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竟,小竟……”
“小声些,别吵着他。”
“呜呜呜……”
天啦,怎么会有人在哭?难道我已经死了,现在是以灵魂状态在听着这一切吗?
“你先别哭了,别太激动啊,快去擦把脸,他会吓到的。”这应该是我爸在说话。
我张了张嘴,试图想说些什么,但嗓子还是使不上劲。
周围一下就安静下来。
“他要说话吗?”
有人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好像是卓文扬的声音。
我从喉咙里,含糊地发出声音:“辰……叔呢?”
我感觉到我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他没事,你放心。”
我松了口气。
而后我又想起另一件事。
“现在……几点了?”
“晚上十一点,”他问我,“怎么了吗?”
“啊……”我突然觉得好失落,“演唱会……来不及了……”
“……”
安静了一刻,我的手被更用力地握紧了。
他低声说:“没关系的,下一次。”
有人在问:“什么演唱会?”
我分辨出来了,这声音是程亦晨,刚才在嗷嗷哭的也是他。
卓文扬说:“小竟本来和我约好,那天晚上要去看演唱会。”
我爸像是哭笑不得:“傻孩子,这都过去多少天了。”
“啊……”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从车子撞上防护栏,到我清醒过来,应该并不是一天之内的事。
而我的意识却还停留在那一天,停留在憧憬着跟卓文扬一起去看演唱会的那个清晨。
医生来帮我检查过之后,我爸和程亦晨终于愿意去休息了。卓文扬说他们这阵子基本就没能好好合过眼,因而力劝他们去睡一觉再来轮班,而他自己留下来陪我。
因而这夜晚剩下来的部分,就属于我和陪床的卓文扬了。
虽然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不敢恭维,不可能唤起任何人的浪漫情绪,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
鉴于我目前不该说太多话,但我又一副什么都想问的求知模样,卓文扬就自发地根据我的面部表情聊起了天。
我很少听他一口气讲这么多话。在他耐心的讲述里,我大致了解了这段时间以来的混乱,和大家的不眠不休。
一开始家里乱成一团,我爸他们和LEE都当天从S城赶来,所有人待在医院里守着。后来出了点状况,意识到这样不是办法,就让柯洛回公司盯紧,LEE过去帮他的忙。
辰叔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伤势也不轻,因而陆风在陪着他。
我不由对辰叔内疚了起来。他的弟弟,他的儿子,都来我这里了,而他只有一个陆风。
“刚才我去我爸的病房看了看,他上过药,已经睡着了。陆风也睡了,”卓文扬说,“我就没叫他们起来。等明天吧,明早再告诉他们你醒了。”
我努力点头:“嗯嗯,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我觉得这挺好的,比起他们的探望,我更渴望这样跟卓文扬相处的时间。
卓文扬说:“你昏迷的时候,陆风也来看过你几次。”
“是吗?”
我还挺意外的,我以为他眼里只会有程亦辰,才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卓文扬看出我的惊讶,轻轻道:“他也没那么冷血了。至少他和我们一样希望你平安无事。而且,你受的伤比我爸爸重多了。”
“是吗?”
他说:“通常车祸里,副驾受伤会比主驾严重得多。因为人有本能躲避反应,一定会用远离自己的一侧去迎接撞击,减少自身受到的直接伤害。但你那一侧的车头,都。”
他停住了,静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都撞烂了。”
我说:“其实可能只是我技术太差了,来不及躲。”
他笑了:“那不管,我就当你是战胜了本能的伟大英雄。”
我于是自豪地挺了挺胸:“所以你要表扬我吗?
他又笑了:“当然了。还要给你小红花。”
他真的好温柔,又好可爱。
“还有一件事。”
“嗯?”
卓文扬收起笑容,道:“你们的车祸其实不是单纯的意外,是人为的。”
我不由睁大了眼睛。
“刹车被做了手脚,这是冲着陆风去的,”他说,“但那天你们开走了他的车。”
“……”
“所以这阵子,我们都很谨慎,可能会过度紧张,有点草木皆兵。你不要觉得奇怪。”
“嗯……”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他忙又说,“不会发生第二次了。你现在很安全。”
我点点头。
有卓文扬在,我确实打心眼里觉得很安全。
我琢磨着这事,突然又听得卓文扬说:“对了。”
“嗯?”
