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火到开烤,暖暖就没机会抬胳膊,都是大白给她把肉烤得外焦里嫩,然后夹到蘸料碗中,时不时地,他会轻碰暖暖,问她想吃什么呀,有没有很烫,要不要添料,最夸张的是,他还给她吹……
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噘着嘴呼呼地吹,那个镜头跟举着毛绒公仔笑出小女孩般天真烂漫的笑颜有着同等的冲击力,有那么一刻,谢霖很有种举起手机把这画面记录下来的冲动。
碍于那太不礼貌,他也只能脚趾抠地,沉默地低头继续吃。
不仅他,整个包房都陷入一种鬼一般的静谧。
好在烤肉滋滋的冒油声和偶尔燎到肉的劈啪作响太促食欲,没多久包房又闹腾起来,最撒欢的要属吴一明。
昨天刚过完暖暖的生日宴,谢霖本以为这一顿没什么可聊,没想到那么烫的烤肉都堵不住这厮的嘴,边吃边哔哔,东拉西扯地说到了这次分班考。
听他们聊,吴一明历来成绩垫底,最末一班没跑。
陈希,白毅还算稳定,属于中游区间,基本固定在正数三四班的样子,其余兄弟的水平发挥看天看地看心情,时好时坏。
当然,其中最为玄学的当属林九昕,他们的九叔,九九,阿九,九哥……一个在南晓犹如神话一般存在的男孩纸。
除此之外,谢霖首次听到这帮人的群名「九阳豆浆机」,那一刻他由衷认为没有他的「桃园三屁股」好听,实在缺乏特色,豆浆机PK三屁股,高低上下立见分晓。
“霖哥哪个班啊?要分的话。”
陈希坐在谢霖对面,貌似他比较青睐这个位置,两次聚餐,谢霖每每抬头都能看到这个男孩要么静静地咀嚼,要么偷眼瞧他,撞上目光后又秒速低头。
这是第一次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问题不难,谢霖自认为没什么悬念,以这两天发下来的模拟试卷来看,顺位进入一班没多大障碍,至于具体排名就不好拿捏了……
“一班。”谢霖咬进嘴一块牛肉,细细嚼着。
陈希闷闷地“哦”了一声。
吴一明来劲头了,扫了眼有些丧气的阿希,拨着铁盘上的肉问谢霖:“霖哥,说实话,来之前你是不是你们学校的扛把子?绝对校霸一级的吧?”
是脑门上刻着‘校霸’两个字了吗?
谢霖顶烦这个词,以及‘扛把子’这样的江湖黑话,他不记得有在这个学校惹过事,顶多踹过大白一个大脚印子,那还叫事?
这逼了狗的误解。
“我是学霸。”
谢霖清晰地纠正他。
“排名十几啊?”这是吴一明认为一个扛把子出身的人能在学业上获得的最大成就。
谢霖淡淡一挑眉。
“前五?”吴一明眯起眼。
照样不言声。
“总不能是这个吧?!”吴一明竖起大拇指推到对方眼前,还着重地动了一下。
“年级的,”怕有歧义,谢霖补充道:“正着数。”
“哪个学校?!”吴一明一下子拉高嗓音。
谢霖来自乐州,这一点他们摸清了,但哪所学校还没人打听得出来。
“乐州一中。”谢霖回答。
市重点,NO.1。
“我靠!什么情况啊?!”不但吴一明,整整他那一排人都相同的面相——
嘴浑圆,下巴掉着,眼睛铜铃一般大。
谢霖这一边却淡定许多,林九昕叉了一片冰瓜,啃去半块,姚露笑眯眯地四下看着。
安静没一会儿,吴一明忽然眼中放光,身体前探,上赶着跟谢霖对视:“霖哥这回你有没有……想法?”
谢霖瞅着这位有点邪性,放下筷子,往沙发背一靠。
“你才转学过来,没人知道你底细,很容易制造爆点,你就往猛了考,考前好好复习,考试多检查几遍,别有什么不该错的……”
谢霖问:“干嘛?”
“招摇啊!我操!你想想……当念完成绩所有人都向你投去羡慕,嫉妒,恨死你的眼神,多么地令人愉悦。”为了烘托出效果,吴一明双手捂在胸口,一副心驰神往的陶醉表情。
还没来及叱责这脑抽一般的思想,画风就变了,小鸡仔噘起嘴,失落地说:“哎,想当初九叔加入我们,那是何等地恣意风光,作业哪用得着自己写啊,考试随便抄抄都能踩上及格线,哪个老师不对叔爱护有加,哪个学友不把叔恨得牙根痒痒,那时候跟咱叔走一块那叫一个拉风……”
陈希和大白点头复议。
谢霖看着林九昕,这个人依旧慢条斯理地吃下一口瓜。
“叔,”声音黏糊,吴一明下巴杵桌台上,是小狗狗伴可怜巴巴的目光:“咱能别上课睡觉,没事画画了么?好好考一次,壮哉我「九阳豆浆机」,难道你就忍心霖哥取代你,重振我们「豆浆机」的雄风?”
