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突然站起来,越过茶几朝我走过来,夺过领带说:“这是干什么?!戴上戴上。”
她慌忙往我手里塞,我接过来,并没有按照她的话做,向她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说道,“我待会到行政办离职手续。”
副总整个人更是乱了,甭管他们架子摆得多高,实际上也是不希望能为自己赚钱的人离开,可是他们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喜欢装大牌,喜欢不把人当人看,这个时候的慌乱有点可笑,“别冲动温知行……”
素质用干净了,我转身离开,没有回答,出来后也没像以前一样把门带上。不出意料,门口几个人在,什么部门的都有,我看了他们一眼,没等他们说什么,前台来了几个人,是我邀上门的客户。
“我找温经理。”其中一人说。
那人我很熟悉,之前来过一次的。
我冲他招手,扬声说:“孙先生,我在这。”
他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上一次是两个人,这次身边有其他人,我笑颜以对,对方也很热情,说我上次帮了他的大忙。
“这次带朋友来的?”我对他身边两位伸手,一男一女,都是四五十岁,女性看着亲切,点头微笑。
“这我朋友,有需要,我就带他们来找你,跟微信上聊的一样,做房抵,行吗?”
“怎么不行?”我对一人招手,“文君,倒两杯水。”
唐文君跟我算是熟络了,我把他当小孩带,也没少让他跟着我学了,这点事他还是会帮的,他马上说好,放下手边的事去饮水机边拿杯子。
“孙先生,我们进里面坐吧。”要了个包间,我把几人请了进去。
唐文君的水刚好送上来,一共四人,他也是尽力了,水杯端得艰难,我在门口帮他接住,把那碍事的领带塞进了胸口口袋,他刚好注意到,问我:“你怎么把领带摘了?”
我推开门,低声说:“先把水送进去。”
唐文君听话照做,紧随其后将水杯端进去。
客户四人在里面交谈着,看我们进来忙站起来迎接,好像我们才是客人,孙先生对我热情我知道,虽然我服务过他,解决了他用钱的燃眉之急,但我也从中获利,他不必这么感激我。
“我就是信你,贷款这种事除了亲朋好友实在没办法了我们才来走这一步,原先只是抱着看看的心态,但是遇见你了,我改变了主意,这次也就把朋友带来了。”他其实知道我是获利的吧,但什么行业没有利益呢?他对我的信任还是挺让人感动的。
我说:“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孙先生,最近我有点事,可能没法帮您做了,您要是信得过我,我给您推荐个人,您看行吗?”
“啊?这就……”孙先生看向身后的朋友,他们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是真把我当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我道:“您放心,我给您推的人也是值得信赖的,业务能力也不错,他能给您办好。”
孙先生还是不放心,“可这不是你我不放心啊……”
“我跟您打包票,您可以跟他先谈谈,到时候您再决定,这个过程里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我这么说了,他才露出一些放心的神色,可并没有完全松懈,有些客户就是这样,他不认公司,不认推荐,只认你本人。
我给他做过一次,他信我是应该的。
我带唐文君出去,让他把韩一洲喊过来,韩一洲是赵寅带的,所以出师很快,也有私情的份上,我对他说:“V7的客户之前在我这里做过,你好好服务,坦诚一点,尽量满足他的需要,文君跟在左右帮衬着,他的朋友需要很大,做成了你们俩五五分,别让人知道。”
韩一洲皱眉:“你干什么去?”
我说:“我浪去。”
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我上下打量二人一眼,“你俩行吗?”
韩一洲自信道:“你也不看我师父是谁,三天上手,一星期亲自上阵,我也谈了几个了,这点你放心。”
“我就喜欢赵寅这一点。”说完,我看向唐文君,“你也别给我丢脸。”
唐文君比之前稳重多了,让我放心,不过他比韩一洲要敏感一点,心细一点,他盯着我口袋里的领带,说:“老板找你没事吧?”
