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点了点头,抬头看到天边夕阳,心里一下又想起,也是在这样一个橘色的温暖夕阳下,少女的天真和信任被打碎,堕入无间阿鼻。
金旭看出他所想,说:“别想了,跟我去门岗问问,监控是不是没有能正常用的了。”
刚才他们进来时,金旭就在门口观察过,发现这个旧小区,连大门入口的摄像头都是样子,早就坏了,看这小区的环境,也不像是有物业在管。
门岗那里也围着一堆群众,还小声议论是怎么来了这么多警察,是发生了什么事。
金旭和尚扬走过来,群众不议论了,只顾着看他俩,还有位奶奶直接问尚扬:“你也是警察啊?怎么比别人白那么多?”
尚扬:“……”
金旭道:“他是领导。”
群众发出恍然的:“哦——!”
领导也无话可说了,从手机里翻出何子晴的视频截图,问那几位奶奶和阿姨们:“你们见过这女孩吗?”
大部分人都表示没见过,有说见过的,也都是一两个月前的事。
另一边,金旭也问门岗大爷关于监控的事,监控大部分都坏了,不坏的也不好使,房子太老了,很多都是租了出去,物业收不到物业费,就只做下基本的卫生,其他事都不管,摄像头坏了也没人修。
但大爷反映了一个情况:“有一天晚上七八点钟吧,就在大门外头,有个男的,就追着你们找的那个小女孩,俩人拉拉扯扯了好半天。”
这边一位阿姨也向尚扬反映情况:“前几天晚上,快十点了,我见有个男的拖着一个行李箱,从你们进的那个单元里出来,具体是从哪户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大爷对金旭道:“小女孩后来都哭了,骂那个男的,骂得还挺难听,那男的也不生气,还跟着她一路进了大门,后来我就没注意了。”
阿姨对尚扬道:“那个行李箱好大一个,应该装不少东西,听动静都挺重,小区路有不平的地方,轮子压过去格楞格楞响。”
尚扬与金旭都问对方:“您说的是哪一天?”
大爷和阿姨却都表示:记不清楚是哪天,反正是前几天。
两人又都问了对方:“那男的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吗?”
大爷和阿姨的说法就比较接近了:男人个子很高,穿着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天太黑了没能看清楚脸,估摸着大概有四十来岁。
两人各自问完,互相交换了下信息,又过来把了解到的情况与当地刑警说了一下。
对方说他们同事也听有其他群众反映,见过一个陌生中年男人,拖着大行李箱,从何子晴住的这楼道里出来。
他们问到的群众,大概是比尚扬和金旭问的两位热心群众要年轻些,记忆力也好些,所以明确地记得,看见神秘男人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时间,是26号晚上,十点左右。
当地负责人道:“我们等下就把附近街道和门外商店的监控全都拿回去,尽快确认这男人的身份。”
在场所有警察心中都有了隐约的猜测,那巨大行李箱里装着的“重物”,也许就是失踪的何子晴。
高卓越再是慢半拍,也想到这点,他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
尚扬蹙眉看看他,最后还是抬手在他肩上安慰地按了按,说:“先别太悲观……”
“有发现,上来一下!”在六楼勘查现场的刑警通过耳麦叫楼下的负责人上去,是技侦人员在何子晴住处发现了什么。
高卓越脚步一动,也想跟上去,尚扬阻止他去添乱:“上面人太多了。”
尚扬和金旭也没有上楼去,三人都在楼下等着。
天边橘色的夕阳,忽而一秒坠落,天彻底黑了。
时间慢慢过去,小区各家窗户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围观群众也逐渐散去。
当地刑警们结束了勘查工作,一行人从楼道里陆续出来。
负责人走到尚扬等三人面前,尚扬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某种结果,心脏瞬时沉了下去。
“小高,”负责人很遗憾地告诉同为公安的高卓越,道,“你妹妹住处有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我们现在初步怀疑,这房子里发生过命案。”
高卓越:“……”
