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训被这话里的逻辑绕得头晕,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别,我管我家猫别挠沙发都费劲,我就不管你挠谁了。”
陈林虎“啧”了一声,觉得这话哪里不大对劲。
俩人说话的档口,买被褥的队已经又长了一截。
“行,你管你自己吧,”张训说,“我走了。”
陈林虎点头,规规矩矩地说:“今天谢了。”
“唔。”张训叼着烟,含糊的应了一声。
陈林虎道谢的态度跟他打架时的凶狠全然相反,规矩,礼貌,诚心诚意,还有点儿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局促。让人知道他是真的领情,但也是真的不太习惯。
“那什么,”张训对着陈林虎的背影喊了一声,“我平时从中午到晚上都在那个书吧,有事儿去那儿找我,行吧?”
陈林虎回头,张训微微眯着眼,把这话说的有商有量。
像在给脱壳小龙虾盖水草。
陈林虎被他这个端老大哥态度但又不敢端全的模样逗乐了,微微扬起嘴角,对张训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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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的被褥有点薄,陈林虎一边儿夹被子一边儿夹褥子,健步如飞地回到八公寓,身体力行地证明张训的担心纯属多余。
来回这一趟已经四五点了,陈林虎用膝盖顶开宿舍的门,之前一屋子人已经不在,屋里只剩下包括周壮壮在内的三个男生,见陈林虎进门,都抬头看他。
“你好你好,”一个皮肤微黑的男生放下刚贴到嘴边的水杯,笑着跟陈林虎打招呼,“你也住307是吧,以后就舍友了,我姓高,叫高一等。”
陈林虎被这一听就寄予家长厚望的名字吸引,多看了男生两眼,觉得有点儿眼熟,看到地上摆着的盆,才认出这是之前在书吧门口见到的那个头上顶盆的男生,点头道:“陈林虎。”
周壮壮竖着耳朵听到这儿,挑衅地发出不屑的哼声,眼角扫着陈林虎,提防他突然袭击。
没想到陈林虎跟没听见似的,在高一等的帮忙下把手里的东西卸掉。
“哟,这名儿还挺霸道,”另一个男生正坐在自己床位的桌前玩手机,也抬头跟陈林虎说话,“我叫尚清华。尚书令的尚,不过这名儿谐音什么意思懂的都懂,我就不说了。”
还挺直接,陈林虎对他这抢先自嘲的态度有点儿佩服。
这边三人认了个脸熟,那边周壮壮还没等到陈林虎的主动交流,又“哼”了一声。
“你鼻炎啊?”尚清华回头看看他,“我有药你用吗,得早治疗,晚了就成瞎鼻子了。”
周壮壮气个半死,没好气儿道:“我鼻子好着呢,省着点儿操心吧。”
尚清华手机也不玩了,翻了个白眼。
“没事儿就行,”高一等站出来打圆场,他皮肤黑,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齿,跟陈林虎道,“刚才你没来,我们都先认识过了,这是周壮壮。”
陈林虎已经感觉到周壮壮冒火星的视线快要把他的脸给刮薄三寸,可惜他天生头铁,这点儿小刮擦根本不放在眼里,摊开被褥往踩着梯子到上铺铺床,借鉴了张训的语气,慢腾腾地发出一个音节:“哦。”
耳朵伸长半天的周壮壮好险没被这个“哦”给气厥过去。
没等他发火,宿舍的门又被打开,进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留着平头的男生,身后还跟着他家长。
高一等上前打招呼,男生客气地笑了笑,自我介绍:“我叫方清。”
他没让高一等帮自己拿行李,自己在宿舍转了一圈,目光依次扫过其余人的脸,却没选床铺。
“那你自己收拾吧,”跟着方清来的家长交代了几句,就接了个电话要走,“我先回去了,有事儿打电话。”
家长一走,宿舍里的气氛又松弛下来。
陈林虎把床铺完,被单床单都没洗过他不想用,幸好天气还热,铺上凉席就能凑合一晚上。
方清在屋里又走了一遍,看看厕所又看看洗漱台,最后在仅剩的两个床位之间纠结。
307是六人间,学校没规定床位,学生都是自由选择,现在只剩下一个靠厕所的位置,和一个夹在高一等和周壮壮之间的床位。
“你睡哪个位置?”高一等见他迟迟没做选择,笑道,“其实睡哪儿都差不多,我帮你把行李拿过去,铺了床好休息。”
方清犹豫一会儿,语气微妙道:“你们都挑完了,我还有的选吗?”