“没事,”我抽出领带说:“进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我跟他们的交情,说不得深不深,我没有什么朋友,对韩一洲是早年的同窗之情,对唐文君只是看待一个后辈,对这个公司里的其他人,也就是普通的同事之间淡淡的情谊,唯一值得说的,赵寅算是一个。
我离职这件事,只跟他说了。
赵寅原本在忙,今天的客户挺多,但听我一说,他也不搞手上的事了,站了起来,脸色骤变,对我道:“出来。”
我们没去抽烟区,而是抽烟区下面的楼梯道,关上了房门,黑漆漆的一片,只靠着安全通行的指示灯发出的绿光来看清对方。
他问我怎么一回事,我说不想做了。
我一直这样,一家公司不能久待,会产生疲倦感,但我这种行为不好,可能会丢掉一个金饭碗,不过我不在乎。
我在哪,做什么都行,我只要新鲜感,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学,我对自己的学习能力还是很放心的,这一点赵寅知道。
“没必要到这一步。”赵寅说:“如果是因为老板骂了你,我把你要过来,你跟我。”
我笑了声:“赵主管,你别对我那么宠好不好?搞得我三番五次地想背叛我男朋友,跟你出轨。”
我收起笑脸,插着西装裤的口袋,说道:“三十岁的人了,顶不住两句骂还得了?上面老板什么货色我不关心,我只在乎我能不能赚到钱,说实话在这里也捞了不少,祸害了不少人了,我这辈子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那我们还能过吗?”
“你们陪我一起下地狱。”我开玩笑,也没什么舍不舍得,留恋等繁琐的心态,反而觉得一身轻松,“休息休息,累了。”
赵寅还想说什么,可我太坚定了,他看得出,得知我早已经有过离职的打算,缓了很久才无奈地说:“你有你的去处,这辈子我们俩算是缘尽了。”
“别说的那么感伤,我要是出轨,第一个找你。”
赵寅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气氛却是在向严肃发展。
赵寅蹲了下来,点了一根烟,他的手搭在楼梯走道里,我手贱,摸着他的肩膀,调侃道:“你不会是在难过吧?”
赵寅可从没露出难过的模样,他只有严厉的形象是深入人心的,说不准,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
“我该不该跟你说。”赵寅提起烟,抽了一口,火星忽明忽灭,烟丝浸满整个楼梯口,味道呛人。
我站在扶手边说:“跟我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全他妈说了个遍,这会装矜持了?”
这是一句吐槽,没错,从我来这公司的第一天,姓赵的就没给过我好日子,我不死,骚扰不止。
赵寅笑了一声,他也许觉得无所谓了,才会对我说下面这段话,老实说,我第一次听到,第一次见过,他认真的样子。
“也是,都到这一步了,”赵寅豁了出去,打算一吐为快:“没什么别的话好交代的,到今天也不能说是后悔什么的,只能说遇见的太晚,没那个缘分。”
我没有打断他,靠着扶手静静听着。
这最后一点矫情的时间,我不会剥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很神奇,三十好几了,竟然有一种春心萌动的感觉,”赵寅想了想,觉得不对,他试图解释,又解释不清楚,表现得很局促,“操,真恶心,你别计较,我没上过几天学,没什么文化。”
我倒喜欢他这嘴不利索的样子了,很少见,我得多看两眼,前提是我能看清。
“我现在就特后悔没上过学,我有时候想你是不是因为嫌弃我这点,这点我要是说错了你宽容点,我不知道往哪儿怀疑了,”赵寅顿了顿,他的烟快到头了,“我刚见你的时候,我没跟你说过什么正经话,表白呀什么的,不是因为我只是想跟你玩玩,恰恰是因为我太认真……你可能没法理解,我对你……不敢,对,我不敢,温知行你的眼睛里没东西,你知道吗?”
