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铎自己没参加过高考,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当好高考生的家长,总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给江弛予徒增压力。
于是高考的第一天,郁铎什么话都没有和江弛予说,两人像往常一样在家里吃过早餐之后一起下楼,在家楼下道了别。
高考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郁铎都有些心不在焉,第三天的时候,又遇上四毛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嚷着要郁铎带他一起去提车。
郁铎已经买下了早就看好的那辆皮卡,首付贷款之类的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今天提车。
这些天郁铎都在工地上和监理单位的人扯皮,心里又一直挂念江弛予考试的事,早就把提车这件事给忘了。
经过四毛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一辆车没提。
在长城皮卡 4S 店提车,当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交车仪式。郁铎没有带上四毛,一个人去店里简单验了一下车,就把车开走了。
新车上路是什么感觉,郁铎还没来得及感受,就把车停到了江弛予的考场门口。
考场设在 H 市三中,郁铎到的时候,大门外已经围满了翘首以盼的家长。郁铎的小皮卡混迹在一溜儿的小轿车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郁铎刚将车停下没多久,考试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学校大门打开,大批学生从考场里涌了出来。他摇下车窗,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搜寻江弛予的身影。
江弛予的个子很高,长相又扎眼,几乎在他踏出校门的瞬间,郁铎就在人群里找到了他。
和江弛予走在一起的还有四五个男男女女,他们簇拥在江弛予周围,像一群刚出笼的小鸟一样,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今天下午考的是最后一门理综,他们应该是在对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
看着人群中的江弛予,郁铎的心里涌起了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欣慰,他正打算下车,就看见他们之中的一个大眼女孩朝众人挥了挥手之后,转身上了马路旁的一辆宝蓝色的玛莎拉蒂。
郁铎放下了开车门的手,看了眼后视镜中处处透露着寒酸的自己。私立高中的这些学生大多出生在殷实体面的家庭,江弛予原本就和他们格格不入,自己在这个时候露面,怕是会让他丢脸。
想到这里,郁铎重新在座位上坐好,决定暂时不要出现在江弛予的同学面前。
但是江弛予显然是没有体会到郁铎的良苦用心,他在考场外看见郁铎的那一秒,考试结束带来的所有快乐,都比不上见到那个人的惊喜。
江弛予二话没说,撇下了说好一起回家的同学们,拎着书包穿过汹涌的人群,跑向一条马路之隔的郁铎。
江弛予身边的四个同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跟着他一路小跑了起来。
直到来到郁铎车前,过快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江弛予看着车里的郁铎,惊喜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顺道路过,就过来看看。” 郁铎的瞎话张嘴就来,江弛予早慧,平时成熟得不像是一个少年人,郁铎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么孩子气的表情。
所以他在扯这句谎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罪恶感。
郁铎从窗户里递出一瓶水给江弛予,欲盖弥彰地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 江弛予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这时他注意到了郁铎的车:“这是谁的车?”
郁铎看着他喝水的模样,笑了起来:“我新买的,怎么样?”
江弛予难得表现得这么捧场,他弯起眼睛,笑着说道:“真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郁铎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被自己养成一只小土狗,区区一辆皮卡车也值得这么高兴。
二人正说着话,江弛予的四个同学终于穿过人群,一路小跑着来到车前。
其中一个穿着淡黄色裙子的姑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客气地锤了江弛予一拳,边喘气边抱怨道:“江弛予你这是要上哪儿去?怎么说走就走的,诶,这位是?”
话说到一半,她也看见了车里的郁铎。
这姑娘生得真漂亮,一张脸蛋像水蜜桃一样,说话声音清脆明亮,一开口就让人喜欢。
郁铎正打算随便扯个 “邻居、朋友” 之类的名头搪塞过去,江弛予就将目光从郁铎身上收回,转过身对他的同学们介绍道:“这是我哥。”
郁铎微微一怔,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黄裙姑娘的名字叫王盼盼,另外的三个男生分别叫李文博,张帅,刘继维,他们从没听说江弛予还有个哥哥,纷纷好奇地把头探进车窗,一睹大哥的风采。
“大哥你好!”
“哥你好帅呀!”
“大哥,你怎么和江弛予长得一点都不像?”
