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反应及时,很快又保持住了平衡。
走在前面的江弛予注意到郁铎这边的状况,停下脚步回过了身。
瓢泼大雨都不足以形容这雨势,再怎么说也得是 “盆泼”。耳边除了雨水噼里啪啦浇在塑料雨衣上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就算两人面对着面说话,都要用喊的。
江弛予扯着嗓子问郁铎:“没事吧?”
“没事。” 郁铎用同样的音量回道:“走吧。”
今晚两人的运气不错,淌过积水的马路不久,刚好搭上了一辆要前往三里亭的小货车。两人坐在车厢里还没将雨衣里的水抖落干净,三里亭就到了。
三里亭这边的情况还好些,路上倒是没有严重的积水,但林胜南的那个位置可就不太妙了。
她的店铺是半地下室结构,地势低洼,每年下雨都要闹洪灾。基于此前的经验,今天她早早就在店门口堆好沙包,做足了准备。
奈何今天的雨势大得出乎了她的意料,半夜的时候积水就冲垮了门外的沙包,一刻不停歇地往店里灌。林胜南见状不妙,赶紧给郁铎打电话,结果话还没说完,手机就掉进水里被冲走了。
郁铎和江弛予赶到的时候,店里的积水已经漫到了小腿,林胜南一个人在抢救货架上的货物,脚上连一双雨鞋都没有。
不大的店铺里,四面八方都在漏水,堵是堵不住了,江弛予快步上前去接过林胜南手里的纸箱:“胜南姐,让我来。”
“这些都搬到哪里?” 郁铎的手里也已经搬起了一大箱开关。
“你们来了!” 林胜南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思和他俩客气,她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连声说道:“搬去阁楼!”
店铺的二层有一间小阁楼,平日里当作仓库使用。阁楼的面积不大,装不下多少东西,但眼下也只能能救多少是多少。
在林胜南的指挥下,三个人泡在积水里搬了四个小时,终于店里所有值钱的货物都搬上了楼。剩下一些实在搬不了的,只能听天由命。
损失是少不了的,好在郁铎和江弛予来得及时,总体来说不会太惨烈。
货物抢救完了之后,三人又一起在店里守了一会儿,直到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店里的积水一时半会儿是退不下去的,剩下的事情只能等明天再说。
林胜南租的房子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新村里,眼下大雨未停,多处路段积水,林胜南说什么都不让他们两人在这个时候冒险回工地去,于是邀请郁铎和江弛予一起回她的出租屋。
“会不会有些不大方便?” 郁铎问。
“有什么不方便的?” 林胜南笑道:“我老公在外地上班,家里只有星星一个人,她今天还吵着想找你们玩儿呢。”
于是二人不再推辞,跟着林胜南回了家。三个人到家的时候,星星已经乖乖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林胜南的家不大,塑料铺成的地板搭配大白的墙,屋里除了几件简易家具,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居住条件虽简陋了些,但并不显生活破落,林胜南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收纳得整齐干净,地板窗户擦得一尘不染,处处透着一种难得的精神气。
“今晚多亏了你们。” 林胜南从衣柜里抱出一张草席和几件男人的衣服,铺在床边的地上:“一会儿我把星星抱下来,你俩去床上睡,今晚我们四个人就先这么凑合一晚。”
郁铎和江弛予自然不可能让林胜南带着星星睡地板,两人一阵好说歹说,终于把林胜南劝回了床上。
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今天淋了一晚上的雨,临睡前三人轮流洗了个澡。江弛予让他们两个人先去洗,自己在厨房照看林胜南熬下的姜汤。
待他最后一个洗完澡出来,房间里的其他人已经睡下了。
江弛予走出浴室,随手关了灯,轻手轻脚地来到打好的地铺旁。
郁铎已经睡着了,他背对着江弛予侧身躺着,身体自然地蜷了起来。暗淡的天光从窗外洒落, 似是给枕头外的那半张脸镀了一层柔光。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雨水顺着屋檐落在雨棚上,发出了 “啪嗒、啪嗒” 的声响。
江弛予在床边坐下,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游离好一会儿,最后再度落在那半张脸上。
规律的水声在他耳边无限放大,一声一声,像是敲在他的心上。一时间,他也无法分辨耳畔响起的是雨声,还是心跳声。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江弛予才翻开薄被,在郁铎身边躺了下来。
第21章 想,还是不想?
