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权千眼里,虞正卿有点蠢。看起来脾气大不好惹,实际上思维简单,盲目的嚣张自大,是最好糊弄的一个。
他只是在他屁股后面跟了两天,偶尔拉一拉他的衣角,叫了几声“正卿哥哥”虞正卿的虚荣心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满口应承“带着他一起玩”。
权母担心他的安全,不准他和虞正卿一块疯去,只准他们到虞家玩,这正中权千的下怀。
这时虞家两兄弟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虞战整天在外忙工作,没人能哄小孩子,佣人们也不放心,虞正颜就被迫在放学后留在客厅里,看着他俩。
对此,权千心里暗喜,虞正卿却老大不乐意。
他一边和权千坐的远远的玩游戏,一边不住斜眼飘着虞正颜,嘟囔道:“他怎么还在?”
虞正颜坐在沙发上,安静的低头看书。
权千小声说:“没关系,咱们自己玩自己的吧。”
虞正卿:“他看着我,我玩不好!”
权千弱弱的说:“你小声点,要是被他听到了,又要挨说了....”
虞正卿立刻瞪起了眼睛:“我会怕他吗?”
权千的小脸上出现了略显纠结的神色。
虞正卿立刻站了起来,说“你等着”,蹬蹬蹬跑了过去,虞正颜听见声音,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把虞正卿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泄了大半。他想想身后崇拜的看着他的权千,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说:“喂,我们要在客厅玩游戏,你回屋看书。”
虞正颜合上了书,慢条斯理的说:“喂?”
虞正卿噎了一下,嗫嚅了声:“....哥。”
虞正颜:“不行,我得看着你们。”
虞正卿有点生气了:“你为什么要看着我们?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你怎么不回屋写作业去?”
“第一,作业我已经写完了,第二,客厅不是你的地盘,你在这里撒尿了吗?”
虞正卿的脸腾就红了,权千此时已经悄悄走到了他的背后,从他后面探出一个头来,小心的打量着虞正颜的神色。
虞正卿一手护住权千,脸更红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带这个小姑娘似的弟弟回家玩,虞正颜就这么不给他面子,以后他还怎么在权千面前抬起头来?
他咬了咬牙,故作凶狠的伸手推了一下虞正颜的腿:“你回去嘛!”
权千警觉的注意到虞正颜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微微弯腰,把他们笼罩在身体的阴影下,然后伸出两指,“啪”的给了虞正卿一个脑瓜嘣。
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虞正卿啊的一声,蹬蹬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权千本来也要被带累的摔倒在地,却在关键时刻被一只温暖的大手一拉,踉跄了一下,站稳了身形。
他愣愣的回过头,就见虞正颜冷冷的俯视着虞正卿捂着额头吸气的滑稽样子,英俊的侧脸冷硬苍白,似乎还有些微的讥诮。
胳膊上的温度即将离去,权千眼看虞正颜要松手了,不知怎么想的,用力扯了下他的袖子,朝他张开了双手。
虞正颜转头看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连揉着额头的虞正卿都愣住了,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拽着权千往后退,很快就跑的远远的了。
“你干什么啊!”虞正卿惊魂未定,压低了声音训斥他,“你别见着谁都要抱抱,虞正颜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小心他打你!”
权千悄悄的瞥着过了一会又开始看书的虞正颜,心里却有种隐隐的预感,他觉得,要是在过一会,说不定.....
