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做的都是军训服还没脱下来的新生,对大学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方清的话让几人都卡在了半道。
陈林虎放下咖啡杯,没搭理方清伸出来扯他的手,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却看见张训已经走了过来。
张训脸上还是带着笑,径直走过陈林虎身前没来得及分眼神给他,快步走到武月身边把人往后不着痕迹地带了下,自己站到高调男生前边,语气和气道:“怎么了同学,老板今儿有事不在,你跟我说也一样的。”
跟着高调男生一起的女生已经扯了扯男生的袖子,让他别那么大动静。高调男生这才略低了些声音,但依旧没好气儿道:“你瞧瞧,你们员工端不好盘就别端,搁这儿恶心谁呢?我衣服多少钱你知道吗,你们那点儿工资赔得起吗?”
“嗐,配得起谁还搁这儿打工啊您说是不是,”张训笑道,“这样,您这单我们免了,再给您送一份红丝绒蛋糕,您选两份喜欢的饮品,我们店的甜品味道很不错的。”
这话的语气里没半点儿抱怨,说得不疾不徐,轻松平和,高调男生的面子保住了,情绪也略微回落一些,但依旧“哼”了一声:“赔点儿不值钱的充数。”
“少说两句吧,”另外那个女生有些尴尬,周围人都在往这边看,她恨不得拔腿走人。没想到就是答应项目组的男生吃顿饭,竟然吃得胃疼,不得不打圆场,“刚好他家店的红丝绒我还没吃过呢。”
“那尝尝,还挺受小姑娘们欢迎呢,”张训心里松了口气儿,至少这俩人里还有一个讲点道理,对那女生笑道,“或者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也可以送。”
张训笑起来干净,原本略显冷情的眼一弯,多了抹暖意。
那女生轻轻咳了一声,脸色微红道:“没事儿没事儿,就红丝绒吧。”
“行,”张训甩武月一个眼神,“那就红丝绒。”
武月咬着的嘴唇终于松开,感激地看看张训,利索地收拾好地上的餐盘,往柜台走。
一场混乱消于无形,陈林虎甚至没在张训脸上看到多余的表情。
旁观了全部的陈林虎扪心自问,他估计早在那男的说到第三句话的时候,大耳帖子就刮上去了,压根不会给他说第四句话的机会,用力量解决混乱,打完自个儿还得气半天。
张训却自始至终都只有笑,好像这种破事儿根本不需要他浪费精力跟情绪。
事情解决,连同周壮壮等人在内的其它客人这才又各自收回目光,继续看书喝东西。
那高调男生想借着吃饭拉高自己在女生心里的好感度,没想到遇到这糟心事,见女生又笑着跟收好餐单的张训交代了两句送的饮品的甜度问题,不由冷笑。
张训解决完事儿转过头,跟陈林虎的目光对上,见陈林虎眉头皱的跟墨疙瘩似的正要笑,却听到身后传来高调男生的话。
“开店还是得选对员工,你看这不就选的挺对吗,”高调男生用张训听得见的声音道,“小白脸就是吃香。”
陈林虎看见张训的脸色阴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晴朗,没听见一般走人,路过陈林虎时还拍了拍他肩膀。
“没事儿。”张训说,“客人嘛。”
陈林虎觉得自己心里像是埋了个闷雷,明明在爆炸,但又并不清晰。
他从张训带了点儿力道的手劲和六个字上几乎立刻理解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书咖挨着学校,大部分客人也是学生,真让这男的往论坛上一挂,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儿。张训不想给老板找麻烦。
跟陈林虎这一点就炸的脾气不一样,张训总是顺着考虑更多事儿。
陈林虎明白,但陈林虎不能理解。
他闭着嘴坐回座位上,没跟周壮壮他们说话,只是把吃剩一半的薯条往桌沿上挪了挪,大叉着腿坐好。
一二十分钟后,斜后桌的高调男生等送他们的东西都齐了,才跟女生站起身往外走,路过陈林虎这桌时绊了陈林虎叉开放的脚,没站稳碰了桌子一下,搁在边儿上的薯条就跟着掉下来,撒了陈林虎一脚面。
高调男生人还没站稳就先骂起来:“傻逼吧,腿伸那么长找打啊!”
就见陈林虎抱着手臂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带疤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
“你怎么走的路,”陈林虎在周壮壮等人懵逼的目光中开口,声音平平,“都撒我鞋上了,你知道我这鞋多少钱吗?”
