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道:“好,那我直说。”
他起身,来到了我的旁边坐下,伸出手,以极暧昧的姿势,将胳膊放在我的脑后,像品赏一个物件似的,挑起我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揉搓,嗓音蛊惑:“我推周凯一把,好吗?”
周凯和杨骁,没有可能。
但是顾铭出手,那就不一定。
我人生中碰到过的两个难缠角色,一个是杨骁,一个就是顾铭,顾铭只是不屑于玩罢了,他其实是一个比谁都危险的货色,幸好我跟他是朋友,如果我和顾铭在对立面,我早就死透了。
不是我玩不过他,而是顾铭的来头太大。
周凯没有可能的事,顾铭愿意帮衬的话,那就有九分的把握了。所以,现在他又想耍什么局呢?又想要玩什么东西呢?是想看我哪一个表情?或者说,他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我没有草率地给出他答案,好说歹说,这人也是我初恋,我起码得纠结一下,意外一下,才算对得起顾少地试探。
我捧起顾铭的脸,手掌擦在他的耳后,枕在他的臂弯里,唇几乎要和他相交,我低声道:“如果你想知道我有没有放下他,大可以直接问我。”
该顾铭了,该他露出一副好看的嘴脸。
不错,我满意他此刻的反应。
他被我揭穿,勾唇一笑,手掌抵在我的后脑勺,道:“你好聪明啊,可是……”
顾铭的手动了动,“那样的话,你根本不会告诉我吧?”
顾铭另一手摸了下我的唇,“就好像我问你要一个和杨骁分手的理由,十年都问不出来,连栩栩都无法给出我答案,想从你嘴里套出点东西,真的很难。让我完全搞不懂,就像你现在还能对你的母亲那么好,时不时去看看她,好像不计前嫌,而你心里是那么憎恨她。你句句提着你赌博的父亲,以玩笑的口吻,表现地心不在焉,实际上那件事带给你的刺激让你没有一天真正的安宁过,再来说栩栩吧……”
“你对你这个问题颇大的妹妹,除了接受,还有别的想要说的吗?”顾铭字字珠玑,越扯越远,他的眼睛如针如剑,锋利伤人。
他在我面前,很少露出这咄咄逼人的样子,突然正经起来,我都要不习惯了,“你就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就行了。”
“每一个。”顾铭说。
我笑了,并不纵容他,“不可以这么贪,如果你给不出来,我就替你选了……嗯,就选一个你问得最多的吧。”
顾铭的反应好看。
我大发慈悲,今天不耍他,他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也该给一些诚意,“我为什么跟他分手?很好奇是吗?顾铭,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在最危急的关头,最需要心理支撑的时候,你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没有赶到,他连电话也不接,然后你突然想到,他还在憎恨着你,怀疑着你,可能还在恶心着你呢,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顾铭的脸色严肃,没有半分不正经。
我第一次向人说这个事情呢,我知道,我说出来他们一定不能理解,一定无法感同身受,他们会觉得,对方也许只是没有看到手机罢了,不小心错过了罢了,抱歉,这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在那个情况下,他没有赶到,我就无法原谅。
“你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就是我一直不想跟你说的原因,你会觉得我很奇怪?这不应该是分手的理由?他没接到电话也许是没看见?”我摇摇头,“我不管他在忙什么,有没有看见,我手上沾着亲生父亲的血,我怀里有一个妹妹无处可归,我即将面临人生的终结,在这个时候,杨骁没有任何理由不出现,如果他真的喜欢我。”
我的声音带着颤抖,带着控诉,对,就如顾铭说的那样,我是个矛盾体,我能理解他也许没有看到,也许在忙这等等等的理由,但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一个未接通的电话,足以诛心。
顾铭的手一动不动,他的瞳孔里,映照着我的眼睛,好红,像是被血水浸染过,那是恨,对,我第一次袒露对杨骁的恨,我曾经真挚地爱着他,如今也绝对地恨着他。
顾铭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如果……后来他去了呢?”