这话说的,谢霖很想给小鸡仔浇一盆冷水,说他已经是「三屁股」的人了。
捻着手机边缘,谢霖把它转了半圈,对着林九昕:“别忍啊,是我我可忍不了。”
这么一说等同于入伙,林九昕看着谢霖的眼睛,少年单眼皮下浅浅的一条眼线,眼底含着一抹狡黠的光。
林九昕似乎看穿了些什么,倾身上去,头偏到合适角度,在谢霖耳边低声说:“你真的很有妈妈味。”
“操的,”谢霖一把拧上这人耳朵:“那得是这样……”
猛地,什么向他手抽来,随之一道像扇耳光那么响的脆声。
整个包房都被抽得鸦雀无声。
谢霖整个人懵住,明明坏笑的模样变得不伦不类,冻在脸上。
目光下落,手背上一大片红迹,不但痛,皮肉都是麻的。
他刚才干什么来着?
不就揪他耳朵一下,对,捏的耳廓。
去你妈的……
谢霖惊诧着抬头。
林九昕没有太多表情,只说了一句,别跟他招欠。
火瞬间熊然,还带着一种被人玩弄的不舒服,在谢霖看来,自从雨夜为林九昕跑药店,这几天相处下来和谐太多了,他都快要单纯地认为即便他俩做不了真正意义上的兄弟,至少朋友没得说。
这一巴掌抽得什么都没了。
也不知怎地,火就压不下去,跟他说话时谢霖都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你他妈什么毛病?”
“别碰我耳朵。”
这人回他。
不等谢霖张嘴,吴一明上去拦他俩:“哎哎哎,干嘛干嘛??都哥们不许动手!有话好说,好好说不会啊!”
添乱地,不知谁的手机从刚才就在桌面一下下蹦跶,此刻暖暖横插一杠子,帮着吴一明劝和。
她把手机屏幕翻转给林九昕看,上面是她跟她哥的对话框,最下面姚宇发了两条消息:
—我到了,没打通小昕电话,你让他下来一趟。
—待会儿我上去接你。
一秒不耽误,姚露从沙发上站起身,她坐在林九昕外面,手往身旁一挥,意思是“请吧”。
时机掌握得刚刚好,吴一明暗地扯了扯暖暖衣角,给她捏出个小心心。
……
百叶窗就在谢霖身后,手指稍微勾一下,街上那辆白色奥迪和倚着奥迪的那个人便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也在关注二楼,谢霖看过去时,姚宇在底下向他举了举手中的烟,算是打招呼,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林九昕向他跑过去。
转回身,谢霖慢吞吞地蘸着料,把凉了的肉片放进嘴嚼着。
第35章 耳朵耳朵还是耳朵
姚宇上来时,包房一下子欢腾起来。
最能闹的是吴一明,在他眼中这是财神爷专程过来劳军了。
姚宇当然没有意见,也不敢有意见,他曾有过稍微反抗一下就被吴一明一通狠宰的惨痛经历,当即笑着把手机支付码递给小领班。
从烧烤店出来,林九昕上了姚宇的车,说是要跟他去趟纹身店,有个难缠的客人,点着林九昕大名搞定制版纹身。
谢霖没多大反应,像是听着了又像是没听着,反倒是林九昕上赶着给他解释:“我没事帮着画点图样,有我分成。”
谢霖手插裤兜,目光从林九昕脸上移开,忽然,耳边很浅的一声:“霖哥。”
语气轻缓,甚至有些发软,听到耳朵里痒痒的,谢霖把脸转回来。
一只手臂伸到窗外,是车钥匙。
谢霖没吭声,动也没动。
哪怕只有短暂的几秒,车窗外这一亩三分地也像要被冻了透一般,空气中泛起丝丝寒意。
小鸡仔一把抄过车钥匙,对林九昕满脸堆笑:“得嘞,车我们骑走,叔你也……”
谢霖转身就走,被车里的人猛地拉了回去。
垂下眼,林九昕的手正绕过插裤兜的那只肘弯勾在上面,手指欣长,手背白白净净,不像他的,现在还红着。
“放手。”谢霖扭头看他。
手非但没松,车窗框子上还多了个东西——那个通体纯黑,学神御用的书包。
“霖哥,我这就回,你帮我放位子上,”林九昕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人的脸:“麻烦你了,霖哥。”
短短十来秒叫了他两次“哥”,一声比一声柔。
