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床下的人,脸正好进框。
“药放哪儿了?”框里的人说。
林九昕眯缝着眼,他感到眼皮好重:“能不能滚?”
“我不是吓你,你现在烧很高,而且,”谢霖扫了一眼蜷缩着,跟被子滚在一起的身体:“还会更高,你发冷温度就不会降,再烧有惊厥的危险。”
“快让我抽,求抽。”林九昕嘴硬且刚。
讲话时他全程闭着眼,很快,外眼光感一下子消失,同时听到墙那边“啪”地一声。
熄灯睡觉。
这是林九昕跟着想到的,下铺承载重量导致床身微晃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想法。
林九昕松出一口气。
发烧这事猝不及防,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谁让他昨夜冒雨涂鸦涂了大半宿,其实感冒迹象早就有所显现,白天的课几乎都被他睡满了。
以往没这么颓。
冷,果然很冷。
在盛夏酷暑时节打起寒颤,还是上下牙对磕的那种,林九昕忧伤地深吸了一口气,满满的凉意,口腔太热了。
嗓子火烧似的,干得发痒,咽一口唾沫刀割一样的疼,想清清喉咙中的粘腻,刚咳一声就带出一串,爆咳不止。
啪,灯又开了。
床跟着动一下,然后听到脚步向门口去,林九昕一出声就疼得皱眉:“干……干什么?”
“找你爸妈,叫他们起来管儿子。”
谢霖似乎正把衣服往身上穿,一阵衣料滑蹭的细微响动,之后锁被拧开,门吱呀一声。
“他们床上挺能折腾,不怕尬你就去。”脸闷进枕头,林九昕特意强调第三和第四个字。
没动静了。
“你……听到了?”
不然呢……
谢霖相当震惊自己的傻逼问题。
“对,没亲眼看见,”林九昕加了句:“不好意思啊。”
“……”
谢霖不太信。
没理由房子这么不隔音,即便就不隔音了也没理由这么多年没察觉,难道夜夜床上打桩实况转播?
不信却不敢赌。
像他脸皮这么薄的,但凡撞上一回,连夜买票回乐州都等不及。
门又动了,四敞八开。
过堂风呼地吹进来,林九昕一个激灵睁开眼,不但睁着,还奇迹般地撑起上半身往门口看,谢霖就站在那里,从书包翻出来一串钥匙。
“我看这附近有家24小时药房,路口一转就到,”穿好衣服,这人把手机揣进裤兜:“反正它就这么标的,你就祷告药店还营业吧。”
剧情太反转,打死林九昕也没想到把他爸妈都拖下水了就这结果??
再不说话人就走没影了,林九昕认为他很努力地嚷了声:“外边下着雨呢——”
细弱蚊蝇。
头好晕,房子在转,闭眼也是这种失重感,迷迷糊糊中林九昕想起上一次他感冒发烧的样子,好像在上初中的某个冬天,他就这么躺着看窗外雪花纷飞,那会儿没现在转得这么快,外边也不是深更半夜一片黑,林九昕极力调整双眼焦距,努力借着路灯看外边的雨,结果路灯直接一变四。
“操……”咕哝着,他抱起头。
多长时间他没概念,再睁眼是被一股凉意激得瞬间清醒,有人在摸他的头。
眼前的东西没再转,是一截湿漉漉的袖口。
手腕上水汽很浓,袖口没系上,衣料被雨水侵蚀出大片暗色,耷拉下来的衣袖边沿淌下一两滴水落在床沿,视线没来得及挪到别处,一根温度计怼到他眼前。
“夹着,”谢霖说完不知出于什么意思,轻哼一声:“虽然不量我也能摸出个大概,这不是准么。”
“……夹,”出声嗓子就疼,林九昕咽了咽喉咙:“哪儿啊?”
