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的路上,宋尧一直在想,也许他以为他对翁施的好,反而给了翁施一种居高临下、甚至是“施舍”的感觉。
酒后的第一次,明明他是清醒的那个,是他没有按捺住自己的欲望,事后却对翁施说“是你睡了我,你要对我负责”;明明他精心准备了好久,想要翁施搬到他这里来,却不肯直接发出邀请,而是以“需要你做饭做家务”的理由,拐弯抹角地把翁施哄来;明明他那么需要翁施,却总是口是心非,想尽各种借口,给翁施一种“看吧,其实是你特别需要我,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的错觉。
宋尧喜欢逗弄他,喜欢看他吃瘪时候面红耳赤的样子,像逗弄一只小猫,时不时就挠一挠。
久而久之,却让小猫真的觉得,也许他只是挠一挠我,他只是觉得我好玩罢了,他并不是真的需要我吧。
宋尧伸出一根手指,在小鼓包上边轻轻戳了戳,软软的。
隔着一层毛毯,翁施身体一僵,呼吸都落下了半拍。
感受到指尖下的身躯变得僵硬,宋尧无声叹了一口气,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要不要和我说说话,”由于过度疲惫,宋尧嗓音略显沙哑,“要的话就把脑袋钻出来,不要的话也没事,就撅一下屁股。”
三秒后,毛毯边缘悄悄开了一个口子,从里面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然后冒出来一捋黑色头发。
宋尧好整以暇,才想着小呆瓜总算愿意冒头了,那搓头发立即缩了回去,毛毯开的口子又重新被捂紧。
得,还是那个怂瓜,小胆儿。
毛毯底下鼓起了一个弧度——翁施扭了扭屁股,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意思是还没准备好,先不说话了。
宋尧低低一笑,伸手把毯子边沿掀开一道细缝,光漏进来的一瞬间,翁施紧张坏了,以为宋科长要掀被子揍人了,但那道细缝并没有继续扩大,而是被人塞进来了个东西。
是宋科长的手机,上面有一句话——在里边干什么呢?
翁施抿了抿嘴唇,接过手机,敲下一行字,再把手机从缝里递出去。
——看电影,死神来了第三部 。
手机再被塞进来——吓不吓人,一个人看不害怕?
翁施戴着右边耳机,右耳里传来主角惊恐的尖叫声,他却并不觉得恐惧,因为左耳隔着毛毯,仿佛能听见外面宋科长的呼吸和心跳。
又或许只是因为知道宋尧就在身边,所以怎么都不觉得害怕。
翁施的肩背渐渐放松下来,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样一来一回的无声交谈中,他的紧张和不安也随之一点点消散。
手机塞了出去,屏幕上两个字——不怕。
翁施屏息凝神,先是听见一阵窸簌的衣料摩擦声,似乎是宋科长站起身了,接着又是渐渐边远的脚步声。
宋科长走了吗?
翁施心头猛地一跳,两只手抓着毛毯边沿,迫切地想要伸出头去看一看。
然而很快,脚步声又回来了,手机重新塞了进来,这次递进来的,还有一杯水,温热的。
——喝了那么多酒,难受不难受?
水杯升腾的热气让翁施的眼眶阵阵发烫,他擤了擤鼻子,又用力眨了眨红肿的双眼。
宋尧耐心地等了两分钟,毯子里先是出来了一个空杯子,然后是他的手机,打了三个字——不难受。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头发乱糟糟。
宋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心软,软得一塌糊涂。
“舍得出来了?”他揉了揉翁施后脑。
翁施抬起头,脸红,眼睛也红,抬眼愣愣地看着宋尧。
宋科长怎么有些……邋遢?
大衣下的衬衣乱糟糟的,眼圈发青,胡茬也从下巴上冒了出来,整个人风尘仆仆的,一看就知道疲倦到了极点。
宋尧冰凉的手背探了探翁施额头:“真不难受?”
