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回消息的时间,尚扬打开了那罐已开封的茶叶,看了看,又闻了闻。
他的眉头微皱,似乎有了什么发现。
“怎么了?”周玉道,“有问题?”
尚扬拿着那罐茶叶出来,给她看了眼,她也发现了不对:“这里面好像有两种不一样的茶叶。”
“绿茶,番泻叶。”尚扬问她要了个证物袋,把茶叶罐放了进去。
金旭和古飞把警车停在了外面路边,刚想步行走到福利院,就看到尚扬带着周玉,从福利院的围墙一侧绕了过来,远远地朝他们摆了下手,示意他们别过去了。
两人在车旁站定。
古飞刚才在路上就收到省里来的消息,开车没顾得细看,现在拿出来一瞧,便想与金旭同步下最新的案情资料。
却见金旭站在车那一边,不能说很奇怪,但也绝不是很正常。
他两手插裤兜里,又拿出来,背在身后,又垂在身侧。
从躯体到四肢,从头发丝到脚脖子,还有眉眼和唇角的微表情,这家伙都在微妙地调整着状态和姿态,力图进一步表现出自己的帅。
再顺着他几乎不动的专注视线看过去,顾问正与周玉一边交谈,一边朝他俩走过来。
古飞:“……”
待得尚扬和周玉走到近前。
“顾问,快看,”古飞道,“有人在开屏。”
尚扬心思还在案子上,没懂,一脸:“?”
金旭开屏未果,对象压根没注意到,还被古飞抢白,勃然而怒,脸上不动声色,低声用方言骂了古飞一句。
俩人很熟,一来一回,古飞只是笑,自然也不会生气。
但尚扬这时又懂了是什么开屏,脸皮薄,不好意思接这种茬,还装不懂,板起脸道:“不要说脏话,方言也不行。”
四人会和,先上了车,古飞和周玉前排,顾问和金队后排,先开了个小组讨论会。
尚扬把在福利院和黎艳红家的发现,简短地说了一遍。
最终结论是,张自力很可能给郝小兵的茶里混番泻叶,才导致郝小兵在案发前持续腹泻。
古飞疑惑道:“这个……和他在医院里朝黎艳红的鸡汤里吐口水,其实都只能说是恶作剧,不能说明他有作案嫌疑。”
“对,可是有一个巧合,”尚扬道,“腹泻会让郝小兵在案发当天,不能陪同黎艳红一起去省会,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这会真的只是个巧合?”
众人沉默数息。
金旭把事情串了起来,道:“张自力很可能知道,黎艳红的车,当天会出事。”
余下三人也都同意这一点推论。
但金旭提出了问题:“那不管他是行凶者还是知情者,他都希望郝小兵不被牵扯进去,他只是仇视黎艳红一个人?为什么?他进福利院的时候,黎艳红和邹文元都还没离婚,严格说起来,黎艳红才是他的再生父母。”
不远处,那座福利院矗立在阳光下,大门上清清楚楚写着名字:黎艳红福利院。
人尽皆知,黎艳红创办的温暖之家,给了包括张自力在内上百名儿童新生的机会。
“回省里,栖凤这边的事查得差不多了。”古飞道,“路上再慢慢说。”
开车上路,尚扬从前方后视镜朝后面看着渐渐远去的福利院,心里的感觉有点复杂。
忽而,他注意到金旭在看他的领口,顿时横眉立目,眼神里发出自以为极端可怖的威慑:工作时间,看什么看?
金旭没感受到这恐怖,轻声开口道:“领导,你扣子快掉了。”
前排古飞和周玉假装不知道不明了听不到也看不到。
尚扬狐疑地一摸衬衣领口,那颗扣子被刚才那个叫泡泡的小孩儿揪着玩了半天,还真的是松了。
金旭抱起胳膊,一脸“冤枉我了吧”的高冷表情。
“不关心案子,来关心扣子?”尚扬道。
金旭:“……”
就说天下领导一般黑,千错万错,领导不会错,是吧。
他与众人讲起了那个小孩儿,从隔壁市里农村家庭来的,父母都要去南方打工,没法带着他,把他送去了爷爷奶奶那里,和普通小孩不一样,老人年迈照顾不了,听说黎艳红福利院助养过同类小孩,才把他送来了这里。
还好在这里生活还算不错,听胡老师说,“副院长一直在帮助泡泡坚持康复训练,去年刚来福利院的时候,他都还不能独立行走,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副院长是指郝小兵?”古飞道。
“对。”周玉道,“我和顾问在福利院里了解到,郝爸爸是所有孩子都喜欢的好爸爸,黎艳红却不是所有人都爱戴的好妈妈。”
古飞推测道:“那张自力会那么做,可能也是因为对这两个人的感情不一样,他只仇视黎艳红,可是到底为什么?”