两秒停顿,谢霖告诉他:“屁.眼。”
林九昕沉默地把温度计夹入腋下。
“你不知道吗?”谢霖笑了笑。
“刚想起来。”真是不能轻敌,林九昕心想。
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几次试表,怕自己不够娴熟,试不出来,林九昕不停歪脖去看,还用手扒拉,反复探到胳肢窝检查有没有夹准,直到谢霖叫他别乱动,才把视线又拉回这个人身上。
这人背对他,面朝学习桌不知摆弄什么,林九昕刚想伸脖,就听到谢霖让他把表抽出来并且问他多少度。
夹表时林九昕就竭力看过,没瞅出个子丑寅卯,这会儿拿下来摆到眼前照样认不出来,黑色的水银线不是一通到底,就是毫无踪迹。
林九昕捻了好几圈,好茫然。
“拿哪头啊?”表被谢霖一把抄过去:“拿这头,测温的。”
看着这人不过举在眼前扫了一眼就说出温度39.2,林九昕真的不服。
一声‘对么?’没来得及说,眼前出现一个盛着某种液体,看似比瓶盖大几圈的圆柱形塑料盖,液体粉嫩嫩,是那种少女心爆棚的色系。
“吃了。”
小粉粉又往前近了近。
就调颜料都没调成这么个操蛋颜色,林九昕极其嫌弃地一瞥。
“药。”谢霖剪短说明。
知道是药,却还是能联想到自己调出来的那些颜料,林九昕当场有点想吐。
他随便想了个理由:“我怕苦。”鼻子跟嘴一转,脸向下挤进枕头。
“死怕不怕?”端着小粉粉的谢霖说出真诚的话语:“就是被我抽死的那种。”
“……”林九昕把头转出来,一脸坚强地看着谢霖,不再说话。
“闭上眼,”谢霖提出要求,见对方无动于衷:“我他妈叫你闭眼。”
林九昕瞪着他,因为眼前又开始转,一起转的还有方框中那张无比凶煞的脸,他只得暂且闭一会儿眼。
突然,嘴边一凉,什么甜甜的,带着强烈果香的东西渗入唇间。
舌头不自觉地卷了下,砸了砸嘴。
“苦吗?”谢霖问。
林九昕抿着嘴:“……甜,草莓味的。”
又有东西贴过来,像那种吸管类的细长东西,前端尖尖的,林九昕吮出啧啧的声来。
再睁眼,感觉好一些,能够看清谢霖拿着一个胶头吸管,塑料管内聚集了很多小粉粉。
“这是退烧药,泰诺,”谢霖一边解释,一边把小量杯中剩余的药递到林九昕眼前:“退烧利器,不过只能坚持六个小时,要退不下去或是再烧上来就让你妈带你去医院输液……听见了吗?”
林九昕不像听进去的,仰脖喝药时一直盯着胶头吸管看。
“这什么?”抹了下嘴,他指着问。
“没发现泰诺粉得瘆人?”谢霖拿眼斜他:“这是儿童款,成人的卖没了,估计这吸管是给那些闹苦不喝,特别欠抽的小屁孩准备的。”
“……能给我倒杯水吗?”林九昕清了清嗓子,太齁了。
“看把你惯的。”把量杯放下,谢霖抬脚向门外走。
听到后边叫他名字。
回过头,上铺那位少爷伸脖朝那桌上的量杯探了探:“带上那小盖子,水倒那里涮了喝,有味儿。”
谢霖眼刀嗖嗖地砍过去。
林九昕朝他莞尔一笑:“谢了。”
再回来,谢霖带来三样东西。
迷你量杯,中号玻璃杯,大号便携壶。
‘伺候’完林九昕,谢霖把玻璃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忙和半天他快渴死了。
上铺床头钉着一个挂钩,正好可以挂水壶,谢霖脱鞋踩上自己床,伸胳膊去弄:“渴了拿下来喝,不渴也多喝点,能退烧。”
枕头上的林九昕向后仰,看着颠倒的壶。
灯再次关上,房间静下来。
雨夜的月光也就那么回事,即便能透进来也亮不起来,淡淡的一片灰黑。
嗓子好痒,林九昕几次咳嗽都尽量压低,闷在被子里自己解决。
“你要咳就好好咳,憋什么呢。”下铺的谢霖忍半天了。
“我怕你又跟我来劲,非要上来拍我哄睡。”林九昕真这么想,对谢霖这类他有点吃不消。
啪,灯又亮了。
挡着强光,林九昕心话,再开开关关几次灯泡准得憋。
塑料袋沙沙地响,随后什么东西扔他身上。
金嗓子喉宝。
林九昕这会儿才发现学习桌上一兜子药,大盒小盒不大不小盒,塞得鼓鼓囊囊。
啪,灯不负众望又被拍灭。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黑暗中说话。
“有人夸过你贤良淑德么?”
问话的人像在吃糖块,嘴中发出挠耳朵的脆声。
“没有,倒是有人说我抽嘴欠的抽得可狠了。”
谢霖说完就听到上边笑出声。
“我看你没病,把药给我吐了!”谢霖故意吼他。
含药那位挑衅一样发出更大声响,哐啷哐啷的。
“我再能耐也没你能耐,”谢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涂鸦都会画。”
上面没声了。
过了会儿,传来一个“嗯?”