何子晴的住处被人刻意地清理过指纹,某个人怕被警方检出自己的痕迹,在清理的过程中,把普通的生活指纹也都清理掉了,目前只能采集到两组最新覆盖的指纹,应该上午从隔壁市回来,接到警方通知就来过看看自家女孩住处的高卓越和何子晴的父亲。
幸亏第二波进来的是金旭和尚扬,进门就提前戴好了手套和鞋套。
技侦人员在客厅玻璃茶几的一角和客厅地板上,还分别检出了几处血迹,按照对血迹分布的分析,初步结论是——
有人摔倒时,不幸在茶几一角撞到了头,于头皮上形成了割裂伤,仰面摔倒在了旁边地板上,伤者自己挣扎着或是在旁人搀扶下,曾经试图站起来,却最终没能成功,重新跌回了地面,二次摔倒后,头部割裂伤口处的血液大量渗出,虽然现场已经清理过,肉眼已完全看不出痕迹,但以多米诺反应的血迹面积而粗略估计出的失血量来看,伤者极可能在二次摔倒后,就出现了昏迷甚至休克。
不过地板上还有一处较为古怪的血迹,技侦方面最初判断不出是怎么回事,直到负责人上去后,说有群众目击到,曾有可疑的人拖着大行李箱从这个单元离开。
几位技侦人员才恍然大悟,那是把伤者装进行李箱后,伤口仍血流不止,从行李箱里渗出了部分血迹,滴在了地板上。
高卓越沉默听着,虽没什么表情,泪水爬了满脸。
尚扬递了纸巾给他,他机械地接过,却也没有擦的意思。
“血液能从行李箱里渗出来,”金旭以自己的经验判断出了一个问题,道,“也就是说,人可能没死,或是刚死,就被装进了行李箱。”
人死亡后,出血会逐渐变慢乃至最后凝固,如果是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才装进行李箱的话,伤口出血不会达到能从行李箱里渗出来的量。
高卓越茫然道:“我不明白师兄的意思。”
尚扬:“……他是说,嫌疑人就没想过要救人。”
假设伤者摔倒撞到了头还只是个意外,那后面急于藏尸行李箱、并打扫干净现场后、拖着行李箱逃离,就绝不能说是意外了。
稍后,一行人都来到了市局,技侦部门很快便确认了房间内的几处血迹残留,与在卧室里采集到的头发、皮屑还有卫生间牙刷上的DNA序列,完全吻合。
那名在出租房里摔伤后大量出血、目前下落不明的“伤者”,就是高卓越的表妹,何子晴。
这里刚宣布了这个结果,何子晴的父母也赶到了,进门一听到这晴天霹雳,何母当即便发出了悲痛的嚎啕,何父腿软得站不住,两名男警忙上前扶他到一旁坐下,何母抓着高卓越一边哭一边大声问:“不是说子晴没事了吗?怎么这样啊?子晴到底去哪儿了?别合起伙来骗我……我的子晴啊!”
高卓越也说不出安慰的话,何母语无伦次地说着“这是要我死”、“老天要我的命”之类的癫狂话,而一旁沉默的何父却忽两眼翻白,晕厥过去。
何母仍在发疯一般揪着高卓越说话,高卓越也像蒙了一样。
尚扬见情况不对,正要上前,金旭反应比他更快,已一个箭步上去,摸何父衣兜,并厉声问高卓越:“他是不是有什么病?”
“我姑父……”高卓越回过神来,道,“有心脏病。”
没等他说完,金旭已经把从何父衣兜里找到的速效救心丸塞了数粒进何父嘴里。
……结果总算是人没事,一场人仰马翻。
悲痛自然不会散去,何家父母想起追问警察,凶手是谁?尸体在哪儿?
高卓越这时回过了神,在旁低声答了,并哽咽着说:“会找到的,凶手也会抓到的……”
尚扬退到了一边去,看得心里好生难受,同情也是有的,却更有一种愤怒。
他们失去女儿的悲痛如此真实,当下的感受必定如同身在炼狱,让人无法怀疑他们对何子晴的爱,可当初推何子晴下地狱的时候,必定也曾冠以爱之名。
当地刑警们还要连夜加班,要去何子晴租住的小区附近把可能有用的监控视频拷贝回来,还有走访下周边群众,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尚扬和金旭两人暂时回去休息,走前和当地负责人说了声,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他们帮忙。
因为他俩的行李还在高卓越的车里,尚扬本来想问高卓越要下车钥匙,自己去拿,再回来把钥匙还他。高卓越却执意跟着他俩出来了。
拿过了行李,高卓越站在那里看着两位师兄,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虽然畏畏缩缩,倒比他从前真实了许多。
尚扬一下子也找不到话能和他说,金旭是压根就不想说什么。
最后尚扬只道:“我们走了,你回去……开解下他们吧。”
“师兄,”高卓越嗫嚅道,“一会儿我先把姑姑姑父送回家,能去找你吗?”