这话像个软钉子,高一等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不还能二选一吗,”尚清华翻翻眼皮,“您且快着点儿珍惜这二选一吧,想多选也没见着您早点儿来啊。”
尚清华嗓音有点儿尖,语调故意拐着弯,比方清还阴阳怪气。
方清哽了哽,目光又在两个他都不满意的床位上看了一圈,最后落在高一等的脸上:“那个,要不我跟你换换吧?反正你也说了,睡哪儿都一样。”
高一等长了张老好人的脸,性格也有点儿落实了“面由心生”的俗语,先是一愣,继而手足无措地“呃”了半天。
“想换床还不简单,”周壮壮半冷不热地开口,“你喜欢靠大门的床位是吧,除了高一等这不是还有一张吗,你问问人家跟不跟你换。”
方清闻言顺着看过去,正对上陈林虎表情冷淡的脸。
从高一等的脸过度到陈林虎的脸,几乎可以说是从夏威夷来到了北极圈,不仅寒风刺骨,还老觉得深藏杀机,等陈林虎挑了下那个断眉,方清立马就没了言语,干笑两声没搭腔。
他不说话了,陈林虎反倒开口,不给方清装太平的机会,淡淡道:“不换。”
高一等猛地松了口气,也点头:“不好意思啊,我都收拾好了,也不换了。”
方清尴尬地点点头,没再看陈林虎,挑了个离他最远的靠厕所的床位放行李。
倒是周壮壮饶有兴致地看着陈林虎从床上蹦下来,跟没事儿人似的兀自从行李箱里拿电脑往桌上摆。
他本来以为陈林虎是针对自己,所以说话挺欠揍,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一视同仁,对谁都很欠揍。
周壮壮反而感到了平衡,胸也不挺了下巴也不扬了,吹着口哨往自己衣柜塞自己拿的二十双袜子。
“咱307可算来了个名字文艺点儿的人了,”高一等为了缓解尴尬,又开口道,“先不管第六个来的是谁,除了方清,咱们几个这名儿基本能反映出来爹妈对下一代的理想了吧?”
这一屋子,不是壮就是虎,要么就想高人一等,再要么就连明确目标都给定好了。
能凑这一屋子也不容易,陈林虎都觉得神奇。
“希望爹妈的愿望能实现。”高一等调侃。
“哎呦,”尚清华说,“那我爹妈是够呛能实现对我的期望了。”
“谁说不是呢,”周壮壮说,“实现了咱也不能搁这儿瞅见你啊。”
几人忍不住都乐了,陈林虎也跟着翘起嘴角。
方清笑得有点儿僵硬,但没人提刚才的小冲突,他也放松了许多。
“哎哎,我听说八公寓对面儿那食堂新开的,种类挺多,”周壮壮收拾好东西说,“晚上好像得开会,咱们要不提前吃个晚饭,就当小聚会了。”
没人反对,于是307的第一顿晚饭匆匆敲定在六点半。
陈林虎行李少得可怜,几件衣服挂进衣柜,电脑和手绘板放在桌上,才发现宿舍没网。
他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发现张训给他发了条微信。
[张训:跟人挠起来没?]
陈林虎再次感觉这话怪怪的,咂了咂舌,回信息。
[大虫:没有。]
[张训:刚才因为你那倒霉宿舍跟倒霉室友我都没细看,你宿舍怎么样,形容形容,回去陈大爷问起来我还能唠上两句。]
[大虫:还行,没网。]
顿了顿,陈林虎有点儿没好心地加了一句。
[大虫:想念虎哥不洗澡了。]
那边儿的张训隔了一会儿才回复。
[张训:放肆!过两天我就带虎哥洗澡去了,以后就叫虎哥香香了。]
陈林虎被“虎哥香香”膈应了一下,想想张训的猫的吨位,感觉叫虎哥胖胖还比较贴切。
膈应归膈应,陈林虎却下意识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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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么呢你,”武月送完一份儿餐回来,看着张训的脸说,“跟谁发微信呢,笑的眼都眯了。”
张训斜倚在柜台前,嘴里含着戒烟用的薄荷糖,含糊道:“就你下午见的那个。”
“哦,你弟是吧,”武月笑道,“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有弟呢。”
“嗯,”张训边回信息边道,“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边儿玩儿去。”武月嗔了一句,“还以为是亲弟呢,我还想怎么各长各的,一点儿都不像。”
