着眼睛说新年快乐呀!
就是这么可爱的小翁,这么乖巧的小翁,这么懂事的小翁,人人都喜欢的小翁,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的小翁,伤心了却要把自己藏起来。
宋尧抬手缓缓捏了捏眉心,他生气且心疼,他气翁施什么都不说。
要不是肖义宁无意间知道了翁施还留在新阳,那他是不是就要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度过这个年?
宋尧更生他自己的气,他和翁施朝夕相对,他和翁施建立了最亲密的关系,他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小翁有那么多的委屈和伤心。
翁施没有告诉别人他们的恋人关系,翁施只带了小小的行李箱搬进他家,翁施时不时流露出的小心翼翼,翁施从不肯刷宋尧的卡买东西,翁施偶尔提到家人时闪避的言语……诸如此类种种,全部被宋尧归于“小呆瓜害羞”,现在想来,他的小呆瓜好没有安全感。
宋尧从没有任何一刻觉得自己这么无助、这么没用。
他并非粗心大意的恋人,他知道小翁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哪位歌手;他知道小翁的每个小习惯,比如小翁夜里上厕所总是不穿鞋,小翁回到家会把办公室的钥匙挂在衣架上,小翁放鞋习惯放在鞋架第二排……
他好喜欢小翁,喜欢做鉴证时戴上耳机就心无旁骛的小翁,喜欢对每个人都元气满满的小翁,喜欢眼神永远追逐着他的小翁。
他的小翁是一个小甜瓜,从里到瓤都是香香甜甜的,但宋尧却没有发现,小翁的内里有一块腐坏的沉疴,小翁只是藏起来不让他看见。
飞机降落的时候,宋尧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心想好在还不晚。
他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终于降落在了翁施在的城市,赶在天光亮起之前,接他的小翁回家。
第92章 千里迢迢(二更)
宋尧风尘仆仆地赶到肖义宁家,抬手理了理乱作一团的头发,这才接着按下门铃。
铃儿才响一声,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肖义宁低眉顺眼,笑出了几分谄媚:“嘿嘿,宋科长,好久不见。”
宋尧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肖义宁立刻夹着聢,垮下嘴角,低头认错:“宋科长,我错了,我知情不报,大错特错。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也算我爹了,就原谅儿子这一回吧。”
“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宋尧没那个心情和他扯淡。
肖义宁又说:“看在我收留小翁有功的份儿上,就让我将功抵过吧。”
宋尧越过他,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圈,客厅没人,他又推开厕所门,还是空的。
“人呢?”宋尧问。
肖义宁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儿。”
宋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客厅地上铺着一件毛毯,毯子底下鼓鼓的,看起来确实猫着个小呆瓜。
“你就让他躺地上?”宋尧一个眼刀刮在肖义宁身上。
肖义宁一个寒噤,有苦说不出,真叫一个冤枉!
小翁明明是被宋科长吓得趴地上起不来,再说了,他家有地暖,躺地板上一点也不冷!
宋尧没再理会他,顾自走到毛毯下的小鼓包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整天都忐忑不安的心脏在这一秒,终于落回了胸膛里。
他缓缓蹲下身,轻轻喊了一声:“呆子。”
毛毯底下,翁施心乱如麻,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科长,他要说什么呢,要做什么呢?
一切都发生的好荒唐,又好突然。
他本想趁着这个短短的春节假期,好好厘清他与宋科长的关系,思考下一步应该去往哪里。但一切客观理智的计划都敌不过突如其来的情绪崩塌,他在还没有想清楚的时候,和宋科长说了要分手,对着宋科长又哭又闹,害得宋科长连年都不能好好过,匆匆忙忙赶到了他身边。
翁施觉得自己好坏、好讨厌,就像偶像剧里最作、最任性、最讨嫌的那类主角,总是有意无意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的样子,可怜巴巴的,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做错。
——不知道宋科长会怎么想我……
翁施好沮丧,宋科长一定因为他的无理取闹而生气了吧,宋科长对他的喜欢一定变少了吧。
还未彻底消散的酒意在他心口激荡,泛起一阵阵的酸疼。
他在被子里不说话,宋尧找了他一整天,正是心急如焚,抬手刚想强行掀开被子,指尖碰到毛毯的一霎那,他的动作忽地停住——
两秒后,宋尧闭了闭眼,收回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蹲在他边上陪着。
“躺在地上干嘛,”宋尧问他,“冷不冷?”
小鼓包不动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宋尧轻轻笑了一声:“裹得这么严实,热不热?”
小鼓包还是不动弹。
宋尧看着他,目光有几分急切,却又异常温柔。
小呆瓜变成小鹌鹑了,估计是想起中午在他面前大哭了一场,现在正觉得丢脸呢吧。
要是放在以前,宋尧铁定没这个耐性,早就掀开被子把人搂在怀里,先往他屁股上呼两大巴掌,先惩罚他口不择言,说出要分手这样伤人的话,然后再问清楚怎么回事,为什么到了高铁站却没有回老家,问他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但这一次,宋尧忍住了,他希望翁施知道,在他面前,翁施永远有任性的权利,可以想哭就哭,想闹就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