张训刚从柜台后出来准备送丁宇乐出门,隔老远就听见这边的动静。
他愣愣地看看陈林虎,又看看陈林虎脚上那双篮球鞋。
知道,某宝上二百五一双还包邮。
老陈头捡便宜买回来那天已经在全家属院都宣传过了。
第16章
天色渐晚,书吧里早早开灯,热闹温馨的灯光下,陈林虎深目冷淡,暖色的光打在他脸上,也没能消融眉宇间的薄霜。
他双手抱在胸前,微侧着头看着面前瞠目结舌的高调男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知道我这双鞋多少钱吗?”
“有病吧你,”高调男生回过神,不由大怒,“自己脚伸那么长不是欠踩吗?”
“别甩锅,”陈林虎说,“你要会好好走路,至于绊我脚上吗?”
这种言论和逻辑近乎厚颜无耻,让同桌的几位307成员张大了嘴。
陈林虎这人是不太好相处,长得凶,脾气差,还不怎么爱搭理人,很难快速融入小团体,但几天一起挨教官嘲讽的军训生活下来,其余几人已经渐渐接受了陈林虎这个设定,发现熟了之后陈林虎的部分缺点逐渐转为优点——至少话少省心。
没想到在陈林虎已经烂到家的出厂设置里,还有“不要脸”这个附加。
高调男被这歪到好望角的言论气笑了:“那你想怎么样,赔你双鞋?”
“行了,快走吧。”跟他一道来的女生已经烦不胜烦,也看出陈林虎有点儿故意,拉了男生一把。
“走什么走,”男生甩开她的手,“我非得说道说道。”
“不用赔,”陈林虎从桌上扯过两张餐巾纸,“你给我擦擦鞋。”
如果说之前陈林虎的态度是毫不讲理,那这会儿他就已经晋升为傲慢不逊,从头到脚都褪去了平时装出来的那点儿稳重,眼神里的桀骜藏遮掩不住,眼睫下是锋利的光。
张训光从他那靠在椅背上的坐姿就感到散发出的浑劲儿,简直是恨不得在脸上写上“瞅你咋地”的典范。
几人的骚动很快吸引了书吧其他客人的注意,高调男把面子看的比命都珍贵,一张脸憋得青紫,没搭理一道来的女生的劝解,伸手就要去扯陈林虎的衣领:“你他妈找打吧?!”
一直旁观犹豫着要不要吱声的307其余人急了,周壮壮从座位上窜起来:“陈林——”
最后一个字还没从嘴里溜达出来,高调男的手腕已经被陈林虎握住,猛地往下一按,高调男的手被“咣”的一声砸在桌上。
陈林虎站起身,还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奇大,男生疼得咬牙,却因为手被陈林虎按着,不得不前倾身体保持平衡。
周壮壮立马又坐了回去,并且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书吧里一下炸了锅,四下皆是嗡嗡的低声议论,连已经走出门的丁宇乐都又拐了回来,伸着头看。
张训见再闹下去真得打起来,急忙给武月使了个眼色,两人往骚动的中心走过去。
“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我现在松手,你道声歉,这事儿就翻篇了,”陈林虎在男生耳边低声道,“要么现在出门,比划比划。”
男生的脸色几经变化,腮帮子因为咬牙而鼓起。
刚才陈林虎坐着还没发现,现在他站起身来,跟坐小山似的,压得人心生畏惧。
一开始的恼怒和不忿此刻都在陈林虎的影子盖下来后弱化,取而代之的是衡量过后滋生出的怯意。男生看着陈林虎,不善的目光闪闪烁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陈林虎根本不介意他说与不说,讲完后干脆利索地松开手。
高调男迅速直起身,刚才还是他俯视陈林虎,这会儿立场倒换,他倒成了仰视的那个。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高调男身后的女生已经因为觉得丢人而连着捅了他好几下,高调男才抽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行,知道了,误会而已,我……”
后边儿的声音因为过于含糊而没听清。
“啊?”陈林虎低眼看他。
高调男吸了口气,语气冰冷地又重复一遍:“对不起,行吧?”