张训被她瞪了也只笑:“哪儿不像了,不都俩眼一个鼻子吗。”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那是我房东家的孙子,下回见着了就别喊弟了,人家小孩儿不爱听。”
“那鼻子跟眼长得也不像啊,虽然长得都挺招人的,”武月擦着冰柜玻璃,边回忆边道,“气质也不一样,你要不穿这围裙就跟个雅痞似的,他光站着就像个道上混的。”
张训心想你这形容幸亏没让陈林虎听见,不然他得气得再蹦三层台阶。
“不过人不能貌相是吧,”武月又说,“下午那会儿我看你推他走,他就一声不吭走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是气质,气质你懂吗,那种你走路上一拐弯撞他身上,人家一句话没说,你就开始下意识疯狂道歉的那种气质。”
这话张训听明白了,主要他一想起来陈林虎走在路上都比其他人招眼的模样,就不得不承认武月的话很有道理。他笑了笑:“确实,大卖场抢购人挤人,都能一眼认出来他。”
“挺好啊,”武月夸道,“长得凶点儿没人敢欺负,是吧。”
她这话夸完没多久,就亲眼目睹了陈林虎的一次“行凶”。
站在行凶现场,武月认清了一个道理——人确实不可貌相,长得凶的人可能比他的长相更刺儿头。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开始有人给虎子找品种分类了哈哈哈哈哈哈。
脑补一下画面。
陈林虎:猛兽之王我再说一遍,谢谢。
读者:好的,咪咪咪。
第14章
八公寓307并没有迎来第六位住户,主要原因是陈林虎这个新开专业人太少,暂时没给他们宿舍排满。
全班加起来也没凑够太多桌麻将,上课根本不需要点名,老师查数点一遍人头就知道缺不缺人。
这也造成军训的时候他们班一少人,阵列就看着稀汤寡水,因此除了真生病跟能拿出证明的学生外,很少有能请下假休息的。
陈林虎宿舍五个人,各个四肢健全活蹦乱跳,一个都没逃掉,统统军训的干活,偶尔还得出人手去帮带他们的学长学姐搬东西,大太阳底下晒得外焦里嫩。
最先遭不住的不是身材如麻杆的方清,而是护肤品摆了一桌子的尚清华。
尚同学连敷三天面膜也没能挽救日渐黢黑的面孔,愚装柔弱晕倒请假,看了一眼一层灰的地板砖,倒下的动作变成了慢放,慢到最后变成了蹲,得到了教官给的十分钟休息时间,然后继续灰溜溜地回来站军姿。
跟他相比,方清就显得机智不少,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带班的学长学姐混了个半熟,时不时能找点儿借口跟着去帮帮小忙,去一回磨蹭个把小时再回来。
最惨的应该是高一等,本来就长得黑,比别人吸热吸得多,几天下来从“有点黑”过度到“黢黑”,晚上回寝室没开灯都找不到他人在哪儿。
张训几天没见陈林虎,再见时已经是军训最后一天。
他正低头往托盘上放咖啡糖包,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点单。”
张训寻思哪个大爷又跟他搁这儿装逼,抬头就看见陈林虎似笑非笑的脸。
军训小半个月下来陈林虎没一点儿变化,皮肤白的跟从雪地里堆出来的似的,倒是头发剃短了不少,没了刘海儿的遮挡,脸部五官间锐气更甚,挑眉时欠打的程度翻了七八倍。
“你这头发哪儿剪的,”张训看到他坑坑巴巴的刘海,没忍住笑了,“往头上抹点儿肉酱,狗啃得都比这齐整。”
陈林虎倒不怎么介意自己十五块钱在学校周边胡同里剃的发型,随手一撩:“又不影响喝东西,不让点单?”
“让让让,”张训把托盘递给过来拿餐的武月,自己对着点单机边戳边问,“喝什么?”
“两杯拿铁,”陈林虎说,“一杯冰美式,再来两份儿奶茶。”
张训戳到冰美式的时候就不动了:“你点单还是报菜名呢?”
陈林虎后面伸出几个脑袋,尚清华道:“点单啊,这么多人搁这儿站着呢,怎么就没瞅见啊?”
“就说你个儿高别往前站,”周壮壮埋怨陈林虎,“点个单人服务员光看见你一人,这像话吗?”
确实不像话,但陈林虎也不会因为不像话就不干。
“个儿低你可以穿内增高。”陈林虎头也没回。
张训看见周壮壮肉眼可见的给气成了口歪眼斜,赶紧打断即将到来的争斗:“宿舍一起来的啊。”
周壮壮这才认出张训:“你不是报到那天陪陈林虎……”
“是,”张训笑了笑,“他没怎么着你吧?”就算怎么着了我也管不了,就听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