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紧接着,他又想起刚才被张训指认的麻将席印儿,于是脊背又略微塌了下去。
陈林虎觉得自己这种起伏不定的状态很不成年人,很不沉稳。
都怪张训,陈林虎心想。
等他再回到自己卧室,看到昨天画完没合上的速写本上几个硕大的肥猫,忽然回过神,自己竟然被张训的一句话引导,把自己的这点儿破事儿全都给老陈头抖搂出来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有点儿泄气,有点儿不服,还有点儿别的什么。
总之陈林虎泄愤一般,在肥猫的头顶上画了个小人儿,站在肥猫的大脑袋上。
就像站在一个陈林虎捉摸不透的星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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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结束后,课程也就安排上了。
大一的课程排得相对满当,但陈林虎还是挤出时间跑去书咖,把自己看完的几本漫画分批次还给张训。
书咖的环境不错,陈林虎一般还会带上速写本,坐在角落的位置画速写,画来往的客人,画一些书里的照片,画有时候放学会过来的丁宇乐。
有时候周壮壮跟高一等会跟他一块儿来,高一等有时候还会带个本一起画两笔,周壮壮则是来放松精神跟寻求校园浪漫邂逅,但发现来邂逅的有一多半都在看陈林虎之后,就不大乐意单独跟陈林虎一道来了。
“你今天怎么自己来了?”武月自从上次陈林虎闹事儿那回之后也算是跟他熟了点儿,把陈林虎的咖啡端过来后问道,“你室友都没来?”
陈林虎随便点了点头。
“你这么跟他聊天儿只能把天聊死,”张训收拾完一张桌子,笑道,“你得这么问:你室友都干嘛去了?”
武月抿着嘴乐,陈林虎斜了张训一眼,对张训这种自以为把他摸透的态度挺不乐意,但还是开口:“有的在宿舍,有的去情侣湖遛弯儿。”
情侣湖是老校区人工湖的戏称,武月跟张训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你什么时候去情侣湖遛弯儿啊?”武月打趣儿。
陈林虎翻着手里的速写本,头也不抬道:“有蛤(框)蟆的时候吧。”
这几个字儿凑一起,拼成武月压根没懂的一句话,只看到张训在笑。
“哎,这画的是我吗?”武月一眼看见速写本上的画,惊奇道,“这是我吗?我能看看吗?”
陈林虎把速写本递给她,武月稀奇地拿着翻看,边跟张训说话:“你弟画的真好啊张训,你看把我画的——”
张训听到“你弟”俩字的时候就猛地咳嗽一声打断武月的话,为了躲避陈林虎冷飕飕的目光,也不得不凑过去跟着一块儿看:“是吗?画我了吗?”
陈林虎收回目光,一只手无意识地拿着橡皮往桌子上擦。
他没画张训。
其实他看张训的次数更多一点儿,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落笔的时候就拐到了其他人身上。
他看张训的次数多,但目光停留的时间都不长。
长时间的看其他人似乎比看张训更容易一点儿。
武月把速写本往前翻,张训看得也认真了不少。
出乎张训的意料,陈林虎的练习量比张训想的更多。除了在书咖的一些速写外,也有大量其他练习,可见他每天花在这上边的时间不短。
陈林虎很勤奋,比张训想象的更勤奋。
但张训在上边儿看到了三四次武月和丁宇乐,都没找到自己。
陈林虎这么勤奋,竟然都没勤奋出一个速写本上的张训。
张训在心底小小地咂舌,心想我一开始就觉得这小子瞧不上我,真他娘的是准到家了。
“这是猫吧,”武月忽然道,“哎呦,这猫长得可真……真肥壮!”
张训的思绪收了回来,抬眼一看,速写本上那几个眼神凶恶的肥猫相当眼熟。
其中一个猫头上还长了个人。
张训盯着看了两秒,忽然乐了,指着猫头上那个小人儿问陈林虎:“这是我吗?”
“这是你?”武月惊讶,“我还以为是个跳蚤呢!就是画成了人样儿……”
陈林虎绷着脸没吭声,他才想起来自己还干过这档子事儿,因为这种行为过于幼稚,所以陈林虎尴尬到了头发丝儿,只能把自己沉默是金的人生准则发挥到底。
“哎,这是我吗?”张训嘴里含着薄荷糖,有点儿含糊地问,凑得离陈林虎近了一些,“这猫是我的,上边儿站的是我吧虎子?”