“我之前放了个东西,在你枕头底下,图个吉利,希望你不要介意。”
“哦?是什么呀?”
卓文扬伸手,略微迟疑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东西来,举到我眼前。
在灯光下我看清楚了,那是块通透莹润的祥云凤凰玉佩。
“我去一位大师那里求来的,据说很灵验,”他好像为自己的迷信而有点羞惭了,“你不管信不信,姑且留着吧,还是挺好看的。”
我心里瞬间乐开了花,嘴里却淡定地说:“哇哦,看着挺值钱的,不错不错。”
这可是讲科学有文化的大好青年卓文扬,专程去为我求来的迷信物品!
我这也太幸福了吧!
第七十三章
终究还是太虚弱,听卓文扬温柔地和我说着话,不知不觉,我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意识渐渐地又飘远了。
我又做噩梦了。
这噩梦我不意外,也不陌生,但还是让我很痛苦。
我无法动弹,呜咽着任人鱼肉。我好像盲了一样,眼前皆是黑暗,压在我身上的人面目模糊,然而肢体的碰触却很清晰。
这一切又可怜,又可怕。
我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梦,这会结束的,会过去的。
终于从噩梦里挣脱出来,我猛然睁开眼,心脏还在通通地狂跳。
而后我看到一张熟悉的,但并不是我预期之中的脸。
对上我的视线,程亦晨一脸的如释重负。
“你醒啦?”
我不由问:“我睡了很久吗?”
不会又是像上回次醒来一样,一晃眼月历都翻过一张了吧?
“倒没有,”他有些尴尬,“我就是有点怕……”
“怕我睡着了又醒不来吗?哈哈哈,”我宽慰他,“不会的,我已经睡够了。”
他微笑起来,神色略微放松了。
“卓文扬呢?”
“我看见他坐在这打瞌睡,就劝他去休息了,”程亦晨说,“他这阵子天天熬得辛苦,你醒了,终于能放心了,也该轮到他好好睡一觉。”
所以卓文扬也是和他们一样,一直守着我吗?
这么一想我又憋不住地开心起来了。
程亦晨端详着我,小心翼翼道:“你看起来,情绪不错呢。”
我喜笑颜开:“嗯嗯。”
“那就好,”他低声说,“刚才看你睡着的样子好像很痛苦,我有点担心。”
“啊,我那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什么噩梦?”
“……”我只能说,“我梦见,梦见车祸了。”
他神色一紧,眼圈竟像是红了,声音嘶哑道:“哎,可怜的孩子……”
我赶紧说:“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我其实有点迷惑,虽然跟程亦晨接触得不多,但我印象里他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他挺开朗的,比他哥还要阳光一些。
怎么突然就变得动不动就落泪地软弱起来了呢?
回想起我刚恢复意识的时候,居然是他真情流露地哭得最惨,我爸简直相形见绌。
我昨晚还听卓文扬说,前几天程亦晨完全是崩溃的状态,守在ICU门口不肯走。
我能理解他的爱屋及乌,感同身受,对此当然也很感动。
只不过,我也会想,至于这样吗?
我又不是他的孩子。
程亦晨陪了我一会儿,又迎来医生的检查。
结果是乐观的,我福大命大,已经成功度过最危险的阶段,剩下的时间只要严遵医嘱,养伤复健就好。
病房的门被敲了敲,陆风扶着程亦辰进来。
我忙想支起身体:“辰叔!”