翁施受不了他这样的温柔和体贴,眼睫迅速泛起一阵湿意,小声说:“难受。”
“难受就回家。”宋尧隔着被子把他抱起来。
愧疚和懊恼顷刻间将翁施淹没,他觉得自己太任性、太胡闹,宋科长累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我千里迢迢来接你,”宋尧说,“给个面子呗,小翁主人。”
第93章 被甩的风险
翁施晕晕乎乎的,被宋尧牵着手领走了。
肖义宁恭送他俩出门,翁施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科长,所以不想走,到电梯口了还恋恋不舍地回头。
宁王殿下站在门边,对翁施做口型——以退为进。
翁施看懂了,抿了抿嘴唇,又小幅度摇了摇头,他觉得肖义宁这招不会有用的。
肖义宁看他这犹犹豫豫的模样就急,在自个儿胸口捶了两拳,又竖起一根大拇指,表示在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翁施垂下眼睫,意思是我再想想吧。
他们两个在宋尧背后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流,翁施一直扭着脖子,宋尧偏过头问他:“是不是想在这儿多玩几天?”
“可以吗?”翁施睁大圆溜溜的眼睛。
可以吗?这呆子竟然还问他可以吗?
宋尧在心里咬牙切齿,当然是他娘的不可以!
“当然可以,”宋科长脸上保持着温和可亲的笑容,回头问肖义宁,“义宁,小翁像在你这里多打扰几天,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宋科长的笑脸如同春天般和煦,眼神却好像寒冬般冰冷。
一股凉气从脚底噌噌往身上蹿,肖义宁一个寒噤,收腹挺胸抬头,声音格外洪亮:“报告宋科长!不方便啊!太不方便了!小翁你快走吧,你在这儿我都不能打飞机啊,这都禁欲三天了,我已经憋不住了,我血气方刚,我血气翻涌,我一滴精十滴血,我中华好男儿,我要看片去了!”
紧接着“砰”一声,门关上了。
翁施:“……他身体真好。”
宋尧很欣慰:“他是年轻人,可以理解,给他点儿个人空间吧。”
翁施叹气,在电梯里小声咕哝:“我也需要个人空间……”
宋尧看了他一眼,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说:“哦,你也想打飞机了?家里那么大,随你飞。”
翁施闹了个大红脸,宋科长怎么这样,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还故意使坏!
真是个讨厌的宋科长。
才离开公寓几天,翁施再回来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坐在沙发上,心里一阵阵的紧张。
刚才在肖义宁那儿,宋科长不好发作,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宋科长一定要对他严刑逼供了。
——你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你不回家过年怎么不告诉我?
——你电话里说要分手,是怎么回事?
前两个问题都好编出借口,最后一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
翁施愁得鼻子眼睛嘴都皱作一团,要不就装傻吧,就说他喝大了,他也不知道自个儿瞎说了什么胡话,糊弄糊弄得了。
翁施想想,觉得这么说肯定不行。
一来,宋科长不会相信这么扯淡的理由,二来,这件事情迟早要解决,这次糊弄了,那下次呢?就算他能糊弄住宋科长,但他也糊弄不了自己的心。翁施承认他非常介意,介意自己在宋尧心里究竟排第几,糊弄不过去的。
或者干脆就和宋科长把话说开,说他发现了那本藏在保险箱里的相册,发现了相册里满满都是尚队长,发现了三人合照上白sir的脸被便利贴盖住,然后开诚布公地问宋科长,你喜欢尚队长对吗,你对我的喜欢排在第几位呢?
翁施相信,如果他诚实地问了,宋科长也会给他诚实的回答。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翁施恍惚地转过头看了一眼,水壶里正在烧着水,宋尧在水池边不知道洗什么。
仿佛是觉察到了来自身后的注视,宋尧回过头,手里拿着一个白白胖胖的雪梨:“怎么傻坐着?我给你弄个梨汤暖暖。”
翁施缓慢地眨了眨肿痛的双眼,垂头想不行,他不能这么问宋科长。
这一定是宋科长心里最深最深的秘密,宋科长藏了这么多年,要是被他戳破,宋科长一定会很难受的。
他不想宋尧伤心难过,或者说,他希望宋尧永远是这个骄傲的、张扬的宋尧,他不愿看到宋尧因为别人,而露出卑微的、小心翼翼的那一面。
翁施双手托着脸叹气,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
厨房里,宋尧手忙脚乱,一个梨子削得坑坑洼洼,切梨的动静大的堪比命案现场。
“嘶——”
