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铎摇了摇头,道:“不饿。”
那个人笑道:“那先洗澡吧。”
随后,一只大手就将他扶起,牵着他去了浴室。浴室里早就摆好了椅子和热水,那个人先是耐心地帮他洗了头,又在浴缸里添了点热水,让郁铎自己先泡着,然后牵着他到镜子前坐好,细心地替他将头发吹干。
在这过程中郁铎始终很安静,先前的揶揄调侃都不见了,任由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头发,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郁铎以头痛为由,靠在那个人的身上,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姿势,轻轻抱住了他。
* * *
夜里江弛予被隔壁一连串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
才过了一天的时间,江弛予浅眠的毛病又回来了了,一整个晚上梦梦醒醒,怎么也睡不安稳。
半夜被吵醒,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他起身去了隔壁房间,一开灯就看见郁铎摔倒在地上,杯子壶子在他身边摊了一地。
王姐请假,家里的另一间房自然就空出来了,“小赵” 也没有理由继续挤在郁铎那里,所以晚上两人就各回各的房间。
“你这么过来了?” 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郁铎也有些尴尬,他伸手扶住床沿,尝试着自己站起来。
“别动,我来。”
这一幕可以说是直挺挺地戳人心窝,江弛予走上前去,弯腰将人抱起放回了床上,又心疼又懊恼。
江弛予先是检查郁铎身上有没有受伤,又找出了一套干爽的睡衣,郁铎顺从地坐在床上,让江弛予帮他脱掉濡湿的衣服。
“有事怎么不喊我。” 江弛予拉高下摆,方便郁铎将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来,还要格外小心不要碰到他眼睛上的纱布。
郁铎配合着江弛予的动作脱下衣服,随口说道:“我就是想去个洗手间,一不小心就撞到茶几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事。” 江弛予将脱下的湿衣服往床边一搭,低头帮郁铎把前襟的纽扣一颗一颗扣了起来:“今晚我留在这里。”
因为郁铎摔的那一跤,江弛予就此搬到了他的房间,方便晚上照应。时间也在这平淡如水的琐碎中,一连过了几天。
在这几天里,江弛予的护工工作干得越发得心应手,每天照顾郁铎的吃穿起居,陪他 “读书看电影”,带他出门兜风散步,夜里和他睡同一张床。
他们甚至还一起开车上了一趟南明山,在山顶小卖部前一人喝了一瓶橙子味的汽水。
日子似乎回到了过去,原来那些看似难以逾越的隔阂,只要再次彼此靠近,就能逐渐抹平。
生活是难得的惬意舒心,不过对江弛予来说,偶尔也有烦恼。
说不清是郁铎的睡相太差,还是习惯使然,每天早晨江弛予睁开眼,总能看见他睡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日子对江弛予来说像是硬币的两面,一面是短暂的美梦,一面是痛苦的折磨。他时刻提醒着自己珍惜当下,要冷静,要克制。但无处安放的欲念又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让他夜不成寐。
这天清晨,江弛予醒得格外早,冬天的早晨干冷萧瑟,连楼下小花园里晨练的大爷大妈都歇了菜。唯有洒水车拖着机械冰冷的电子音,缓慢驶过小区外的高架桥。
床头的夜灯一夜未熄,暖气开得刚好,郁铎缩在他的怀里睡得正沉。江弛予将醒未醒,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顺势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意图的吻,江弛予的嘴唇只在郁铎的额间短暂停留了一瞬,很快就离开。
不知郁铎在梦里看见了什么,在这枚 “早安吻” 退开后,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将嘴唇凑近江弛予。
这是一个索吻的姿态,郁铎眼睛上的纱布未拆,无法分辨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江弛予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低头吻了下去。