张训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愣了愣,视线跟陈林虎对个正着。
陈林虎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张训,继而又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哦”了声,重新坐回座位上,没再搭理那男生,头也不抬道:“那个谁,服务生,再上份儿薯条。”
说完继续喝自己已经凉了的拿铁,任由高调男用依旧不服的目光上下把他刮了个遍。
这一系列事儿发生的太快,307的几位还没理清逻辑就已经结束了。周壮壮跟尚清华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高一等略有不自然,但还是和了两句稀泥:“他这人脾气爆,误会啊,都是误会。”然后也抓起另一个碟子里的薯条吃起来。
方清早早把脸别到其他人看不清的方向,一直到这会儿也没扭回来,尽量降低存在感。
跟高调男一起来的女生这回算是体会到了丢脸丢到姥姥家的感觉,拉着他的胳膊,强行把人往门口带,一边低声嘟囔:“我半年内再也不来这家店了。”
等俩人路过张训身边,张训听到那男生恨恨的声音:“为什么不来!店是好店,就是什么人都往里边儿放,下回再来肯定……”
后边儿的话没听清,他人已经被拉出了书吧的门。
跟在张训身后的丁宇乐给那俩人让了个道,等视线里已经彻底没有了他们的身影,才有点儿兴奋地跟张训低声道:“张老师,看见了吗,虎哥可真厉害。”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个虎哥,不是那个虎哥。”
张训心想我还用你嘱咐这句?但没吭声,“这个虎哥”正坐在位置上,隔着几步远看他,幸亏还有发际线在那儿压着,不然张训估计他眉毛得扬天灵盖上去。
嘚瑟。
邀功。
还有点儿出了口气之后的得意。
他这年纪憋不住脾气很正常,但跟二踢脚似的一点就炸就有点儿要命了。
张训这会儿真想抽烟,刚才被骂小白脸的时候都没想起来,这会儿却跟忍不住了似的想伸手掏裤兜里的烟。
最后只能又含了块儿薄荷糖,凉味儿直冲大脑,才勉强把脑海里陈林虎张狂又眼底带亮的脸给挤掉一些。
“你赶紧回家,”张训把丁宇乐轰到门口,“我去给那位绿林好汉炸个特大份儿的薯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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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宿舍军训结束的当天,吃薯条吃了个半饱。
期间几人又聊起刚才的事儿,周壮壮和尚清华跟打鸡血一样形容了一下那男生的脸色有多难看,高一等当惯了和事老,只带笑附和,方清皱着眉不大高兴:“那是学生会的……”
“你就别叽叽歪歪了,”周壮壮不以为然,“人陈林虎都不怕,你在意这个就没劲了。”
方清只好闭上嘴。
陈林虎倒不担心这个,他的目光飘出去几次,这会儿书吧人多,张训跟武月忙的脚不沾地,除了刚才张训送了份儿薯条外,他俩还没说上话。
陈林虎觉得,张训这回确实得承认他解决问题的手段很具有实用价值了。
吃完东西再走出书吧,天色已经黑透了。今天是周六,上午军训阅兵一结束,半下午这帮新生就全都放了羊,热情地投入大学校园的夜生活。
周壮壮等人都不是宝象的,有人要回宿舍,有人要去网吧通宵,陈林虎则要趁着周末打道回家属院,跟老陈头做思想报告,以证明自己大学过得还算有滋味。
一伙人散开自由活动,陈林虎调头准备朝车站的方向走,身后有人喊他:“哪儿去?”
陈林虎回头,张训从书咖里推门出来,站在门口。
“回家,”陈林虎回道,“周六不查寝。”
张训“哦”了声,急急忙忙地指了指自己停电动车的地方:“我也准备走了,你稍等会儿,我顺道载你。”
他那辆小电驴每次看都感觉快散架了,陈林虎老觉得它随时都可能寿终正寝在半道,但张训没给陈林虎拒绝的时间,说完又回了书吧。
陈林虎在树下的一排自行车电动车里找到张训那辆老骥伏枥的小电驴,站在旁边等了没几分钟,张训就已经拿掉工作围裙,手里提着两个袋子走出来。
“奶茶跟面包,一袋我的,一袋你拿回去,”张训把袋子放到小电驴的前车筐里,“哎,陈大爷喝咖啡吗?武月听岔了,多做了份儿美式。”
“喝吧,”陈林虎说,“反正我看他喝中药的时候也没皱眉。”
张训被他这对比方式逗乐了,边笑边跨上电动车,扭头拍拍后座:“专座,你这点儿挤公交可没这待遇,得站一路。”
一回生二回熟,陈林虎再挤上张训的破车时已经有了经验,什么时候伸腿保持平衡什么时候收紧胳膊稳住自己,做的有条不紊。
小电驴穿梭在夜幕中,混入车流,灵活地躲避晚上偷摸拉到非机动车道上卖水果蔬菜的小摊,和时不时就会出现破损的小城斑驳的地面。
张训宽松的衣服被吹鼓,衣摆时不时扫过陈林虎的脸,他按下去又浮起来,跟初秋夜里的风一道去扑陈林虎的嘴唇和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