“张自力为什么会仇视黎艳红,现在还不得而知。”尚扬道,“不过这里面的工作人员提到福利院里的各项事宜,说的最多的,都是副院长如何承担起了管理责任,如何尽心尽力地照顾小孩子,而院长黎艳红……”
他想了想,是先有的黎艳红福利院,郝小兵是后来者,因而还是换了个更准确的说法:“至少现在的黎艳红,很像是只挂了个名。”
古飞愕然道:“也就是说……”
“真正的爱心人士,可能是死者郝小兵。”金旭道破了这个事实。
第19章
郝小兵的相貌、气质,都实在不像一个“爱心人士”,单独只看他的照片,说是黑社会打手,说是通缉犯,只怕都有不少人直接就信了。
尚扬唏嘘道:“媒体来采访都会避开他,尽量不让他入镜。福利院的照片墙,凡是带了官方宣传性质的照片,上面都没有郝小兵,就连大合影都不带他一起拍。”
“黎艳红和他感情挺好的,举案齐眉那种。”周玉补充说明道,“黎艳红女儿死了以后,伤心过度生了场大病,伤了身体,要不了孩子,后来跟郝小兵结了婚,还老有人背地里说郝小兵早晚得去外面找个女的生孩子,结果人家也好好的过了十来年,从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金旭从这话里得到了另外的信息:“黎艳红失去了女儿,也不能再要孩子,才开始收养小孩,有可能她本来就不是想做大善人,只是想抚平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
尚扬道:“不管动机怎么样,行为上总归是在奉献爱心,我觉得也不能全盘否定她。”
“人是会变的。”金旭对道德模范崩不崩塌,不是太有所谓,道,“查查再说吧。”
尚扬又问他和古飞:“你们俩去市委组织部,有什么结果?”
被问到的两人却齐齐安静着,没人回答,不是不想说,而是情况过于复杂。
“那我猜一猜,”尚扬道,“是不是当年侦办邹文元案的经侦警察,有什么问题?”
金旭转头看他,眼里带了点笑意,是被尚扬猜中了。
古飞也不由得折服道:“顾问挺厉害,居然一猜就中?”
尚扬有那么一丁点得了意,但自然不愿露出来,装着淡定模样道:“我听周玉说,当年负责这案子的两个经侦警察都已经不在栖凤工作,听说是陆续都调去了省里,可如果是进了省厅,你们不会来了这儿才知道,我就觉得这里头估计是有事。”
古指导亲自跑一趟当地市委组织部,还能是查什么,肯定是查行政人员的档案。
那两名经侦警察,八成是跨界升职,在办了邹文元案后,就升去了省里其他非政法口的单位,早已经脱离了公安队伍。
“天呐,我都没想这么多。”周玉又是一个只懂破案工作的刑警,不是很懂这些弯弯绕,问道,“他们都升去了哪个部门?这一下可真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了。”
古飞道:“别问了,回去我打个报告,这条线转给纪检委,咱们专注车祸案。”
他这也是为周玉好,回头万一萝卜没被拔出来,周玉不知情,也省得再遭人记恨。
尚扬道:“昨天所里电话跟我也提了句,部里稍晚点还会派其他人下来,应该会从经侦局和刑侦局选派更专业的同事。”
这茬就暂且按下不再提。
“刚才来的路上,我收到其他同事发来的资料,”古飞开着车不方便,示意周玉拿他的手机,说,“转发给金队和顾问看看。”
周玉依言转发了,她和后排两人都打开资料查看是什么。
专案组同事是把在福利院长大、现在省会读大学的那三个小孩的资料发来了,分别是金旭古飞在医院见过的杨雪艳,尚扬也见过的张自力,还有一位,是在福利院照片里出现过的谭红。
金旭看到名字,便道:“医院里张自力提的那桶鸡汤,是这个谭红给黎艳红做的。”
经他一提,古飞也想起来了:“对,当时杨雪艳有问过张自力一句 ‘红姐’,应该说的就是谭红。”
资料里只有文字,暂时还没有照片。
“这个叫谭红的小姑娘,很漂亮的。”周玉道,“我和顾问看过她的照片,她和张自力同一年考上的X大学。”
古飞开车,不方便看资料,等三人把资料浏览了一遍,才问:“能看出张自力为什么不待见黎艳红吗?”