“就你倒腾东西那桥底下,上面涂鸦你画的吧?”
接站那天,谢霖看过一眼侉斗中的东西,喷漆灌,颜料桶,笔刷什么的,当时骑侉子带林九昕到桥下墙上还什么都没有,转天就出现一幅惊为天人的涂鸦,结合运送工具的时间,谁画的不难推测。
另外,林九昕本上那些手绘图腾,随便看看就知道跟姚宇手腕上的不一样,绝逼原创,姚宇充其量高仿。
啊对,淋雨感冒也是一个证据。
“嗯。”声调下降,是认了。
“画挺好的。”谢霖由衷地赞美。
上面无声了许久,好一会儿药糖撞牙的咣当声才又响起,很慢,一下一下地……
第20章 谁?你好好指
睡觉超轻的谢霖是怎样在吃药吃出吃播水平的环境中入睡的,他本人也是匪夷所思,再睁眼,天光微亮。
摸出枕边手机看了眼,不到六点。
坐起来,两脚刚挨地,一条手臂倏地掉到眼前,谢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后脑勺差点亲到床帮上。
手臂整根掉下来,睡觉功力可见一斑,谢霖端详着一侧肩膀挤入镂空长方形的某人,着实后悔自己怎么就犯懒选了下铺,睡觉这么不老实,说不定哪天练功练High了,纵身跃下……
谢霖抱起手臂摸着下巴。
眼前一条花式缠绕,跟本尊拧成麻花的凉被,可怜兮兮卡在护栏中的胳膊,还有皮肉上勒出的那一缕缕红痕……
……
不是。
自家孩子睡觉什么德行,家大人心里都没点逼数吗?买床时不考虑考虑护栏样式??
哦,对,可能以为我睡上铺。
谢霖叉着腰,叹出一口气,儿子回不回来睡都不怎么管的家大人买张床还得花心思多转道弯,可难为死他们了。
手臂掉太狠没法给送回去,谢霖不想把人搞醒,开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昨夜没再听到他折腾,估计烧退了。
门关了又打开,谢霖快步走回去,把林九昕两腿夹着的被子好歹抽出来一部分,甩他身上。
出来一股饭香,谢霖扇动鼻翼,狠狠地嗅了嗅,这种气味和带起的愉悦感与昨天类似。
人就这样,苦日子适应起来可难了,美日子一秒到位。
他现在就特别舒适。
洗漱完出来,早餐已经好了,林邵楠坐在桌边吃着,吴倩正盛出碗菜粥摆到他跟前。
要不要提林九昕感冒的事谢霖还没决定好,貌似当事人不大想让家里知道。
对于这边不算家的家谢霖压根不想介入太多,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维持该有的距离和说得过去的礼貌足矣,除此之外,不必过多瓜葛,哪怕那个唯一跟他够得着边,有血缘的生父林邵楠也不例外。
谢霖坐下,安静吃饭。
另外两人却不像他,于是他听到以下一组对话——
林邵楠:昕昕昨晚回来了?
吴倩:嗯,他鞋在。
林邵楠:把他叫起来,别外边买早点上课吃,霖霖不就乖乖在家吃过走,早起半小时什么都有了。
吴倩:我去喊他。
“他应该上不了,”谢霖抬起头,接到一桌子目光时话有点卡:“那什么……他发烧了。”
行吧,说就说了。
吴倩下一秒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昕,昕昕他发烧了?”
“不严重,烧……”话说一半,吴倩的拖鞋已经趿得飞起,慌慌张张地奔跑起来。
谢霖一路看着,顺着她就来到跟林邵楠的大卧室,呃?
正迷茫着,吴倩又跑出来,抱着手机就往他俩小卧室冲,说她得拍下来,都多少年没见她儿子发烧了。
谢霖呆住。
旁边林邵楠大笑:“霖霖还在这呢,发什么疯?”
多么温情的责备语气,谢霖蹙了一下眉头,扭头去看,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因为笑,眼角夹出几道皱纹,嘴角也勾弯了。
余下的豆浆一口喝完,谢霖起身收拾碗筷,林邵楠没让他这么做,叫他坐下来聊两句。
“你吴阿姨跟我说你挺能干,还真是,”林邵楠敲了敲大碗套小碗,盘子最下边,宝塔一样结构的脏碗筷:“到这边跟你妈报过平安没?你妈老跟我抱怨,说你过分惦记她,想太多,没把心思放学习上,她挺担心的。”
……这人不会是段正淳魂穿过来的吧。
谢霖想不通这不刚跟吴倩秀完恩爱,转脸就跟他聊跟他妈说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