他这么一喊,陈林虎条线反射地掀起眼皮。
一股薄荷味儿隐隐传来,陈林虎好像被抓到了什么小尾巴似的心头异样,莫名来了点儿脾气,扬眉直视张训道:“是,怎么着?”
张训被他这猛地一抬头给吓了一跳,急忙向后微仰,拉开一些距离。
“不怎么样,”张训高昂的气焰瞬间瘪了不少,“你下回画大点儿行吗,我骑猫身上也可以。”
他嘴上说着没过脑子的话,心想原来不是没画,是画得早,比书咖其他人都早。
舒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武月,你可真会聊天儿啊。
幸好那俩人这会儿没空跟你计较。
第22章
速写本已经画完了三分之二,翻阅的时候感觉非常奇特,跟读书和看绘本漫画之类的感觉完全不同。
张训有点儿新奇,拿着陈林虎不离手的速写本似乎就跟拿着他的日记似的,从他的角度看到了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物和风景。
书咖养了小半年还蔫头巴脑的文竹,客人的坐姿,衣褶,用铅笔单一的颜色区分的光影明暗,街道上走过的戴帽子的人,遮阳帽都有好几种。
不过张训还是会时不时地翻回画着眼神凶恶的猫的那几页,光是看虎哥肥壮的身形就觉得够乐的。
陈林虎坐在椅子上,4B铅笔在他的指缝里翻来倒去。
他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往速写本上画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自从高中那会儿他从一个画室女生的速写练习背面看到她画的果男拥抱图后,每回交作业他都得确认一遍自己有没有在速写纸背面画点儿别的。
但速写本是比较私人的东西,陈林虎经常在上边儿乱画一气,画风经常在魔幻和写实之间切换。
“看完没,”陈林虎终于开口,盯着张训的脸,“也没画什么。”
张训嘴里含着薄荷糖,糖球把他的脸颊顶起一小块儿:“画挺好的啊,我还没翻完呢,你看我家里的书的时候我没催你吧。”
陈林虎也不知道是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还是没从张训的语气里听出古怪而放心了,只是抿起嘴唇继续转铅笔。
“真的不错!”武月也附和,凑到张训身边一起看,“在书咖画的这几张要让老板看见,肯定得问问能不能给他,让他贴书咖那个顾客留言薄里了。”
“那不行,”张训笑道,“这是他画的‘书’,撕了像话吗,那不就缺页漏页了吗?”
这比喻让陈林虎觉得张训还真不愧是前人民教师。
门口挂的铃铛响了一声,有客人进门,扫了一眼没看到柜台里的员工后径直往里走,边走边道:“你好?我想点单——”
张训跟陈林虎都抬头去看,两边儿一对上视线,都愣了愣。
“哎,你不是那个,”进来的女生指着陈林虎,“那个,虎……虎……开学那天在新生报到处,你差点儿跟人干架嘛不是?”
陈林虎想起来了,这是当天在报到处帐篷里的那个学姐。他点点头:“陈林虎。”
“对,对,”学姐又对着张训笑了笑,“你是陪他报到的,他哥哥是吧,我说当时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现在才想起来在这个店见过。”
一个想遮掩的谎言总是会被数次提起,“他哥”张训头都不敢往回扭,深怕“弟弟”小刀一样的目光把他的脸皮戳烂,只干笑道:“点单是吧?稍等,我现在过去。”
“不急,反正我也得等人。”学姐拎着包往这边走,边找座位边扫过张训手里的速写本,惊讶道,“哎呦,这你的速写本吗?现在想在书咖打工都得有这技能啊?”
武月边拿菜单边笑道:“那门槛也太高了。不是,是他的。”她指了指陈林虎。
“是吗?”学姐把包随手放下,也站到张训身边儿看,“挺不错的哎。”
张训笑着把速写本递给她,自己跟武月一起去柜台准备东西。
他把速写本松开后,陈林虎莫名有点儿松了口气,绷直的神经略微放松。
“你平时就随手随地的练习啊,”学姐翻了几页,见上面一些边边角角还有摘抄的一两句诗或者句子,对陈林虎笑笑,“我记得你是在数媒专业是吧?”
因为开学那会儿跟周壮壮闹了那么一出,陈林虎对这个学姐也不算陌生了,点头答是。
学姐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过几天系学生会就招新面试了,你有兴趣进宣传部吗?”