我还是没有出声,任他如何评判我。我也想知道,他怎么看我,外人的视角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眼里有傲气,是不屑跟我们同流合污的傲气,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了,你那对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不渴求的目光,让我必须小心翼翼……其实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俩没可能,我那时候就该放弃,但是,”赵寅的声音沉了几度,“我就他妈跟有病一样,越看越喜欢。”
安全通道的指示灯所散发出的微弱的光束,让我们只能看到对方的身形动作,看不到对方的脸色。赵寅蹲在楼梯上,我在他旁边靠着扶手,他不说话,剩下的就只有沉默。
我的思绪在飘散,别人这么正式的时候,这是不礼貌的,可是怎么办?赵寅喜欢一个混蛋。
我并没有分心走神太厉害,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布满的是从前。
“我都不知道你那男朋友哪儿他妈冒出来的,哪来的这号人物,”赵寅早该不满,只是一直记到今天才吐槽,“说实话我输得一点都不服。”
“你得服,”我看着他,说:“这一点,你真的得服。”
他转回头看着我,而我没有任何举动。
“你以前跟他……挺好的吧。”赵寅发表感言,看也看得出。
“还不错,”我说不上是叹气:“但也没那么好,否则不会走到今天。”
“但你还是跟他复合了。”
“那又代表了什么?”我说:“我拒绝你代表什么?我跟你滚床单又代表什么?爱吗?不爱吗?什么东西。”
早就从我世界里消失的东西,提起来一点都没有意义。
“如果硬要说,就是我还没玩够吧,我为什么选他,他有钱啊,他年轻啊,以前有过火花啊,碰撞起来更刺激一点啊,这大概就是我拒绝你的理由?”我走向赵寅,慢慢说道:“你可以当我是现实,也别误以为我爱他什么的,我爱他的话,就不会有下面这种事。”
我捧着赵寅的脸,掀着他的下巴,弯下腰,第一次在彼此清醒下嘴碰嘴,环境让吻更加暧昧,像是地下偷情的贱人,我和他。
他没有回应我,很机械,说成是享受也不一定,我慢慢离开他的唇,抚摸了一下,道:“奖励你的。”
赵寅在黑暗中看着我的目光,我看不见,但一定是有神的。
“眼光放长远一点,赵主管,明天公司里会进来千千万万个温知行,他们也许比我更傲气,比我更能玩,还比我更知趣也不一定,他们不会跟你在一起后,还出轨,怎么看都比我更划算,”我松开手,往关闭的大门走去,“不是生离死别,矫情的话我们都少说一点,你要是有耐心,再等等,说不定他玩够了,把我扔了,你就有机会了,这么光明正大地拿你当备胎不会让你不爽吧?”
我想了想道:“哦对,你不爽也没关系,以后你就看不见我了,最后在你心上刺挠一下,说不定让你对我更难忘。”
“你妈。”赵寅骂了一句,站了起来,丢掉了烟头,“不和他们说一声?”
“说个屁,明天他们自然会知道的,铁打的公司流水的员工,一批接一批,有什么好扯的。”我走了出去,撞见几人来抽烟,要散烟给我,我接了,也没抽,就拿着回了办公室里。
有人来通知我,说老板找我,我问他知道什么事吗,他说是关于我离职的,还问我是不是要离职了,为什么离职,我没跟他说,去了办公室。
好多高层在啊,难得有这么一次,我的主管也在,还有其他部门的几个,王旭也在其中。
我知道,我有硬仗要打了。
我希望他们是让我滚,而不是求我留。
但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在王旭张口的那一瞬间就破碎了。
“怎么才过来?上哪去了。”
“抽烟。”我荒唐地说。
王旭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们经常在一块的,我懂他的意思,他在向我传达被逼无奈的信号,并用唇语暗示我,老板不让我走这个信息。
这会,王旭正好看到赵寅,招呼他也进来,赵寅当然得加入,我跟他这么好,老板知道的,老板要留我的话,赵寅这把枪肯定得用上。
我觉得特好笑。
他们会用什么来威胁我?先是好话劝说,再是朋友遍地,威胁我离开就会被这个行业驱逐?我们老板已经用这招吓过好多人了,大会上也总是要提一提他在这个行业里的本事,让很多人动摇离职的念头。
只是这招我免疫。
前有顾铭,后有杨骁,朋友和男朋友都那么出息,我躺着也能赢的局,实在没闲心跟他们废话,我打算五分钟解决。
最多十分钟。
“来,开始。”我砰一声摔上了房门,隔绝外界的吵闹,一场败类的聚会,败类的争执,就在眼前。
以一敌百,我一点也不陌生。
高中就经历过的事,放在今天,就跟我说那句话刺挠赵寅一样,小儿科。
我决定了。
今天谁要给我表演只手遮天。
我就他妈表演一个在太岁头上动土。
别怀疑,身为败类,我很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