忽然,伴随着一声刀落,宋科长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翁施立即起身,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飞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切到手指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宋尧把右手食指贴到翁施嘴唇上,可怜巴巴地皱着眉:“切着手了,赶紧给我吸吸。”
翁施无语:“……你不是右手拿的刀吗,怎么会切到右手。”
宋科长装出一脸天真,换了只手递到翁施嘴边:“那你给我舔舔左手。”
他手指头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别说伤口了,连点儿皮都没破。
“宋老师,”翁施拍掉他的手,幽怨地看着他,“你就别逗我了。”
“这不是看你一个人待着无聊,”宋尧弹了弹他的鼻梁,“给你找点乐子。”
炖锅里的冰糖水咕嘟嘟冒着泡泡,翁施提不起精神,垂头丧气地说:“吓都吓死了,一点都不可乐。”
“这么点事儿就能把你吓死啊,”宋尧心里特美,拎起坑坑洼洼的梨子扔进锅里,笑着说,“小怂胆儿,去把鞋穿上。”
两个人坐在餐桌边,翁施面前是一碗梨汤,宋尧面前是一杯白开水。
翁施小口小口地抿着,和小猫吃食似的,宋尧看着着急:“大口点儿。”
“……你第一次给我做吃的,我慢慢吃。”翁施慢悠悠地说。
宋尧眸光闪动:“傻帽儿,这有什么稀奇的,以后常给你做。”
翁施心里叫苦不迭,他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梨肉软趴趴的,全是烂的,汤煮过头了,梨核里的苦味都被煮出来,和着冰糖的甜,口感只能说是错综复杂。
翁施进退两难,不喝吧,对不起宋科长;喝吧,对不起自己这张嘴。
于是,他把梨汤往宋尧那边推了推,企图让宋科长自己品尝一口:“宋老师,你也试试。”
“你喝,就这么一碗,都是精华。”宋尧又推回去。
翁施扯了扯嘴角,那么一大锅水,煮到就这么一小碗,他甚至怀疑宋科长是不是存心整他。
“对了,刚才忘了问你。”宋尧说。
翁施动作一顿,脑中警铃大作,完了完了,要正式进入审讯环节了。
“在肖义宁家都玩什么了,好玩儿吗?”宋尧翘着腿,靠着椅背,一只手搭着膝盖,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懒洋洋地问。
翁施都正襟危坐准备面对疾风骤雨了,没想到是个这么轻飘飘的问题,他脑子一卡,张着嘴:“啊?”
“啊什么啊,”宋尧乐了,“把嘴合上,口水都滴汤里了。”
翁施赶忙摸了摸下巴,干的,没流口水!
他愤愤地瞟了宋尧一眼,老老实实地回答:“帮着直播了,肖义宁接了个广告,要卖护肤品和口红,我在后面上货下货,很忙的。”
“哟,这么厉害呢?”宋尧说,“就是在后面运货呗。”
什么运货,说的真难听,宋科长一点儿都不尊重网红行业!
翁施纠正:“我这叫小助手。”
宋科长晃了晃脚:“还是个运货的。”
“是直播助手!”翁施瞪着眼,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得意,“还有好多弹幕在刷我呢,说想看看小助手长什么样。”
“行行行,小助手,你还挺风光,”宋尧勾起唇角,“感觉怎么样,好不好玩儿?”
“挺新鲜的,”翁施点点头,他头回接触这个,跑前跑后是挺累的,但也挺有趣,“当网红也不容易,KPI可重了,不过赚得也多。”
义宁这才干了半年多,都快把首付攒出来了,真羡慕。
宋尧看穿了这小抠门精的小心思,笑道:“你就算了,你不适合当网红。”
翁施不高兴了,撇嘴说:“我怎么不适合了,我多有观众缘啊!我都没露脸,就有好多人说想看我呢!”
“把你能的,”宋尧抽了一张纸巾,牵过翁施的手,一根一根地给他擦手指,“就你这小怂样儿,见了生人说不出三句话,还做网红呢?”
翁施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早就变得能说会道了,我玩狼人杀能忽悠一桌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的都是最普通不过的话题。
难喝的梨汤也一口口喝完了,宋尧去洗碗,翁施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摊在椅子上,忽然想起来不对啊,宋科长怎么没拷问他!
他心虚地咂咂嘴:“宋老师,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宋尧甩了甩手:“没了。”
翁施难以置信:“没了?”
宋尧回答:“没了。”
翁施震惊:“没了?”
宋尧无奈:“没了,就是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不是,我知道‘没了’的意思,”翁施眼珠子滴溜溜转悠,“真的没了吗?”
宋尧擦干手,拍了拍翁施的脸颊,提溜着他的衣领:“天都亮了,赶紧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