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个轿车不试图拉老太太回去了,也不带高档保健品了,带了一个长头发的女娃娃,这回刘老太倒是没再丢出去,把门打开了。那女娃娃粉雕玉琢的,我咋看咋稀罕,哈喇子流了一下巴,还和二蛋子怒吼着打了一架,就为了谁能趴在墙头的最有利地形偷看女娃娃。
那女娃哪儿都好,就是不爱笑,一张脸冷得和冰疙瘩似的。还挺娇气,嫌弃这嫌弃那的,腰板挺得老直,坐在她妈妈膝盖上,死活不肯碰到一丁点的席子。
她甚至都不去抱一抱那黑白小狗,小狗巴巴儿地要舔她,她从大人膝盖上跳下来,跑得比兔子都快。这把狗兴奋的啊,撒丫子就开始追她,老刘老太太都拦不住。我和二蛋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火一样的胜负欲,我俩一边阻挠着对方,一边奋力向女娃的方向跑去。
眼见着那狗马上要追上了女娃,我心里一怒,伸出一腿把二蛋子猛猛绊倒,大吼一声,把狗和女娃都吓了一跳,女娃脚下一滑,从坡上滚下去,我大惊,那下边是个粪坑。
我胸中的纯爷们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直接弹跳起来,势不可挡地降落在了女娃前头,用身体挡住了她,先她一步滑入了粪坑。
我半个身子扎在粪坑里,她被我用两手托举着,双脚踩在我肩膀上,在坡上将将没有下落。
她眼睛里的冷淡全碎了,看起来像是要被吓哭了。
我赶紧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安抚她。她似乎被我身处粪坑仍然乐观大笑的精神震撼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叫申屠小草,”我笑得更开心了,“你的救命恩人。”
她不吭声,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绞尽脑汁,搭话:“从前有一个人走路喜欢踩草坪,小草说:你今天踩在我头上,我明天长在你坟上。”
女娃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咽了口口水。我的笑话是不是有点太冷了?
二蛋子不合时宜的叫声打断了这份尴尬。大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我俩弄上去,我试图问问女娃叫什么名字,女娃却躲我三尺远。
“你别害羞呀,我就想和你做个朋友。”我露出招牌的阳光笑容。
她退后两步:“你身上有屎。”
我很伤心。
我躲回了家里,我妈一脚把我踹出房门,叫我滚到小池塘冲干净再回来。二蛋子也不和我形影不离了,我去小池塘的路上,坐在路边小板凳上唠嗑的老头老太太全沉默了,夹着小板凳各回各家。
我很伤心。
往日撵着我屁股凶神恶煞的大鹅也不追我了,满街的狗见了我却像见了亲人,一个个摇着尾巴在我脚边晃悠,都想乐呵乐呵。
我很愤怒,跺脚大吼一声:“烦死了!”狗们吓得一哆嗦,逃走了。我跳进池塘,洗了俩小时,回来之后还是被我妈臭揍了一顿,二蛋子三天没近我身。
后来我家就搬到城里了。那女娃变成了我心头的一抹白月光,这么多年没处对象跟她也有关系,虽然早已经记不清她具体长啥样子了,但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却始终萦绕心头。或许她早已忘记了这段粪坑奇缘,但我忘不了。
现在我重回故地,心里一阵悲伤,物是人非了,不知那女娃现在过得怎样,还记不记得,当年奋不顾身跳入粪坑的我。
怀旧归怀旧,我还记得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我皱起了眉,难道我室友口味就这么独特,就喜欢乡村老头?
我身手矫健地跟在他身后,门没关,他进去了,迎面一条黑白相间的边牧冲了过来,扑在他身上狂摇尾巴。
一阵凉风吹过,我感觉身上有点冷。
我的第一反应是,赫正昀你个老阴逼,不是说有洁癖不养狗吗,背着我养了这么大一条狗,搂搂抱抱的看不出一点洁癖样子!
第二个反应是,这狗有点眼熟。座椅上的白毛,阳台上偷内裤的边牧,莫名其妙的大额银行卡……
这不是醍醐灌顶,这是五雷轰顶。
臭裤头狂魔竟在我身边。
赫正昀,你个偷内裤的死变态。
我申屠小草和你拼了!