郁铎的嘴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随后牙关微启,迎接江弛予的舌头探入自己的唇间。
于是两人就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江弛予的五感完全被眼前这个人夺去,接收不到外界的丝毫信息。直到卧室里的喘息声急促到无法忽视,江弛予才意识到这个吻早已变了意味。
床上的被子滑落在地,郁铎的睡衣已经卷到了腋下,前襟的扣子被扯得七零八落,他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久不见光的皮肤层层泛红。
卑鄙,江弛予的动作停了下来,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两个字。很快他就想到,他是病人,这是乘人之危。
随后又有一个想法撞进他的脑海,他会生气。
各种各样的念头接踵而至,像一盆盆冷水,让江弛予滚烫的脑子在短短几秒钟冷却。
他默默松开郁铎,起身退开。
就在这时,一直悄无声息的郁铎突然开了口:“别走。”
江弛予愣在原地。
郁铎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很快就哑着嗓子,勾住了江弛予的腰,随后挺起胸膛,将最脆弱敏感的自己送到他的面前。
所有的顾虑和理智,都消散在了郁铎这低哑的两个字里,江弛予低头含住郁铎的喉结,动作凶猛地将他按进柔软的床垫里。
天色渐明,楼下的小花园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一只手抽空拉上窗帘,将清晨的阳光和人群的喧嚣,都阻隔在了外面。
卧室里一片昏暗,除了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两声低吟,没有人再说话。
第92章 “... 江弛予”
临近中午,江弛予被短促的手机铃声惊醒。
电话是杨幼筠打来的,江弛予先是把手机静了音,又替郁铎将被子盖好,随后起身下床走出了房间。
出门前他看了眼墙上的钟,两人刚睡下不到一个小时。
杨幼筠的这通电话,宣告了江弛予的假期提前结束。她在电话里告诉江弛予公司形势有变,要他马上回去。
江弛予在阳台上打完电话,顺手上网定了机票,回来的时候,郁铎已经起床来到了客厅里。
郁铎还穿着昨晚的那身睡衣,前襟没有扣好,身上草草披了件江弛予的风衣。
“你怎么出来了,再睡一会儿吧。” 江弛予没有多说工作上的事,将目光从他红痕遍布的皮肤上挪开。
“你有事要走了?” 江弛予不说,郁铎可以问。
江弛予回答,“嗯。”
郁铎没有追问他要去做什么,而是笑道:“那一切顺利。”
“谢谢。” 江弛予拉上阳台的玻璃门,朝卧室的方向走去:“我去收拾行李。”
二人擦身而过,很快就拉开了一段距离,彼此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又打算怎么解读今早发生的事,江弛予有些悲观地想,是扯上男人一时欲望上头情难自禁这样的烂借口,又或者干脆就像过去一样,不需要费心解释什么,只要佯装无事就好,反正自己也不会去逼他。
一股巨大的不甘涌上心头,江弛予的脚步骤停:“你又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让我走是吗…”
几乎在同一时间,郁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还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听我简单说两句…”
见郁铎有话说,江弛予主动退让了一步,尾音随之弱了下来。郁铎得到了先说话的机会,他转身面向江弛予,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三个字补完:“… 江弛予。”
听到郁铎叫破自己的名字,江弛予并不惊讶,他知道郁铎早早就认出是他,只是看破不说破,他们两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也许贪恋这点温情的,并不是只有江弛予一个人。
不同的是此刻江弛予格外清醒,尽管不久前他们之间还是无比的亲密,毫无顾忌地相互索取,但自从郁铎叫出江弛予名字的那一刻起,他们都不得不从迤逦的梦境回到现实。
郁铎想朝江弛予的方向走两步,但因为眼睛的原因,最后还是作罢。
他没有管江弛予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往下说:“其实那天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和你说,不要和杨幼筠结婚。”
“为什么?”
