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训已经摸透了这习惯,也放了点心,知道有这评价在,陈林虎是跟亲妈的现任打不起来了,至少婚礼上还能道个喜什么的。
半下午的路上人不少,这是宝象最大的购物中心,陈林虎被张训提溜过来买衣服。
他仗着脸长得过于优秀,穿着打扮从来都不讲究,满衣柜的卫衣运动裤,参加婚礼的衣服是一件都挑不出来,张训看着都发愁,只能连拖带拽地把陈林虎薅到市中心,除了添置点换季的衣服,还捎带着买身能穿出去的西装。
这段时间两人都忙各自手头的稿子,陈林虎为了下一轮投稿准备的漫画终于有了模样,尝试着给周围人看了看,得到的反馈很不错,这才勉强缓解了紧绷的神经,跟着张训出门购物,觉得也算是约会。
宝象地方不大,能转的商场也就那么几个,张训挑来挑去才找到一家还算不错的店,拎了几件西装让陈林虎去试。
“坐高铁去是吧,”张训在试衣间外跟陈林虎继续说道,“说了时间怎么安排没?”
陈林虎在试衣间里换了衬衣,正提西裤:“定好房了我头天晚上去就行,第二天去酒店吃顿饭就行,下午可能还得跟他俩聊聊住一晚,隔天早上回。”末了又加了句,“很快就回来。”
张训随手拎着件衬衫在看,听出陈林虎有点儿幼稚的安抚,没出声地笑了,扭头却看见陈林虎从试衣间里走出来。
西装勾勒出颀长的身形,肩宽腰窄,深色西服衬得陈林虎肤色雪白,五官却因为乌黑而格外浓重,本来是凶巴巴的长相,却不知什么时候已收敛了那份儿张牙舞爪,眉梢的疤显出三分倔劲儿,刚认识时的急躁不定散了多半,沉淀下去,让陈林虎的气质融成了独属他的沉稳成熟。
张训有点儿发怔,猛然察觉这小子偷摸着好像又窜了点个头,又或者是长开了,才显得整个人都有了成年男性的安稳沉着。
刚想到这儿,就见陈林虎从试衣间的小台阶上小蹦到他面前,挑挑眉:“怎么样?”
“……”张训不自觉的笑了,左右看了两眼,“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弟弟,人儿啦。”
陈林虎斜他一眼,整整衬衣领口,对着镜子自己看了看。
还行,款式不是很时髦,但合身,穿着也挺舒服,凑合着去林红玉的婚礼足够了。
“就这套吧。”陈林虎最烦逛街,逮着合适的就赶紧结账。
店员小姑娘还愣愣地看着他,脸上飞了层薄红,陈林虎边掏手机边敲敲桌面:“结账。”
敲的动作有些不耐烦,那副浑劲儿又回到脸上,店员立马回神,张罗着结账拿袋子,眼睛却还时不时地瞟着他跟张训。
陈林虎对眼神很敏感,感觉到就要瞪回去,刚抬眼后腰上就挨了张训一掐。
“把这身换了,”张训半垂着眼帘,语气随意似的说道,“穿这个不方便。”
陈林虎扭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只点头朝试衣间走。
背影挺拔,十分招眼。
店员红着脸把打包用的袋子拿到柜台,低声跟旁边另一个小姑娘议论,张训隐约听到几句“俩大男人逛街”“要个微信号”“咱俩一人管他俩要一个”什么的窃窃私语,啼笑皆非。
在别人眼里,陈林虎已经是个标准的男人了。
张训感觉有些心情复杂,听见试衣间里陈林虎喊了一声:“张训,来下。”
声音隔着门有点儿闷,张训不明所以,走过去敲敲门:“怎么了?”
试衣间的门开了,陈林虎衬衫还没脱完,跟张训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
“啊?”张训没明白,上半身探进试衣间里,一只手还把着门,把陈林虎给挡严实了,“什么意……”
陈林虎的嘴唇跟他贴到了一起,张训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闭了闭眼。
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分,陈林虎亲完,还小声说道:“现在没酸味儿了。”
“……靠,”张训反应过来,又气又笑,伸手过去掐了把陈林虎的脸颊,“反了你了,等会儿回去,这事儿没完!”
陈林虎毫不在意地“嗯”着,当着张训的面儿开始动作麻利的换衣服,背上带着些浅淡却显眼的痕迹,是昨天晚上张训弄上去的,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张训大脑里热的能煮鸡蛋,“咣当”把门撂上。
门里的陈林虎憋得难受,还是笑出声。
张训被他笑的头疼,恨不得再朝他虎臀上抽两下,但碍于大庭广众,只能装作无事发生,还得端着斯文的笑脸应付狐疑地看过来的店员。
真是惯得不成样了这小子!