陈林虎愣了愣。
“我叫童翡,军训时候你们不是都写过几篇要交上来的稿子嘛,”学姐自我介绍,“都交到我们宣传部那儿了,我看过你的,你们宿舍还有个男生,写的也不错。宣传部的主要负责一些新闻稿、文艺活动策划之类的工作,我觉得你专业能力挺好的,有打算进学生会吗?”
童翡人长得跟邻家姑娘似的温婉,说话却很爽利。
他们坐的地方离柜台不算远,张训听到了个七七八八,觉得这位学姐也算有勇气了,陈林虎光面相都长得不像是那种能在集体组织混的类型。
陈林虎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反应过来后道:“没打算。”
“这样啊,”童翡有点儿泄气,“为什么不进呢?是打算忙社团还是其他什么?”
“都不是。”陈林说完又觉得对态度热情的童翡回答的太敷衍实在不像样,只好又低声解释道,“我不适合集体相处。”
估计是想起开学那天的事儿,童翡没忍住笑了:“其实你……算了,行吧,看你个人意愿,你要是改主意就找我,我手机号给你留下一下,你加我微信。”
这种扑面而来的亲切热情让陈林虎很难说出“我不会改主意”的硬话,只好掏出手机,也没看其他乱七八糟的信息,先应付事儿地把童翡的联系方式加上。
武月一边把奶茶放在餐盘上,一边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张训,朝陈林虎的方向扬扬下巴:“你弟还是很可以的嘛。”
“你下回再当他面说他是我弟,我的脸就不能要了。”张训无奈道。
“这有什么,”武月笑的很欢乐,“他年纪本来就小啊。”
张训懒得再跟她解释陈林虎的自尊心的问题,随手擦着柜台,耳边时不时还能听见童翡跟陈林虎的声音。
“再过段时间,系里有个比赛,”童翡喝着奶茶又翻了几页陈林虎的速写本,“具体内容是什么还没敲定,不过有些奖品什么的,你要是不喜欢集体活动,多参加参加比赛挺好的。”
陈林虎对这种事儿还算有点兴趣,因为学习成绩不怎么凸出,人际关系又被他搞的一团糟,所以每年他能让陈兴业稍微满意点儿的大概就只有运动会的战绩,以及学校这种无关痛痒的美术比赛。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年纪小,脑子发育的不够完善,所以无论是什么绘画比赛他都报名,以至于黑板报和手抄报这种连个证书都没有的项目他也掺和过几脚,后来发现这玩意儿不仅没有意义,甚至连林红玉都觉得有点儿耽误时间后,他才开始学会筛选比赛项目。
但这种习惯保留至今,陈林虎终于掀起眼皮问:“什么时候开始?”
“下个月中旬吧,”童翡把速写本合上还给陈林虎,“到时候有系里的几个老师和学生会的几个大三的学长评选,我先说好,我可不给你提前透题啊。”
“我没这个意思。”陈林虎有点儿尴尬地解释。
“紧张什么啊,”童翡又笑了,“你这人还挺较真儿,你是不是不跟人开玩笑啊?”
陈林虎不知道怎么回答,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是,我比较严肃。”
张训正擦一个玻璃杯,听到这话差点儿把杯子给打了。
是,是比较严肃,连说“零部件儿一致”这种话都一本正经的那种严肃。
他这边叮咣的动静招来陈林虎的一瞥,那眼神好像明晃晃地写着“我就这么说怎么着”的蛮横,张训立马比了个“您说得对”的手势。
童翡狐疑道:“啊?真的吗?”
可能是因为唬到了人,张训瞧见陈林虎没吭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遮住有上翘趋势的嘴角。
童翡又提起系里最近的一些活动,她说话大大方方,陈林虎还算认真的听,偶尔有感兴趣的才插话问一两句。
虽然长了一张看谁都不顺眼的脸,但陈林虎对人却相当客气礼貌——前提是你不找事儿。
这一点张训早就从陈林虎跟家属院里那帮耳背眼花脑子糊涂的老年人的相处中看出来,在老年人跟前保持耐心,在年长者面前保持尊重,话少,但足够诚心。
估计童翡也感受得到,所以尽管陈林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还是把事儿说得清清楚楚。
陈林虎的侧脸笼在窗外的阳光里,皮肤像生了一层温暖的绒毛。
在学姐面前还挺听话,张训心想,还没见过陈林虎无缘无故地跟哪个年长的叫板过。
跟他也是这样,张训想起陈林虎跟二百五似的在他的床上倒头就睡,毫无防备,好像确信张训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不会干什么缺德事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