郁铎被这群过分活泼的孩子们团团包围,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也没心思再顾虑其他,他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那个名叫张帅的男孩就提议大哥开新车带他们出去兜兜风。
这个建议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响应,他们也不管郁铎愿意不愿意,兴高采烈地挤上了车后排。
江弛予拉开副驾的门,问郁铎:“可以吗?”
郁铎看了看他脸上极力掩饰的小期待,认命地揉了揉眉心:“都上来吧。”
就这样,郁铎载着一车子的小毛孩子,一路开上了南明山。
南明山在城中心,在山上的观景台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景观。刚高考完的孩子对未来有着各种美好的畅想,他们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一路上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上山之后,郁铎请所有人喝汽水。山顶小卖部前,那个名字叫王盼盼的女孩一边咬着吸管,一边问江弛予:“江弛予,出成绩后我们打算一起去北山岛旅游,你一起来吗?”
江弛予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不去。”
“为什么?” 女孩不解道:“暑假两个月这么长呢,你要做什么?”
江弛予看了眼不远处和李文博他们说话的郁铎,道:“我有其他的安排。”
下山之后,郁铎开车把几位同学一一送回了家,回程的路上,车上只剩下郁铎和江弛予两个人。
这群小聒躁鬼走了,耳根总算清净了下来。其实郁铎并不讨厌和他们来往,恰恰相反,那个名字叫王盼盼女孩,引起了郁铎的注意。
原因无他,就是他发现,那个姑娘对江弛予似乎有点儿意思。
郁铎摇下车窗,让自然风吹进车来,白色小皮卡穿梭在夕阳的余晖里,平稳地驶上跨江大桥,尽情地追赶着天边的落日。
江弛予按照说明书上写的,打开了车载广播,细长的手指在按键上来回滑动,最后选了一首女声唱的英文歌。郁铎的文化水平有限,勉强认清二十六个字母,自然是听不懂歌词唱的是什么,但不妨碍他觉得这歌挺顺耳。
郁铎问江弛予:“那个叫王盼盼的姑娘,也是你的同班同学?”
“是啊。” 江弛予正在研究车子的说明书,听郁铎这么问,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怎么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 郁铎试探着问道。
江弛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她人不错,学习成绩也挺好的。”
“没了?” 郁铎问。
江弛予道:“没了。”
看来这明月是照向了沟渠,郁铎嗤笑了一声,评价道:“榆木脑袋,不开窍。”
江弛予被郁铎这没头没尾的话闹得一头雾水,他放下说明书,看着郁铎的侧脸。郁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搭在车窗上,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江弛予收回视线,心想,到底谁是榆木不开窍还不一定呢。
第28章 我很高兴
江弛予收到录取通知书这天,郁铎邀请林胜南他们晚上一起来家里吃饭。
林胜南带着星星来到郁铎家楼下,正好遇见了李大能。李大能今天也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来了,他一边叮嘱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不要乱跑,一边从车上搬下了好几箱夺命大乌苏。
看大能哥这架势,今晚是要不醉不归。
李大能的儿子比星星大上几岁,刚从乡下来过暑假。两个孩子一见面,就一阵风似的蹿上了楼。
林胜南帮李大能提了两箱酒,走在后面,她一进门,就看见江弛予在客厅里招呼孩子,郁铎扎在厨房里忙碌,不由大惊道:“哟,今天的太阳怕不是要往东边落山?”
江弛予抓了把水果糖塞到两个孩子的手里,和林胜南一唱一和:“可不是吗,我都担心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天上要下红雨。”
“江弛予你闲着没事儿干?” 郁铎在厨房里听见外面两个人在光明正大地编排自己,探出头来道:“出去把桌子铺了。”
去年江弛予在露台上种下的桂花树已经有一人多高,江弛予在树下支了张桌子。自己的厨艺是什么水平,郁铎的心里是有数的,虽然扬言要露几手让大家瞧瞧,但时间一到,还是老老实实让楼下大排档送来了几道能撑得住场面的硬菜。
快六点的时候工地下班,四毛匆匆赶到,人就到齐了。阿升跟着郁铎赚了一笔钱后,选择了见好就收,上周带媳妇回老家结婚,以后不再回 H 市。
郁铎平日里应酬太多,见着酒就生理反胃,私底下几乎是滴酒不沾。但今天情况特殊,一上桌就被林胜南和李大能拽着连喝了好几杯。
李大能和郁铎对饮了一杯之后,问:“所以小江最后录上了什么学校?”