他的面容虚弱苍白,但神色是欣喜的。
“哎……”
他过来就抓住我的手,紧紧的,却没说出话来。
我伸出另一只手,抱了抱他。
“我没事了,辰叔。”
我感觉得到,他是真的很担心我。
他点点头,忍耐着似的,过了一刻才小声说:“没事就好。”
他哽咽了。
天啦,这兄弟俩不要轮流在我面前哭啊,我这人很容易被情绪传染,遭不住。
“真没事了,”我说,“你看我,从头到脚都很完整,哪都没缺!哎,不对,我头发给剃了……”
他终于笑了:“头发倒是还能再长的。”
我叹了口气:“完了,这下颜值一定严重下降,发型可太重要了。能拿个镜子给我瞧瞧吗?”
程亦辰看着我,目不转睛。
“怎么啦?”我惊恐地说,“难道我现在真的很丑吗?”
“不是,”他微笑了,又有些感慨,“是能再看到你这样活生生的,感觉特别……珍贵。那个时候,你真的快把我吓死了。”
我无辜道:“我做了什么吗?”
“你什么也没做,”他苦笑道,“你只是心跳骤停了。”
“……”所以我是真的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幸好那两个人一直坚持给你做心肺复苏,”他回想着,表情有些恍惚,“做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
我想起那段在黑暗里行走的梦境,和那个被推落回去的瞬间。
他舒了口气:“真得好好去谢谢他们,他俩救了我们的命。”
陆风在旁边开口了:“我会的。”
这倒是一枚很好用的工具人。
程亦辰又问:“说来,你知道纪承彦吗?”
“咦?知道的。”
这人是个搞笑艺人,早期在一个综艺节目档常驻嘉宾,虽然不算红,但我还挺爱看那节目的。后来他跑去拍电视剧了,演得挺好,火了一把,袁可可还嗑过他跟那个谁的CP。
程亦辰说:“把我们救出来的,就是他和他的助理。”
“哇,”我大喜,“这么巧的吗?这都能遇上明星,早知道顺便要个签名了。”
程亦辰又笑了:“你啊。”
我了解他目睹我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的阴影,他也明白我是在逗他开心。这就是我和这个胜似我亲生父亲的男人之间的默契。
陆风除了那一句之外,就没再开过口,只静静地看着我们。
他好像在观察我。
聊过一阵,见我面有疲色,他们便叮嘱我好好休息,在程家兄弟俩走出门之后,陆风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对着我说:“你没事,这很好。小辰很担心你。在你的情况稳定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求生欲。”
“呃……”
我居然,变得这么重要了吗?
车祸这事,我可比一般人有经验。我上一次车祸,并没什么人在意的样子,而这回大家都这么关心我,令我非常的受宠若惊。
我突发奇想:“如果那天我心跳就那么停了……”
他看了我一眼:“那我们应该都好不了。”
“……”有这么严重吗?
陆风看着我,突然又说:“你的头受伤了。”
“嗯嗯,”我摸了摸头上严严实实的纱布,“不过医生说没有大碍的。”
“那就好。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或者疑问,要求,都可以来找我,”他说,“直接来找我。”
“啊?”
找他干嘛?他会看病?
陆风朝我点点头,关上门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他也许暗指的是我可能恢复记忆这件事。
他比其他所有人都来得更警觉和清醒。
但他不知道的是,虽然我没想起来,但我早已经猜出来过。并且在心里跟过去的自己,跟过去的他,悄悄和解了。
我呼出一口气,看着病房窗外不甚晴朗的天空。
过去的事情让我痛苦,但我可以努力消化。
像X君说的那样,人为了爱,是可以忘记恨的。
我又做梦了。
这是车祸的后遗症里,让我最痛苦的部分。
相同的梦境,相似的折磨。
我想尽办法,也无法让自己做其他的梦,或者不做梦。最可怕的是,梦境这种东西,根本控制不了,而这事情我也无法向任何人求助。
我每天都好像在炼狱里,夜夜煎熬,而不得解脱。
日复一日,我开始不敢睡觉了。
卓文扬来看我,端详了我半天,才斟酌着开口:“你看起来,很憔悴。”
“嗯,最近有点睡不好。”
“怎么了吗?伤口疼?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我摇摇头:“没有,我就是,会做点噩梦。”
“什么噩梦?”
我也只能对他说:“梦见车祸的事。”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怜惜:“不会再有这种事了,你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