他仍旧低着头,嘴里乖乖的应着,心里却在埋怨虞正卿多管闲事。
可是想接近虞正颜,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一是由于权父权母名为疼爱的控制欲,二是虞正颜这个人过于冷漠,权千的可爱攻势被他尽数无视,越是这样,他越生出一种不甘的心态,暗暗的较上了劲。
随着年龄的增长,权千敏锐的发现了看似完美的家庭表面下潜藏的裂痕。
权均的事他早就知道,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哥哥罢了,毫无记忆,又有什么悲伤可言呢?可是权父权母是那么重视他,仿佛那是永不可触碰的一个灰色地带,连他的房间,都是权均的。连墙上的那些照片,也幽灵一般,永远高高在上的瞪着他。
权均不是一个很大方的人,他的占有欲很强,这些照片,在他的私人领地意识萌发后,让他很不舒服。
他扯下了一张照片,却没想到会导致那样的结果。
从来慈爱和蔼的爸爸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他温柔的妈妈,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没听到他的哭声和求救,把那张照片捡起来,神经质的擦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在那一刻,已经八岁的权千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他懵懵懂懂的,窥见了疼爱下的真相。
越大,他就越清楚,越明白,也越厌恶权均,厌恶这个家。他查过,这可能是一种精神创伤的后遗症,他觉得他爸妈就是俩疯子。
有了这一层后,那些原本让他觉得窝心的举动都起到了相反的效果,他觉得这种虚假的爱意让他作呕。他越来越反感来自家庭的掌控,权父权母不正常的控制欲让他成为了班级同学眼里的“妈宝”,小孩子从来不懂得言语锋利如刀的特性,用天真和口无遮拦肆无忌惮的伤害别人,权均为了这事,第一次和同学打了架。
权母匆匆赶来,一把拉住他,上下打量一番,二话不说就办了退学手续。
权千虽然生气,却没有气到这个地步,这个班里有和他不对付的,也有他的朋友,这样突兀的转学,无疑是他不愿意的。
他在权母的拉扯下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努力和她讲道理:“妈,我不想转学,只不过是普通吵架,我还没那么脆弱.....”
权母的脸色阴沉中混杂着担忧,摸了摸他的脸颊:“都动手了,还说是普通吵架?要是他把你打出问题,你要我怎么办?千千,平时妈妈那么疼你,一根手指都不敢碰你的,看到你这样,我心里难不难受?”
她放软了声音:“只有这一件,你得听我的啊,妈妈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权千沉默了。
他被拉着手,在同学惊诧莫名的眼光,和好友焦急的询问中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这样的事,光是在小学,就发生了数次。不止是打架,体育课上的磕碰,竞技比赛中偶尔的受伤,都被无限放大起来,掀起一阵大惊小怪的风波。
权千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会了掩藏自己。他还是那个看起来根正苗红的小白花,一颗心却早就扭曲成了不知什么样子。
番外四 温柔(权千)
权千不是很喜欢注视虞正颜的背影,大概是看得久了,就有种永远都追不上的感觉。
从很小开始,虞正颜就不买他的账。小小的权千,粉雕玉琢,乖巧可爱, 谁见了不想抱一抱捏两下,他偏不。
在权千冲他张开双手的时候,还是少年的虞正颜高高的俯视着他,冷淡的说:“不了,我不会抱小孩子。”
权千被权母抱起来安慰的时候,心里还盘旋着一丝怨恨。
出于本能的恶劣,他从很小就开始耍花招,因为可爱的外表和精湛的表演,很少有人不入套,虞正颜的不识抬举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不甘的种子。
他开始玩一个“游戏”。
他刻意的去接近这个人,但虞正颜实在太过冷酷,从比他小七岁的弟弟虞正卿下手,会容易很多。
在权千眼里,虞正卿就是一个二傻子。看似凶狠又不好惹,实际上思维简单,最好糊弄。只不过跟在他身后叫了几天哥哥,就真摆出一副要保护他的样子,真是让人觉得好笑的很。
不过拜他所赐,权千才得以接近了虞正颜。
他像条小狗,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都跟在虞正颜屁股后面,奶声奶气的叫着哥哥,要抱抱,再冷硬的人,也敌不过这种可爱暴击。
往复多次后,虞正颜终于露出了一点柔和的神色,甚至在他的撒娇下抱起了他。
那个怀抱的温暖,和这个男人的反差,让权千记了很久很久。
八岁的时候,权千第一次窥见了他看似幸福的家庭下的裂痕。
他早就对贴满房间墙壁的权均的照片充满了反感,只不过撕下来一张丢在地上,就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向来慈爱的权父对他动了手,他妈对他的哭泣和求救看都不看一眼,捡起地上的照片,神经质的擦拭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饱受震惊的权千跑去了虞家,他在这个时候还不忘他的计划,到虞正颜面前去装可怜,果然,被堪称温柔的对待了。
虞正颜给他上了药,在他的哀求下,打了电话,留他在虞家过夜。
权千非要睡在他的床上,趴在床上不起来,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房间,黑白灰的色调,和虞正颜一样没有人气。
虞正颜站在床边,沉沉的看着他,权千几乎以为他要生气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虞正颜转身要走,权千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虞正颜说:“去客房。”
权千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委屈之意,他竟然连睡客房都不愿陪他睡吗?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已经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虞大哥,你陪我睡嘛,我好痛,屋子里也很黑,自己一个人,我害怕....”