江弛予以为郁铎早早睡着了,其实他并没有。
工地劳动体力消耗大,平日里郁铎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没有什么失眠的机会。
然而今晚他却有些睡不着。黑暗中,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耳边轮番响起——窗外的雨声,楼下的醉鬼的喧哗声,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以及星星时不时吧唧嘴的声音。
郁铎闭着眼睛,有些好笑地在心里想,这个小丫头又在梦里吃什么好东西呢。
这样的失眠夜对郁铎而言有些难得,当然不是因为陌生的环境,也不是因为过了睡点,更不是因为江弛予睡在身边。
而是因为此刻他的右腿酸痛难忍。
这种酸痛很难具体描述是什么感觉,也说不清准确的位置。它像一条冰凉凉的小蛇,顺着血管若有若无地在整条小腿上游走,若有似无,令人格外难以忍受。
这是郁铎的老毛病了,自从几年前他的右腿被继父打断了之后,一到雨天,就隐隐有这个迹象。寸就存在前几个月这条腿又受了一次伤,再加上今晚泡了一整夜的水,发作起来就更加凶猛。
明天还要上工,一个晚上不睡觉可不行。郁铎翻了个身,将大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尝试着尽快入睡。
郁铎的身体很疲惫,脑袋却没有一点睡意。就在他的意识在清醒和迷糊之间反复横跳的时候,身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江弛予翻开被子坐了起来,随即起身走了出去,应该是要去洗手间。
郁铎懒得多事,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江弛予那边的动静却一点不漏地落尽了他的耳朵里。
原来江弛予不是去上厕所,而是熟门熟路地摸进了林胜南的厨房,不知道黑灯瞎火地在捣鼓些什么。
大概五分钟之后,江弛予回来了。他回到郁铎身边坐下,没有马上躺下来,而是掀开被子,将一只圆鼓鼓的东西塞进了郁铎的被窝。
一只热乎乎的小瓶子滚到了郁铎的腿边,郁铎紧绷的神经一松,睁开了眼睛。
这时江弛予的声音也在身侧响起:“不舒服就说,睡不着就别勉强。”
原来江弛予塞进被窝的,是一只灌满了热水的矿泉水瓶。
“你怎么知道?” 郁铎转过身来,将热乎乎的瓶子贴着小腿放着,起身坐起,和江弛予一起靠在床边。
“一整个晚上跟烙饼似的,死人也被你吵醒了。” 江弛予有些嫌弃地说道。其实他说谎了,自从他躺在郁铎身边开始,一秒种都没有入睡过。
“我说的不是这个。” 郁铎看着江弛予,拍了拍自己被子里的腿,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小腿不舒服?”
“上一次下雨的时候就发现了。” 江弛予轻轻瞟了郁铎一眼,问:“风湿?”
“怎么可能,我还这么年轻。” 床上的林胜南和星星已经睡着了,郁铎动了动身子,在床边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靠好,压低了说话的音量,用气音说道:“还记得和你说过吧,我的这条腿被人打折过。”
温热的气息落在脸上,江弛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后来又挨了一棍子,就成这样了。” 郁铎耸了耸肩,又说:“平时是没什么大问题,一到雨天就掉链子。”
尽管郁铎表现得满不在乎,但他腿上的那一棍是怎么挨的,江弛予还记得清楚。那时李大能污蔑他偷窃,郁铎和他一起逮小偷时,被人一钢管抽在了小腿上。
好听的漂亮话,江弛予是说不出来。他沉默地朝郁铎靠近了些,伸手捞过他的双腿,连被子带腿再加上那只灌了热水的矿泉水,一起抱在了怀里。
“先安分点别乱动。” 江弛予背靠床铺,曲腿坐好,将郁铎的小腿暖在自己的胸膛和手臂之间:“过一会儿就好了。”
郁铎一愣,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他看了眼江弛予的表情,又随着他去。
窗外风雨交加,外面的大马路上时不时响起汽车碾过水坑的声音,两人在这样的夜里互相依偎着,竟有点相依为命的错觉。
因为这个动作的关系,郁铎整个人被迫侧过身来,他倚靠在床沿,垂眸望着江弛予,心想这也许并不是错觉,
“感觉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江弛予轻轻拍了拍郁铎的腿,问。
郁铎回过神来,调侃道:“今天是良心发现了么,怎么这么孝顺?”