谢霖丝毫不怀疑,就是让这贱货这会儿喊他前辈,学长,也未必不会叫得出来,那满满的讨好样儿。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得被打一巴掌再塞一颗甜枣,门都没有。
“耳朵长泡了?”谢霖缓缓地说:“把手给我拿开。”
林九昕没再出声,似乎就要面朝前身体转正,就在大伙都以为这场拉锯即将结束在林九昕的妥协中时,这个人猛地撤开了手。
——撤的是那个书包上的。
书包自由落体,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任谁都会条件反射地去捞一把,更何况谢霖拥有着天选一般强大的反射神经——
那一刻,谢霖终于明白这鬼玩意不会因为主人的心情而发生改变,即便他大骂了一声“操”,书包还是稳稳地抓在手中。
这个不要脸的……
火更盛了,谢霖完全没料到这个贱货能贱到这份上,当即书包就往林九昕脸上砸。
又是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这回改变局势的是姚宇,他解开安全带,身体横跨过副驾,臂肘那么一挡,书包便转了方向,直冲向谢霖的面门。
如同过招一般,这凶险之势激发出小鸡仔炸裂的潜能,吴一明自己都没想到他身手能如此彪悍,硬是飞身挤入两人之间,抱住了一整个书包。
嘭地一声。
他被撞得向后踉跄,谢霖单手插口袋,用一侧肩头在后边托了一下,稳住小鸡仔。
瞬息之间书包来来去去,后座的暖暖像是不敢相信地使劲揉了揉眼,小脑袋探出窗外四下张望。
“霖哥你倒拿啊!给叔带班上去,啊!听到了吗?!”把书包往谢霖怀里塞,见这人无动于衷,吴一明又把书包提带使劲掖他手里,是一根一根扳手指的那种。
林九昕眸光垂落,全程看着吴一明跟谢霖较劲,直到那个书包提带最终被这个人手指全部覆盖。
已经太,太太……给面子了。
吴一明嘘出一口气,他知道以谢霖的脾气没当场给他来一脚就烧高香吧。
再一抬头,他可算知道怎么他霖哥突然就转性了——
这人压根就没把注意力放在包和手上,而是一直看着姚宇,此刻,他似笑非笑地说:“手劲儿挺大啊。”
对方浅浅一笑。
“走吧走吧快走吧!都我祖宗!!”吴一明对着车门又拍又打,恨不得自己钻进去拧车钥匙打火。
车窗关上前,林九昕收回一直抓在谢霖臂肘的手,趁着谢霖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他脸上的片刻,给了这人一个无声的口型,等我。
……
我等你大爷。
书包哐地一声砸进车筐,车梯支架嘭地一脚差点没蹬断,自行车犹如散架一般剧烈地从便道颠簸到马路上……
谢霖大刀阔斧的动作让吴一明,陈希,白毅三人不吱声地,默默跟他拉开距离。
跟这兔崽子过来一趟,谢霖自己琢磨得很明白,为的就是姚宇家入室抢劫的事,那种‘此事绝不简单’的感觉从初次得知的那刻起就很强烈了,不论纹身店到底有没有这个私活,林九昕肯定是要跟姚宇商量些什么……
也就小学还算清净,从初中到高中,从他这一路打架斗殴,破逼事不断的人生经验来看,这件事绝不会轻易了结,拖泥带水是一定的。
也许他起初是想八婆来着,想过来看看,打听打听……但他现在实在没那个以德报怨的宽广胸怀去跟一个下狠手抽他的人翻篇……
谁还不是个心眼小,脾气坏的??
腾腾烈日,哪哪都烤得慌,耳边混杂着风和车轮碾地的细碎声响,从枝叶间隙透进的光在柏油路面形成一块一块的斑影在他眼前晃着……
谢霖去看道路两旁的林荫。
如果说车被砸是对林九昕一种以牙还牙的报复,那对姚宇房子下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能违法犯罪的事都让这哥俩瘫上了吧?
那么,同一伙人就基本确定了。
可……撬门入室?
劫财?
不会。
……
狠狠一个捏闸,车屁股瞬间翘离地面。
落下后,谢霖腿撑着,两臂压向车把,低垂下头,他有种极度无奈又脱力的感觉。
林九昕确实不该抽他手,应该抽他一耳光,这哪是有妈妈味??这他妈就是个老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