第13章
正当我气血上涌,死死攥着拳头,站在墙边等着赫正昀那狗逼出来的时候,院子里面的狗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兴高采烈地奔出来,直直向我扑来。
赫正昀疑惑地跟过来,见到我的一瞬间,愣住了,雪白的脸颊慢慢变红了。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恨不得从那张小白脸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垂下眼睑,忽然很古怪地笑了一下,大太阳底下蓦地让人心凉。
笑你妈呢搁这儿。我怒火腾得一下燃起来了,把狗从身上扒拉下去,大步走过去,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还是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拿手指头点了点他,一字一句道:“是你干的是吧?你恶不恶心啊?我他妈还傻逼似的拿你当朋友,你耍我玩呢,偷了我快五十条内裤,你个疯子!你是真有病啊。”
他不说话,被我打过的一侧脸颊微微泛红。
我咬咬牙,气恼道:“不吱声是吧,妈的,那卡也是你给的对吧?你……你不是说你就剩一辆车了吗,又在骗我,你哪句话是真的啊?”
他突然开口了:“钱全上交了。”
上交?
我想起那一串数不清的零,脑子嗡嗡地疼起来。这件事有点超出了我的认知,我单知道室友有钱,却没想到他这么有钱,就像我知道室友变态,却不知道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我五十条内裤一样。
他抬眼快速地看了一下我,小声道:“我没有偷。”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笑道:“你再说一遍。”
我室友也笑了:“我真的没有偷——”
我点点头:“明天,明天我和小语就搬出去。你就继续撒谎吧,你自己和自己玩儿吧,我他妈不和变态住一起。”
我室友笑不出来了,他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黑眼睛显出一丝阴鸷来。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伸出手来使劲儿给了他一脖溜子,他被打蒙了,歪着脸眨了眨眼睛。我冷笑一声,这孙子就和哈士奇似的,就是欠收拾,还想跟我呲牙呢,我给他一拳,看他那小眼睛还敢动什么歪心思不。
“听着没,不和你住了,你以后别偷人内裤了,本本分分的,有那么多钱干点啥不好呢,我把卡还你吧。我用过的钱就不还你了,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他妈的,这些天把我吓的,你可真是个大损种啊赫正昀,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损呢?”
我室友不说话,只是偷着瞄我。
“你也不用跟我整那副不值钱的可怜样,没人怜悯你,我才是应该被怜悯的那个好吧?不是,你做出这种事儿来,你咋好意思在我身边呆这么长时间呢?我他妈真就纳了闷了,我真是个纯纯大冤种啊,就把那大尾巴狼往家领呢?”我骂的口干舌燥,室友认真老实地听着,我第一回 见他这么老实。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妞妞呀,怎么不进来,外头冷。”
我四处看了看,困惑地皱起了眉。
我室友看了我一眼,俯身抱起了疯狂吐舌头的狗,进了院子。见我不动,站在半道,回头静静地看着我。
哦,这狗叫妞妞。我抬脚进了院子,决定暂时不和傻逼室友一般见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老刘老太太那漂亮大外孙女咋样了,这我可得好好慰问慰问。
屋里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银白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皱纹很多,但骨相依然优雅。
她看了我一眼,就微笑了起来:“这不是小草么?”
我吃了一惊,这老太太真不一般,记性这么好呢。
刘老太太笑得更温柔了:“妞妞总提起你,你还记得不,你可是他救命恩人。那时候妞妞嫌弃村里条件不好,不爱来,认识你之后,可盼着回来了。哎,后来你搬走了,妞妞难受挺长时间呢。”
原来她孙女也叫妞妞呀,头一回见到狗和小孩取一个小名儿的。我笑了,目光柔和下来,脸红道:“是吗?我还以为她挺讨厌我的,都没敢和她说话,其实我见她第一眼就可喜欢她啦。”
我室友看了我一眼,脸上莫名其妙掠过两片薄红,忽然抱起狗走出了屋子。我奇怪地看了一眼,这逼又抽啥风呢,坏肚子了?他又咋认识的老太太,难不成是老太太的孙子?那不就是我白月光她兄弟么,我操?
刘老太太摇摇头:“我们妞妞从小没交过什么朋友,性格独,不会和人相处,他喜欢你也不会表现出来。这孩子,就倔,认死理儿,这么多年了,一直在我耳边叨叨叨,烦都烦死了。”
我完全忽视了室友的奇怪行径,感受到一种梦幻般的喜悦,像是被巨额彩票砸中了,脑子都开始眩晕起来,傻笑道:“嘿……真的假的?她一直在找我?”