尚扬想拒绝,还没说出口,高卓越道:“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就几句。”
尚扬拒绝的话又有点说不出口了。
“行。”金旭替他答应了,道,“师兄们请你吃饭,谢谢你下午去接站。”
他俩打了辆车离开,到了订好的酒店,进房间后,尚扬就直挺挺把自己摔在床上,累得很,一点都不想动。
“刚才在市局,”金旭把行李放好,从尚扬包里拿出酒精喷雾,四处去喷洒消毒,说,“我还以为你会把何子晴的父母教训一顿。”
尚扬:“……”
“没用了,”他说,“人都没了。”
金旭看他一眼,见他流露出难过来,顿了一顿,继续喷酒精,并适时转移话题道:“我估计,隔壁那兄弟俩,今天晚上能全招了。”
尚扬提起点精神来,说:“这哥俩诡计多端,审起来估计够麻烦的,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要不我连夜过去,”金旭别处喷了个差不多,过来准备喷床,道,“帮他们审一审?”
尚扬知道他是开玩笑,道:“越难审你就越来劲,不要去抢人家功劳了。”
他起来想让地方,脚一沾地,被金旭迎面抱住,并在他唇上亲了亲,他顺势扑在金旭肩上,说:“我今天好累啊……你们刑警工作真辛苦……你真的好厉害。”
既撒了娇,又肯定了对方的职业,最后还要点睛夸一夸对象本人,顿时让面前这男的心花怒放。
金旭懒得喷酒精了,把小喷瓶朝床上一扔,抱着尚扬到旁边沙发上坐了,让尚扬像个小孩一样坐在他腿上,尚扬也不反对,并主动与他热吻。
等到这吻结束,尚扬更不想动了,懒洋洋靠在他肩上,又把他如何厉害狠狠地夸了几句,说的是办案中的表现,金旭偏要曲解一番,拿些不像样的话来回他,说着尚扬脸红起来,要离开他腿上,被他搂着不让动。
“别乱动,”金旭脸上也有些红晕,道,“一会儿就下去了。”
尚扬便仍坐着不动,两人就只偎在一起说话。
“一会儿小高来了,”尚扬避免再说情话,把这家伙再撩起来,就说些正经事,道,“你不要再话里带刺地说他。”
“好,不说。”金旭漫不经心地答应了。
尚扬又天马行空地说案情:“你说何子晴的包为什么会在黄梦柔的后备箱里?”
“……”金旭双眼看着他,心思明显还在刚才。
尚扬道:“我还是去床上躺着吧,你这……硌腿。”
金旭一下笑出来了,反倒把心思拉回来些,道:“何子晴……我猜她和黄梦柔很可能是吵架闹了矛盾,把包和身份证都落在黄梦柔那里,她也不想去取,自己去坐高铁回来这边,就在车站办了临时身份证。”
尚扬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两市之间高铁车次不少,不存在为了赶车来不及的问题,隔壁市也不大,黄梦柔完全可以给她送一趟身份证。两个女孩之间可能是真的在闹别扭。
金旭渐渐也正经了起来,接着道:“她们俩26号在隔壁市见面,也许吵了架,分开后各自回家,当晚何子晴在出租房里撞到了头,失血过多,可能当场死亡。”
尚扬不禁插话道:“何子晴才是真的死于头部受伤……唉,竟然有这种巧合。”
隔壁市那对黑心烂肺的兄弟,特意制造了黄梦柔是死于头部受伤的假象,偏偏何子晴正是这种死法。只是不知道当时在场目睹她失血而死、不但不施救还要将她尸体塞进行李箱带走掩盖痕迹的人,究竟又是哪路魑魅魍魉。
“巧合的不只这点。”金旭道,“黄梦柔的车在27号下午离开家,晚上在郊外被焚尸,她丈夫孙铭27号早上离家去上班,一直到钢铁厂里女尸被发现,他就没回过家,所以警方刚开始还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照这个时间看,27号他安排弟弟孙良去他家,带走黄梦柔尸体到郊外焚烧。那他杀害黄梦柔还要布置现场,只可能在26号晚间完成。”
何子晴和黄梦柔这对恋人的死亡时间,可能都是在26号晚上。
白天她们一定见过面,哪怕最后不欢而散,她们一定也想不到当晚各自会遭遇什么。
两人这边聊着,高卓越发消息来说到了酒店大堂,三人便一起去吃了个晚饭加夜宵。
饭桌上,高卓越向服务员要了一瓶酒,但也并没有劝师兄们与他一起喝,自己一口喝掉了半杯,像是为了找到什么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