江弛予站在沙发后面没动,他其实早就拒绝了杨幼筠的这个提议,但他还是想听听郁铎会怎么说。
事后江弛予才知道,结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杨幼筠在诈他们,以大小姐的能力和魄力,根本不需要以假结婚的方式委屈求全。
“和杨幼筠结婚,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吗?” 江弛予问:“你也一定会这么认为。”
“是这样。” 郁铎没有否认:“但是出于我的私心,我不希望你和她结婚。”
江弛予微微一怔,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从郁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你说得对,过去我只考虑什么对你是好的,什么对你的发展有帮助,从来没有想过你想要什么。” 郁铎没有等江弛予回应,继续往下说:“现在我常想,就算能拥有人人艳羡的人生,活得却不快乐,这样的成功,意义又在哪里。”
“所以时间如果能够回到五年前,让我重新做选择,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不想再让你受委屈,也不会再用那样的方式逼你离开。”
将心里的这些话和盘托出,对郁铎而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现在江弛予就站在他面前,但他也看不见,这些平日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话,倒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最后他笑了笑,对江弛予道:“过去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江弛予出国前的最后一次见面,郁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把一个人的真心扔在地上践踏。虽然事出有因,也不是出自本意,但他知道,他始终是让一个爱他的人伤心了。
“你——” 江弛予刚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再开口时,嗓子哑得不像话:“你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和郁铎之间早就是一团乱麻,说也说不明白,理也理不清楚。钻出死胡同之后再往回看,除了爱情,郁铎给了他所有自己能给的东西。
但感情的事,最是不能勉强,不能评判对错,也没法用尺子衡量。谁付出多一点,谁欠谁少一点,在不同的立场下,也不会有标准答案。
“好,那我说点别的,只是不知道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郁铎停了停,似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再次开口说道:“其实我… 一直很喜欢你。”
把一直深埋在最底层的心意剖出来之后,后面就变得顺畅起来,郁铎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不是当亲人,也不是当弟弟,从过去开始,我就很喜欢你。”
只可惜,郁铎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他九曲十八弯的心肠里扒拉出来的这几句话,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井中,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但郁铎不敢停下来,生怕错过这个机会,或是听到江弛予的拒绝,他就再也鼓不起勇气:“如果你还愿意重新相信我,身边又恰好缺个人的话,能不能考虑再给我一次机会?”
大概是充分认识到自己是个有 “渣男” 前科的人,说出来的话没什么说服力,郁铎将手举到脑袋旁,一本正经地做了个发誓的动作,说:“我保证,以后不让你伤心,尽量少惹你生气,不然我做生意亏死,开车…”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扬起一阵小风,紧接着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郁铎站的这个位置刁钻了一些,江弛予衣摆拂到了过道上的一盆干花,花枝上的小干果霹雳啪撒地掉了一地。
“别口无遮拦,你已经够倒霉的了。” 江弛予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你这个人一天一个花样,老是说话不算数,还是少发这种毒誓的好。”
江弛予的掌心压紧郁铎的唇,不让他再说出什么有天没日的话,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镇定沉着,甚至还带着他一贯的绵里藏针。
只是郁铎发现,捂在他嘴上的这只手在微不可查地轻颤,连带着他自己的呼吸都凌乱了起来。
他拉下江弛予的手掌,双手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来到他的脸上,如果不是入手一片湿热,他几乎要相信江弛予对他的这番话不为所动。
郁铎摸索着,用拇指抹掉了他眼底的水渍。
江弛予一辈子就丢人这么一次,还是被郁铎撞见了,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可惜又被郁铎拽着脖子薅了回来。
“哭什么呀。”
等到指尖再也擦不出什么,郁铎将江弛予搂进怀里,轻轻抱住了他,濡湿的纱布贴紧眼眶,冰冰凉凉有些难受。
“你才哭了。” 江弛予不服气地反驳。
“这次是真的。” 郁铎知道自己眼里的湿意快要盛不住了,他环住他的腰,将脸藏进他的肩窝,说话带了些鼻音:“你可以试着再喜欢我一次。”
江弛予马上回答,而是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如果这次我和杨幼筠失败了,可能会一无所有。”
古往今来的夺权战争中,失败者只有一个下场,被逐出瑰湖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往长远了看,甚至还有可能被整个行业封杀。
江弛予继续说:“如果我一无所有,将来可能没有办法帮上你什么忙,也不能替你解决麻烦,甚至还会拖你的后腿…”
“江弛予,你是不是故意在气我。” 郁铎被江弛予的话气笑了,用力在他背上扇了一巴掌。
他当然知道他的这些执念都来自何处,这些年才会这么不留余力地去逼迫自己,用最快的时间走完一条漫长且艰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