“不重要了,”我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人这一辈子不会有几次绝望的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后面再怎么赶到,又能弥补什么?碎裂只是一瞬间的事,而那一瞬间,是你后面做再多都无法弥补的。”
顾铭的神色复杂,他看着我的眼神也是忧虑为多。
“我就知道,”我看着他不解的眼睛笑了,“你也是这样,你无法理解的,少爷。”
说出来让人不解,理解了又觉得我矫情,顾铭是不是也在想,我很无理取闹?很为杨骁觉得无辜?这就是我不想跟人说的原因啊。
因为他们没有杀人的经验,他们没有刚刚杀过人,无路可去,怀里还有一个要牵扯你半生的人拖着你,让你不能死,让你只能去蹲大狱。小姑娘没爹没妈的,就剩一个能靠的哥,这份责任让我连去陪葬,一死了之都做不到。
我还得求顾家的人救我,我还要法官大发慈悲放我,我配合我的律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要说,往死里抹黑我的父亲,和我的妹妹勾结在一起,实际上我那死去的父亲没有那么不堪,却让我为了脱罪,连偷情这等子罪名都安在了他的身上。
顾家很给力,律师很专业,我很肮脏,所以我才能把死罪变成缓刑,再变成有期徒刑,短期徒刑,最后仅仅六年出狱。
如果我这一生写成一本书,不知多少人看了要吐。
什么理由啊,什么亲情爱情的,什么没接到电话,没有及时赶到,那不是一个十九岁的人能理解的,救命稻草无处可抓,剩下地只有对满世界的质疑和控诉。
我从他的怀里起身,袖口散开,我没空去管,声音冷淡,不想搞成这样,是顾铭想听的,他非要听这个答案,我真心说了,我坦诚了,我表现出真实的一面了,一定恶心坏了他吧?没有我平常那不计前嫌,大无畏的宽容,他一定适应不了了。
“一直想知道,一直要知道,现在听完了有什么感受?还想不想要我这个朋友?都随你,”我侧头,余光里有顾铭的脸,“我可能会伤心一段时间,我们俩交情也有些年了,但是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对吧?”
我转回身,看着沙发上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他严肃起来也不赖嘛,我道:“好了,现在轮到你们可怜他了,碰见我这么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顾铭抬起眼睛,并没有说什么。
“真不想弄成这样,我能守住十年的答案,你总要做好准备,它会有这么恶心人吧,”我说:“所以我不想说,这让我善解人意,宽容大度的形象全部崩盘。”
我无奈地摊摊手:“杨骁没错,分手是我的问题,是我不相信感情这东西了,是我斤斤计较,他没看到来电也好,在忙也罢,即使他后面赶到,也没用了,我要的是当下的心安,那一瞬间倒塌的东西,现在他做得再多也修复不了,时机不对……”
我也觉得可惜,我跟他只是时机的问题。
我没有那么大度,没有表现出来地那么强大,我脆弱到那一通未接来电足以击垮我。我不想说,就是因为无人能理解,他们会觉得,这不是分手的理由,可这就是,这就是我跟他结束的理由,放在平时,我也可以不计较,可那天夜里,不是平时啊。
我需要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所有所有所有支撑的意念,就是等他出现,就是跟他见面,这最后一面我没有见到,他没有出现,造成如今的局面,如今的后果,一点也不冤。
我可能猜得出他在想什么,道:“我不需要你理解我,这样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将一通电话当做是活命的意义,那时候我累了,但我没倒下,撑着我的就是要见他这个念头,我知道这次不见,再也没机会了,但是他没有接听,没有赶到,我生命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倒塌了……也算是真的领悟了吧,喜欢什么的,真的是脆弱,我可太怕别人再跟我提这两个字了。”
我抬抬手,正视他道:“说回上一问题吧,我可以正面地回答你。”
当着这些人的面,顾铭旁敲侧击地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他,绝对诚意,“我承认,我没放下过杨骁,也许我还爱他吧,不知道,搞不清楚是爱多还是恨多了,自相矛盾,但是现在呢,我可以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了,别说是周凯,你跟他在一起也跟我没半毛钱的关系了。我得感谢他这个决定,跟他在一起,本来就是冲着搞垮他去的,幸好他及时止损,甩了我,挺好,十年的仇与怨,也该画上句号了。除了他以外,我总要去尝试接纳新的人,新的感情,也许那样能冲刷掉一点恨意,我的生活会好过点。”
顾铭还是没说话,倒变成我一个人地演讲了,算了,他可能还没缓过神,刚认清我吧,一时间没接受的东西太多了。
不过,这也算他的答案了,我这个来自资本的依靠,估计也要倒了。
“有缘再会,我的少爷。”我招招手,离开了这里,令人窒闷的气息。
良久之后,热闹才恢复。
顾铭的身侧坐下一个人。
他终于有所反应,侧过头,看了过去。
“什么感受?”他问。
“我不想说。”那人拿着酒杯,没喝,只是一下下地摩挲在手里,按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玩着,眸色深沉。
顾铭笑了声,眼神说是担心,又像是玩味,复杂得很,“局势有变。”
旁边的人沉声道:“大方向没变。”
顾铭道:“那现在……”
“还不是时候,”知道他要说什么,男人抢断了他的话,“再等一等。”
他站起来,酒没喝,和顾铭说的话像哑谜,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边的人则一头雾水。
想起什么,那人转回头,问道:“他刚刚进去,做了吗?”