虞正颜冷酷的把手抽了回来,掏出手帕仔细的擦了擦:“不可能。”
权千两只眼睛盯着他擦手,都快要气死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的时候,就听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说:“我有洁癖,从来不和别人一起睡。”
权千斜着眼睛看他,思索着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你陪我到我睡着....”他商量着,“好不好?”
虞正颜沉默了一下,答应了。
权千又开始胡闹,他说要听故事,其实他根本不想听故事,他想听虞正颜说话。好像他多蹦出一个字来,他们就更近了一分。
虞正颜根本没干过哄孩子的活,被他闹着闹着脸都要黑了,在他开始撒泼打滚的时候,低喝一声:“权千!”
这代表他的耐心走到了尽头。权千立刻闭上了嘴巴,他知道惹怒虞正颜的后果不好受,他可是看过虞正颜收拾虞正卿的样子,那场景他想想就牙酸。
好像两只凶猛的麝牛在高速的奔跑中嘭的撞在了一起,或者彗星撞击了地球....只有这样的形容,才能描绘出那对抗的惨烈。
权千可不想这样。他要的是从未有人见过的温柔,可不是前所未有的怒火。
权千点到即止,委屈巴巴的窝回了被子里,拱出小小的一团。
身后,却并没有响起离开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一个声音,带着点艰涩和生疏响了起来:“从前....有一个公主,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
虽然还是那样冷淡磁性的声音,权千却能听出其中的柔和,和轻微的....不好意思。
权千等他讲完了一个故事,白雪公主的故事变的面目全非,他早就听过一百遍了,而且,哪个七八岁的男孩会喜欢听白雪公主?
真是烂透了。他想。
权千翻了个身,在昏暗的灯光下,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坐在他床边的虞正颜。
沉静,孤傲,却....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这算是温柔吗?也许对虞正颜来说,那已经是超出想象的部分了。至少虞正卿那个二傻子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这种温柔,只是他一个人的。
权千问:“白雪公主的继母怎么对她那么差?”虞正颜不说话,他就自顾自的回答,“因为不是亲生的吧。”
他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小声的问:“....我也不是亲生的吗?”
虞正颜仍旧不说话。要想从他嘴里撬出一句安慰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为权均走丢了,他们就那么爱他,我看,他们就是在把我当权均来养。”权千已经很早熟,他很快就退出了这个答案。
权均,权均,多么讨厌的存在,多么烦人的字眼。
“权均没了,我还活着呢,这样对我,是不是很不公平?”
虞正颜低声道:“这世界上公平的事情,本来就不多。”
“睡吧。”
他熄了灯,离开了。权千在那张满是他身上好闻气味的床上,睡了香甜的一觉。
也许他天生就是个情感不正常的孩子,虽然面对来自真相这样的打击,仍旧好吃好喝,没什么反应。让他真正反感的,是来自家庭不正常的控制,年龄越大,这种矛盾越明显。
反抗是没有用的,以“爱”的名义为束缚,以权母“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为哀求,在小学期间,他就转学了两次。仅仅因为和同学普通的口角,吵架,体育课上可有可无的磕碰,他就换了一个又一个环境,接受着最“周密”的保护。
虞正颜的气势越来越明显,权父权母只觉得他可靠,无形中给他和权均创造了很多相处机会。
这些年,虞正颜已经对他够好了(和对他弟弟一对比尤为明显),可是权千还是不满足,他的胃口贪婪而不知餍足,他就是觉得,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