江弛予笑了一声,略微松了松手,道:“我劝你不要太得意,这么年轻就这样,以后老了有你受的。”
床上的星星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坐在地上的两个人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得见的音量交流,在这一刻显得格外亲密。
不知道是年轻人火气旺,还是心理作用,郁铎的双脚逐渐有了些暖意,那种难以琢磨的酸痛竟然真的开始退去。
“江弛予。” 郁铎喊了江弛予一声,原想让他赶紧去睡觉,但话到了嘴边,突然又变成:“你想不想上大学?”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江弛予没有把郁铎的问题当回事,只当他睡不着找他闲聊。
“我前段时间见了老周,他提到了你的事。” 郁铎顿了顿,又道:“搬宿舍那天,我还看见了你的课本。”
其实不止这些,郁铎知道江弛予每天晚上点灯熬油,都是在自学高中的课程。还有上回他被监控拍到在仓库附近徘徊,还险些被当作小偷,大概也是在那附近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读书。
江弛予虽然从来没有提起,但郁铎知道,他心里还是有一个大学梦。
江弛予每天晚上在郁铎的头顶上看书刷题,他猜到郁铎早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郁铎不问,他就也不说。
“上大学哪有那么容易。” 江弛予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先不说我离开学校两年了,就算考上大学,以后的学费生活费都是问题。”
郁铎没有理会江弛予的顾虑,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被郁铎那双深色眼眸注视着,江弛予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想。” 江弛予道。
郁铎笑了起来:“那就行了。”
“什么就行了?” 江弛予一见郁铎那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又拿定了什么主意。他一脸警惕地看向郁铎,道:“你又擅自替我做了什么决定?”
从郁铎上次把他拉到工地卖给老周,再到带他去买手机,郁铎不是第一次这样自作主张。
“放心,这次坑不了你。” 郁铎将两只腿从江弛予的怀里抽了出来,抖了抖缩成一团的被子,重新在地上躺了下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腿上的酸痛缓解,随之而来的就是困意。郁铎拉高被子闭上眼睛,对江弛予道:“赶紧睡觉吧。”
第22章 哥
郁铎没有骗江弛予,这次他是真的没打算坑他。
既然江弛予想考大学,那么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先读上高中。
这件事真要解决起来也不难,江弛予当年辍学的时候,学校还保留着他的学籍。郁铎通过郭丽红的一些关系,把他插进高三的一个班级。
江弛予离开学校多年,进公立高中有些困难,于是郁铎给他安排进了一家民营学校。私立高中的学费是贵了些,好处在于很快就可以入学。江弛予入学测试的成绩不错,校方还减免了一部分学费。
学校教务处里,江弛予在领校服和课本,郁铎手里捏着热乎的学费缴费单,心想可能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后悔。
距离高考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江弛予是不能再待在工地里了。为了给他创造好的学习环境,郁铎又 “斥巨资”,在工地和学校之间租了一套房。
这套房位于棠村三一路 128 号,是城中村里的一栋四层自建房,郁铎租的是顶楼加盖出来的一个小套间。
套间里有一厅一室,一卫一厨房,推开小厅的门,还有一个空旷的楼顶大露台。
城中村里环境脏乱,鱼龙混杂,租金十分便宜,但是周边菜场、饭馆、理发店一应俱全,生活非常便利,甚至连招牌响当当的罗马夜总会都在这附近。
郁铎原打算让江弛予一个人搬过去住,但江弛予说,如果郁铎也搬出来,他们原先 “商住两用” 的那个房间就能完全腾出来做办公室,日常开个会囤个材料,也更方便些。
郁铎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反正租的地方离工地不远,索性就和江弛予一起搬了过来。
房子里原本就有前任租客留下的两张单人床,搬家的那天,两个人还在路边捡了一张别人不要的旧沙发。
郁铎把沙发运到家楼下,又让江弛予从房东那边借来水桶和抹布,两人一个喷水一个擦,把看不出原色的沙发打理得干干净净。
把沙发抬上楼之后,郁铎又载着江弛予去二手市场淘了一些家具,这些家具简单耐用,物美价廉,稍微收拾一番搬进屋里,家的模样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