顾铭摊手:“我不知道……”
“你最好知道。”
顾铭笑了声,摸到那杯酒,对眼前人微抬起手腕,“我还真不知道。”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龙舌兰的浓度足够,烈得他喉咙发热,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原谅我,搭档。”
杨骁扭回头,没再去看他,离开了今夜的局。
顾铭对着沙发边另一人,露出值得揣摩的笑容,那人则不是很想笑,回给他一个白眼。
“畜生。”周凯放下环着的双手,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场盛大的试探。
第81章 责任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我本该这么奉劝自己,但和顾铭的关系没那么简单,我还不想自作多情,认为对方没有责怪自己,然后再跑去酒吧继续工作,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所以这一天我没去,当然,他也没有打电话来让我去,这就是答案,我们俩算玩完了。
果然是,今年特不顺呢,自从碰见杨骁,事情越来越多。
我打算去看我妈,没带温知栩,这次也没联系童妗,没买花儿,空手过去。
我妈没准备,不知道我来,醒来时才发现房间里的我,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的她,醒来也觉得像是死去。
“没吱个声啊这次。”我妈躺在床上,没有想要起来的意思,我就没有过去扶她。
都说报喜不报忧,生活上的不顺心不如意,都不要跟家人说,我则不同,没那么懂事,也不觉得这人叫家人,牵扯我们的也就是那一声妈的关系了,情分上,还不如和公园大爷的交情。
“没什么能做的了,不来看你做什么?”我玩着桌子上的茶杯,将它推过去,放在一个不碍事的地方。
“工作不如意,就休息休息。”我妈看出来了,奉劝我。她没有之前能说了,早就该死的人,撑到今天不容易,这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了,寿命快到头了。
“工作上还好,只要想做,不愁没地方,”我扭过头,看着病床上的人,“感情上,我想向您讨教讨教。”
我妈看过来,有气无力,僵硬地笑了一下,她抬着扎着针的手,自己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侧,“坐下说。”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从前我伏在她的膝盖上,她沐浴在阳光里,手掌在我头上一下下地抚过,我闭着眼睛,背古诗给她听。
她喜欢提问,问我这是谁写的,为什么写这首,有什么别的意义,你用了多久背了下来,我都会一一解答,她的脸还很年轻,微笑也迷人,她对我很疼爱,但是这份疼爱,在温知栩出生后,渐渐地变质了。
她变得越来越烦躁,易怒,情绪不稳定,因为她丈夫长期不回家的原因,她生活上的压力太大,我和温知栩就是她的发泄口。
那会我已经大了,她打温知栩的次数比较多。
“我还记得,你六岁的时候,这么高,特别地懂事,每天跟在我后面啊,什么都要学,邻居家见了,都说你好,你从小就是我的骄傲。”我妈将手持到床边,比一个高度,笑眯眯地说。
“现在还是吗?”我总是要把她拽回现实里,她想回忆的,我不想。
我妈说:“是啊,你到现在也是。”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还真是一如从前啊。”
我这个用词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她听了却想多了,她偏开头,不再看我的眼睛。
“最近感觉怎么样?”我把话题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