心里骂了好几句,脸上却不自知地带着点儿笑,听见兜里手机响,拿起来看了眼,脸上的笑落下去了些许。
“喂?”他按了接通,下意识摸烟,又想起这是公共场所,只好改成摸薄荷糖,“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张诚疲惫的声音:“过两天就手术了,她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又哭又闹的折腾到现在……”
陈林虎换好衣服,把要买的西装递给店员,目光在店里搜了一圈没见着张训,才拎着打包好的衣服找出去。
购物中心嘈杂喧闹,张训找了个僻静点的角落打电话,陈林虎离着老远就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淡的很,不笑的时候显出些与生俱来的冷淡,就知道这会儿张训心情不怎么好。
他没打扰,只走过去挨着张训,偷偷捏了捏张训的后背。
“……这话你自己信吗?”张训正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只有陈林虎靠近了才又多出点儿笑,对着他弯弯眼,用口型说了个“张诚”后,继续跟电话那头的说话,“她要疯就疯,你跟着掺和什么?”
张诚的声音也很无奈:“不是我要掺和,是折腾的家里都不安生,晓韵……你嫂子也得忙里忙外的跑,几天没睡好觉了。”
结婚后张诚并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实在是亲爹亲妈太能作。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连带着张诚和他媳妇工作医院两头跑,哄病床上林黛玉似的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妈,还得被暴跳如雷的爹骂。
没有张训分担火力,张诚忍得相当辛苦。
陈林虎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从张训那儿知道了点张诚的近况,除了反感之余,倒是多出点儿无语。
上辈子是屠户这辈子才投这么个胎,实在是晦气。
张训皱着眉听张诚说了半晌,回话不多,陈林虎也没太听清,靠在墙上等着电话结束。
“知道了,我再想想。”张训终于撂下句话作为结束,没给张诚回答的时间就挂断了。
手机塞回兜里,张训脸上的厌烦和茫然却还没消除,陈林虎也没多问,只把衣服提起来,拉了拉他的手:“吃饭还是回家?”
“回家”这个词,自从来了宝象后好像就有了真实的意义,不再是一个空壳。
张训听到“家”就想到老家属院儿,皱着的眉头松开,呼出口气:“先吃点儿东西,刚你不喊饿吗?”
购物中心的小吃街人挤人,周六日都拖家带口地出来玩。
陈林虎和张训选了家环境相对好些的店,坐下后灌了几口水,张训点了几道口味淡些的菜,等服务员走了才开口:“我妈过两天手术,有风险,这段时间跟疯了似的又哭又闹的,张诚跟他老婆都得留医院伺候,我爸就觉得是他俩照顾的不好我妈才这样,整天吵,张诚他老婆还怀着孕呢。”
趁早离婚算了。陈林虎没什么感情地想,在张训面前向来没遮没拦,开口就说:“谁嫁他家就是倒了霉。”
“哎哎,”张训用筷子敲敲他的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后悔了这是?”
陈林虎才反应过来,顿了顿,绷着脸找补:“咱俩不算,非要轮这个,也得算你嫁——”
“停!”张训打住他话头,“牙酸了!”
陈林虎抿着嘴唇卷出个浅浅的笑意,张训都没意识到自己没否认。
“那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陈林虎说,“你又不是主刀医生。”
张训笑得有些无奈:“说我妈做梦都喊着我名字,想让我回去看看她。好像都有点儿魔怔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陈林虎嗤笑,“迟来的母爱?”
张训对陈林虎这种没大没小的态度已经免疫了,也知道是心疼自己:“母爱没感觉到,不正常倒是挺明显的,我跟张诚说干脆送去做个心理治疗什么的算了,省的见天儿喊我名字,跟喊魂似的。”
菜上了两碟,都是陈林虎爱吃的,这会儿却只觉得膈应:“你想回去?”
“之前也说了,等张诚结完婚找时间回去一趟,刚好也把我以前放家里的东西拿一拿,”张训夹了一筷子菜到陈林虎碗里,“张诚给我打电话也是这意思,他跟我商量,趁我爸体检不在家那天去家里把之前存了稿子的电脑和车弄走,顺道去医院看一眼我妈就行,他也算是应付过去了。”
陈林虎知道张诚这也算是在帮着张训跟他俩的爹错时间,但心里还是不舒服:“行,那我跟你一起去。”
“行个屁,”张训放下筷子,半是好笑半是认真道,“我去的那天你还在你妈婚礼上呢。这边儿的烂摊子你就别管了,咱俩一开始不就说好了吗,各管各家的事儿。”
陈林虎阴着脸不吭声,浑身都写着不愿意。
张训扫了眼周围,在桌上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都多大人了,你觉得我还能出什么事儿?”
