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就那么会拱他的小坟头,尤其那一声‘霖霖。’
真不想这么快就在这个学校留下记录,挨个学校记过背处分地走一遍就太没创意了。
“林九昕,我过来是上学的,只想踏踏实实在南晓混,不想惹你,但要必须打你们这帮人打到高考我也不介意,”谢霖平视讲台,一字一句:“你给我掂量清楚。”
悉数起来,跟林家少爷这几次交锋他没落下风却也没讨着便宜,也许这正是他火气这么盛的原因所在,压不下去就不压,爱他妈谁谁。
跟这个家处不好关系就不处,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似天外之音,无论语气,还是内容。
谢霖愕然地扭过头,看林九昕。
这人欠身挨近桌子,朝谢霖勾了勾手指,谢霖瞟了一眼讲台上的二倍速,趴过去。
“我逗你玩的,不是成心笑你挨甄姐数落。”林九昕压低声说。
眼睛眯成一条线,谢霖审视他。
“……好吧,我是笑了,还挺搞笑的。”
两截笔往桌上一扔,谢霖沉向椅背,目视前方。
“我们有个群,上节课你把我点了,我没敢再碰手机,话发一半,一下课他们就跑过来瞧我,我真没想怎么着你,”捶了捶课本中缝,林九昕打造出一个好枕头,胳膊往上一压:“是你想多了。”
“那你让我下课别走??”立起书,谢霖挡着。
“是啊,”林九昕面向他,趴好:“我一睡就不容易醒,尤其上课,叫醒我的同学我都会下课好好跟人家道个谢,我很有礼貌的。”
“……”
二倍速以神速讲了十分钟的课,估计半本书重点都划过去了,谢霖一句没听进去,全被上课不好好听讲的某不良学生带歪了。
“掐一下还一下外加利息,当我这么好骗?”谢霖冷笑着。
”啊,”林同学打了个哈欠,拍了两下嘴:“这不骗着了么?”
静了好一会儿。
某人嗓音低下去八个调,深沉而浑厚。
“林九昕,到今天你没被打死,是不是全仗着你那些狗腿子?”
听到谢霖这话,同桌羞怯地把原本枕着手臂的脸埋进臂弯,肩膀小幅地抖动两下,然后转出来问:“那掐一下还一下加利息还算数吗?”
“我算你个爪儿。”
这次头埋回去,肩膀抖得更厉害,快要笑出声时被他同桌一脚踹在椅子腿上。
**
上午两节语文,两节英语,英语老师没比二倍速慢多少,谢霖发现这个学校文科老师普遍语速都快,口条跟开了挂一样,照这个速度,正课两天完事,后边全是自习,有件事很明显,南晓的教材比他老家那边要深,内容也超前。
谢霖想得很开,往后考试多去了,霸到榜首有的是机会,不急。
翻了遍教材,心里定好这次分班的名次目标,谢霖扭了扭僵硬的后颈,一只胳膊突然横跨边界,伸到自己这边来,胳膊的主人撒癔症似的猛地坐起来,桌椅一通响。
谢霖转过头,看林九昕。
一双只开了条缝的惺忪睡眼,额头打上一层薄薄的汗水,粘着几缕七扭八歪的发丝,脸又潮又红,林九昕口齿不清地问:“……叫我?”
“……没,睡吧睡吧,”将横过来的胳膊给本人送回去,谢霖贴心地轻拍这只手背:“没事没事,睡啊,好好睡。”
英语课明显比语文课气氛‘活跃’,这与二倍速那无人可及的速度以及超凡脱俗的拽劲不无关系,英语老师就温柔可欺多了,课堂上如沐春风,除了语速快了些,授课是无可挑剔的贤良。
谢霖发现这里与他想象中大城市重点高中的样子有着云泥之别,按照他的逻辑,南晓就应该一踏入班集体,那扑面而来的学习气氛熏得人眼眶发热,鼻腔泛酸,莘莘学子自发自强地埋头苦读,你要不认真听讲积极举手回答问题都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而不是被二倍速吓得就差手背后了。
而一旦换了老师,全体放飞,旁边这位都能睡出呼噜声。
在这一点上,谢霖尤为费解。
在他们那个十三线小破县城的小破高中,上课睡觉也不是没有,但起码有时有会,像这种一睡就一堂课,把学校当旅店的,基本就是外边站桩反省的下场。
这儿居然不管??