“看不出。”金旭道。
“张自力念的小学、中学,都是重点学校。”栖凤当地人周玉道。
“他在黎艳红家里有自己的房间,窗户还朝南……”尚扬想通过张自力房间的配置来说明他在黎艳红家里是被当自家孩子对待的,忽然意识到一点,道,“可他的房间在二楼。”
众人同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张自力腿脚不便,房间却安排在二楼,这显然不太正常。
周玉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上了大学,很少回栖凤,所以才……”
“他经常回去。”尚扬道,“他已经大三了,五岁的泡泡对他的记忆都很深刻,如果不是常回去,怎么可能。”
张自力和他的“黎妈妈”之间,必定是有了什么龃龉隔阂。
三年前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张照片里,他还很亲切地挽着黎艳红的胳膊,仿佛一对亲母子,那上了大学后,是发生过什么足以改变这一切的事?
“看资料也看不出什么,下午去大学里找他本人当面问问。”金旭道。
警车已经快要驶出栖凤市地界,再没多远就要进入省会辖区了。
古飞问:“杨雪艳和谭红没什么可疑的吧?”
周玉道:“我没看出什么。杨雪艳是孤儿,谭红是被她家里人弃养扔在了福利院,黎艳红对这俩女孩应该是真挺好的,当亲闺女在养。”
“她俩的名字……”尚扬道,“是本名吗?恰好都取了黎艳红名字里的一个字。”
金旭早就发现了这一点,道:“那天在病房里,黎艳红叫杨雪艳,是叫小雪,这女孩本名可能是杨雪。谭红可能也不是本名。”
尚扬道:“不管是她们自己改的,还是黎艳红给改的,女孩们和黎艳红的感情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问问这名字的事吧。”周玉道。刚才在福利院,她和胡老师互相加了微信。
“顺便就再多问胡老师一句,”尚扬道,“问她知不知道,张自力和黎艳红闹过什么矛盾。”
周玉低头给胡老师发着微信,但胡老师没有立即回复她,大概是有什么事还没看到。
金旭道:“我觉得张自力嫌疑不大,他如果有心要黎艳红死,朝鸡汤里吐口水干什么,直接下毒不是更干脆利索。”
“我也不觉得他是凶手,”尚扬道,“但他很可能知道黎艳红的车会出事,这就很奇怪了。”
已知的线索暂时都指向了张自力,可是他不具备自主作案的能力,甚至都不具备雇凶杀人的经济条件。
古飞提醒道:“案发现场到了,停下看看吗?”
“看看吧。”尚扬和周玉都还没有勘查过现场。
昨晚经过时,金旭只摸黑指给他看了个大概位置,现在正值中午,大太阳晃着挺晒,路上行车不多。
古飞把车靠边停了,前后都立了警示牌。
“我去金队说的那个射击点看看,用戴鞋套吗?”尚扬担心破坏脚印。
“不用,脚印已经采集完了。”古飞道。
古飞带他从旁边绕着上山去,金旭与周玉在车祸案发现场再勘查一下。
周玉戴了手套,利落地进了警戒线内的区域。
金旭在外面站着没动,抬头看了看山上,尚扬和古飞已经被树丛挡住完全看不到,他又向后退了退,离得稍远几步,好把整个案发现场收入眼底,脑子里飞快重现了一遍当天的场景。
轿车疾驰而来,斜上方山崖蹲守的凶手,发现郝小兵驾驶的目标车辆即将进入射击区域,于是做好射击准备,在轿车经过既定点的一瞬间,扣动了扳机,一击即中,惨案立即发生。
郝小兵重伤休克,黎艳红轻伤昏迷,几分钟后过路车辆司机报警,交警到来之前,黎艳红醒了片刻,出于保全自己名誉的心理,替郝小兵扣上了安全带,随即再度昏迷。
山崖上的枪手遥遥望着一死一伤的目标被抬上救护车,才悄悄离去。
整个作案过程太流畅了,流畅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金旭大步跨过警戒隔离绳,径直走到昨天早上就被他注意到的路标立柱旁,注视着那上面遍布数十个的凹痕,这真的就如技侦员说的,是被无聊的司机们拿什么硬物戳出来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