其实陈林虎对张训也算看明白了些,如果躺病床上的是他爸,张训估计连电话都不会接,但换成他妈,张训就有点儿含糊了。
这种含糊建立在岌岌可危的那一点亲情上,建立在张训因为缺失家庭而产生的一些期盼上,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可笑,但人的本能是渴望被爱,哪怕这个爱来得迟,比水果味饮料里的果汁含量都稀薄,甚至可能是内疚居多的,那也比一丁点都没有要强。
张训内心深处是不觉得自己跟他妈还能有多少母子情谊,但对比一下跟他爸的父子情,张训可能还是没能太狠下心斩断这并不牢靠的血缘线,就像他跟张诚之间无声的互相妥协,放过彼此一样,他是希望自己和母亲也能彼此放过。
这趟回去,张训是做了见最后一面的打算的。
“以后就各走各的路了,”张训说,手指在陈林虎的虎口无意识地磨蹭着,软了点儿语气道,“你怎么又来劲儿气上了,真没事儿,别操心了,行吗虎子?”
陈林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张训,眼神很有些奇妙。
“看什么?”张训莫名其妙。
“看你,”陈林虎说了句废话,没等张训嘲笑,就又接了句,“看你跟我撒娇。”
可能是呆的久了,心也踏实了,以前的事儿逐渐抛诸脑后,剩下的看到的都是眼前的人,想的都是往后的路,张训在自己全无察觉的时候褪去了些许端在外的成熟斯文,露出点儿柔软幼稚的内里。
谈恋爱本来就是相互惯着才能感觉到喜悦的事儿,被惯得动不动上嘴啃黑天混地缠着人胡来的是陈林虎,但被惯着的也不止他一人,张训难免也沾了些陈林虎的幼稚。
张老师的老脸差点儿没熟,故作镇定地开口:“没有。”
“再像刚才那么跟我说话试试,”陈林虎反手握住他,胸口热扑扑的直熏得他眯眼,“训哥。”
张训感觉自己好像一点点在座位上缩小,缩成红彤彤的一团,趴在了餐桌上。
但撒娇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尝甜头。
陈林虎折腾着张训说了一晚上,才算心满意足。
俩人各管各家的日子很快就到,因为林红玉结婚的城市跟张训家里的城市不算太远,俩人干脆买的是差不多时候的高铁票,陈林虎把张训送上车,自己等了没多久也上了路。
陈林虎拎着要换的西装和速写本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先跟林红玉打了个电话,就开始边画画边给张训发信息。
[虎:我上车了。]
张训一晚上没睡好,被陈林虎啃得感觉只剩一副骷髅架子,强撑着爬上高铁,回陈林虎信息的时候还带着余怒。
[张训:怎么咱俩都没睡好,你比我精神那么多?采阳补阳了吧你?]
陈林虎笑的不行:[嗯,想学回来教你。]
[张训:别,和谐社会禁止双修。]
[虎:你住的地方定好了?]
跟陈林虎一样,张训也先定了住的地方,下高铁直接去那边儿休息,明天一大早去医院见见人,就回家把车和电脑带走。从他老家开车回宝象大半天也就到了,张训准备把车开回来,好歹也是自己买的,开回来再处理。
[张训:早定好了。你再睡会儿,晚上不还得跟你妈那边儿的亲戚吃饭吗?]
[虎:我不困,画画呢。你怎么不睡?]
[张训:我他妈睡不着,昨天晚上你咬我胸口那口,现在衣服还磨得厉害呢!]
……咳。
陈林虎手握拳顶在嘴唇上,遮掩掉唇角的笑意,但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旁边儿作为的小姑娘好奇地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小桌板摊开,上头的速写本上画着人物速写,统统都是同一个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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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训回老家的消息没告诉张诚,自己去定好的酒店睡了一晚,第二天凌晨给张诚打电话,确认了张父不在后才说自己人已经在老家,天亮就去医院。
这套操作主要是已经怕了上回差点把自己骗矫正机构的事儿,张诚也知道,叹口气也没多说什么,他跟张训之间能这么说几句话就算和气的了,只告诉张训到医院直接上楼,病房只有他和张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