林胜南在一旁抢答道:“H 市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厉害吧!”
“好啊!” 四毛高兴地鼓起掌来,他不知道 H 大是什么样的学校,在他看来,能考上大学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以后毕业回来,是不是就能当施工员坐办公室了?”
郁铎嘲笑四毛缺乏想象力:“格局小了,瞧你这点出息。”
傍晚露台上的暑气还没有完全消散,江弛予从房间里搬电风扇出来,见这几个人菜没吃几口,就开始喝了起来。
他走上前去拿走郁铎手里的酒杯,对他们说道:“你们这几个为老不尊的,都给我差不多一点,平时饭局上没喝够呢?”
江弛予能管得了郁铎,可管不了林胜南,她拉着江弛予的衣袖,让他在郁铎身边坐下,又塞了一只空酒杯到他手里:“你小子别想跑,过来,姐姐先敬你一杯。”
“想做什么,江弛予还是学生。” 郁铎从中横插了一杠,半路上把江弛予的酒截走了:“这杯我替他干了,你们一个个都别再找他喝了啊。”
今天晚上这几个人八成都要喝大,得留一个人保持清醒收拾残局,郁铎是指望不上了,于是江弛予就随着郁铎挡在自己前面。
李大能自己也有儿子,对国内的大学多少有些了解,他问江弛予:“我听郁铎说,你要报北京的学校,后来怎么去了 H 大?”
江弛予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分数不够,没考上。”
说起这件事,郁铎还是有一点遗憾。报志愿这事儿他不懂,也帮不上忙,所以江弛予报志愿的时候他并不在场。
之前听江弛予的班主任说,以他的成绩,可以去北京上学。但最后的录取结果出来,居然是去了 H 大。
北京的学校会比 H 大好上多少,郁铎并不知道,但在他观念里,能上首都的大学,到底是不一样的。
按江弛予自己的说法,是因为他第一志愿落了榜,进了第二志愿。不过 H 大也是一所 211 重点学校,土木还是它的王牌专业,在全国排得上名号。江弛予辍学两年后还能考上这所大学,也是大喜事一桩。
林胜南在桌子底下狠踩了李大能一脚,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提第一志愿落榜的事惹江弛予伤心。李大能接收到了她的暗示,没有再问下去。
随后林胜南举起酒杯,硬生生转移了话题:“来来来,接下来的这杯要敬郁总,祝贺我们郁总的事业又上了一个台阶!”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郁铎只得举起酒杯,和林胜南碰了碰杯。
林胜南的这句场面话也不算毫无根据,最近的第二件喜事,要属郁铎终于顺利完成了厂房项目,拿到了工程款。
这笔钱对其他做工程的老板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对郁铎而言是一笔很大的进帐。手上的现金流多了,以后就能接触更大的项目,赚更多的钱,确实值得庆祝。
拿到这笔钱的过程可谓是艰辛,一提起这件事,李大能脑门上就开始冒火,趁着酒兴大骂甲方不是东西,故意找借口拖着不给钱不说,险些还把老本折了进去。
出事的那段时间江弛予正忙着考学,郁铎也有意瞒着他,所以他并不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李大能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遍当时对方是怎么装傻推卸责任的时候,江弛予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问郁铎:“哥,你有没有考虑注册一个建筑公司,自己去承包工程?”
郁铎发现自己和江弛予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心有灵犀,他最近刚动了这个心思,这小子今天就提出来了。
郁铎他们现在做的事,可以说是干最苦的活,赚最少的钱,还得受各种气,全程处在被动不说,还不怎么稳定。如果尝试着朝建筑公司转型,就可以通过招投标拿到整个工程,再把一部分项目分包给像郁铎他们现在这样的小班组。
郁铎还没回话,李大能就一拍桌子,豪情万丈地说道:“我同意!那帮孙子都能做总包,我们怎么不能?” 说着,他看向郁铎,道:“我这些年也存了点钱,你如果有需要,我这就取出来,统统投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