刘老太太点点头,欣慰道:“后来还是让他给找到了嘛,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不,和你考上一个大学了。”
我愣住了,眨了眨眼睛:“啊?她学啥的?哪一级啊,我还不知道她叫啥呢,奶奶,你有她联系方式吗,我加一下她微信吧。”
刘老太太笑了起来:“这孩子,连微信也没有啊?这不现成的么,哎,我家妞妞还是太爱羞了,怎么躲厕所去了。我给你念号码,你记下来吧。”
我满头雾水地看着她,又看看身后,赫正昀和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点点输入老太太念的数字,输到最后跳出一个头像来,我熟悉的小刺猬头像,御赐名号“老阴逼”,个性签名无,朋友圈无。
“奶奶,我再给您念一遍,好像输错了。”我又念了一遍,老太太点点头说是这个,凑过来想看看,我赶忙切了屏,小心她看到我给别人备注的尊名。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一瞬间冷汗几乎从额上爬了下来。
不会吧,老阴逼。
别啊。
我张张嘴巴,声音很干涩:“奶奶,你有妞妞小时候的照片么?”
老太太伸手一指,电视后面挂着一张全家福。我眼前一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最中间是个洋娃娃般漂亮的“小女孩”,高清的照相里,一双黑漆漆的眉眼冷淡得要命,嘴巴紧紧抿着,头发是长长的,扎成一条低垂的马尾。
老太太笑眯眯地:“我们家妞妞从小当女孩儿养的,那时候身子弱呀,他爸找大师看了,说得这么养才行,这么养福气才会旺起来,还吸贵人。”
我的脑子里混乱得像是一群鸽子在里面扑腾着拉屎。
“妞妞呀,还没好呢?小草加你微信,通过了没呀?”老太太抻脖子问道。
他在外头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抱着狗又走了进来,快一米九的高个子,此时局促得像个小孩,一直紧张地摸狗,我都怕那狗被他给摸秃了。
“妞妞?”我盯着他,皮笑肉不笑。
他脸上的红蔓延到脖子上,摸狗的手指有些颤抖。
早知道就让他掉粪坑了。最初的震惊过后,我现在感到一阵无能狂怒,碍于老太太在这,不好发作。
“奶奶,我待会还有点事,下回再来看您哦?”我弯着眼睛。
赫正昀抓起车钥匙,狗从他身上跳下来,缠着我的脚。我们和老人道了别,走出庭院。
车门一关,我的声音冷下来:“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很好玩吗?你怎么……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他不吭声,好久才说:“我以为你早忘了。”
我沉默了。他精致的侧脸和记忆里的模糊的面孔重叠起来,我突然说不出责备的话了。
他没有把我送回老家,而是到了我们租的房子。
我靠在车座上,有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赫正昀,你又想怎样啊?你真把我折腾够呛,这么吧,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你以后也别再作妖了。”
“你原谅我了?”他猛地转头看我。
我眼角一抽,无奈道:“以后别干这傻逼事儿了。原谅倒也能原谅,但我暂时不想面对你,你给我点时间吧,这段时间不想见到你了。”
他慢慢转过脸去,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了。
“多久?”过了一会,他问道。
我有点不耐烦了:“不知道,就是暂时不想见你,很乱。”
第14章
我现在真的很乱。
本来想和室友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已经……算了,不想去思考这些烂事了,我最讨厌思考复杂的事了,我喜欢简单的生活,还有一眼能望到底的人际关系。
室友就像一个混沌的洞,用它奇怪的引力不停地吸取我的注意力,一点一点把我拖进他的领域,让我习惯他的照顾,适应他的节奏,被他吃得死死的,从床上到床下。甚至除了他之外,我和别的朋友的接触越来越少。关键是,我和他现在还不是恋爱关系,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就已经感受到了他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尽管他好像已经尽力压抑了,但还是已经超出正常人的范围了。
有那么几次,我和别的朋友正常打视频玩游戏,室友就蔫了吧唧地把WiFi关了,要么就把电闸关了,一次两次我以为只是跳闸了,次数一多,才发现是这逼搞的。还有初中高中同学聚会,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唱歌去去酒吧,他也会很生气,一生气就会搞得特别久,还会把我身上咬得到处都是痕迹。连我牙膏的摆放方式,牙刷的朝向都要干涉,从外面回来手机不消毒不让用,衬衫系几个口子下摆掖不掖到裤子里,都会亲手摆弄示范,就必须按照他的想法去做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