南晓棒棒哒。
听着中午下课铃,谢霖合上书。
走之前,他瞅了一眼旁边这哥们,姿势还是那样,仍然枕着书和自己胳膊,呲溜一声,吧唧吧唧嘴……
行,饭开挺早,都吃上了。
谢霖从后门直接走出教室。
南晓食堂壮观,人潮也壮观,其汹涌程度让谢霖在门口楞了个神就被人流冲到长队的末尾,这学校不算小学部,初中,高中,学生老师所有能喘气的都混在一起吃,难怪吃饭犹如抢食,盛况空前。
不过,饭价却真的便宜,比乐州还感人,谢霖琢磨着干脆以后早中晚都驻扎南晓食堂,他不清楚谢英怎么跟这边谈的饭费住宿费,但从他本心,不太想在这种关系的‘家’中蹭吃蹭喝,他脸皮薄。
卡上还剩一些钱,可老是节流不开源,早晚耗光光。
吃过饭,谢霖两手揣兜,配合外边乌云压顶,天光暗淡,一脸凝重地步向三楼。
此时的林同学宛如一尊蜡像,跟他出去前没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旁边座位上多了一个男生,贴饼子小美男。
“还没醒?”谢霖经过后门,从两人椅背后挤进教室。
陈希从手机中抬头,放在谢霖脸上的目光没有移开,哪怕‘啊’地应一声,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开始时,谢霖以为自己不小心饭菜塞牙或是嘴角有什么不明物体,正要用手抹嘴,这人眼中陡然升起一片灼热的温度,烫得谢霖一个激灵。
两人对视。
一个含情脉脉。
一个瞳孔放大。
……
“你坐我座了。”
刺激过后,谢霖蹬了一下椅子腿,赶他走人。
陈希嘴一噘,起来后又像上午过来串班那会儿贴着墙,脑袋枕着门框腻歪,谢霖没理他,从桌斗摸出一根耳机线,没等插上,听到一声黏糊糊的声音。
“你叫什么啊?”
酥且油,还泛出一点点哑,像有鼻音似的。
他不可能答话。
“哥哥,帮我喊醒九九,我找他有事。”陈希像在撒娇,又多添一层娇滴滴的嗲音。
谢霖那一声“滚”踩在上课铃上。
就是没听清,嘴形也看出来了,小美男顿时很受伤,嘟着嘴,眸光哀怨:“那你跟他说一声,我来过……”
“赶紧走。”谢霖不让他再开口。
陈希傲娇地一甩头,摆着他那灵活的大胯,消失在楼道某班级的后门。
……
草。
太草了。
视线中那个晃来晃去的屁股让谢霖恨不得把睡着的林同学揪起来爆捶一顿,他的兄弟帮还能有正常人吗这都?
一个乖侄儿,一个娘炮,一个憨憨。
其他人还没崭露头角。
谢霖运下一口气,从眼角瞄着林九昕,这人胳膊上一片光泽水润,一条细细的银线连接着微微张开的嘴,看了一会儿,谢霖从书包拿出纸巾,抽了一张出来。
或许纸有点扎,在谢霖帮他擦时林九昕一动,嘴边那点口水全抹他手上。
“……!!”谢霖一个闪身,从后门溜去斜对面的男厕。
**
晚间有暴雨,预报一点没错。
刚过下午四点,天色便暗得叫人心慌,操场被黄沙尽数吞没,凭借仅有的能见度,可以看到远处的篮球架被风吹得打晃,就连老师都走下讲台向外张望。
任凭外边狂风呼啸,酝酿一触即发的大招,这个人依旧睡得真真切切。
一下午的自习时光,同桌一张宛若出生婴孩似的宁静睡颜。
谢霖咬着笔头,目光从窗外,书本,一路移到这个人脸上。
林九昕皮肤白得招眼,特别被自己横在课桌上的手臂一衬,两个色,谢霖把胳膊收回来,再看又发现这个人另一处吸睛的地方——睫毛。
密,长就不说了,尾端还翘,想不起从哪个韩剧上看到的,有个女主角就这样,镜头特写她的眼睫,睡觉时一抖一抖,抖得人按耐不住想去碰碰它,故而谢霖对这个镜头很有印象。
他歪过头,本意是想好好看一看睫毛,却无意间被林九昕上边那只耳朵吸引过去。
林九昕算是班上唯一一个不听从二倍速控制发量和长度的人,他的头发特立独行地长——发梢没过一半耳朵。
耳朵上半截在躺下来外加睡不老实,就会露出来——
那是一个被人用刀割或是刀尖捅过,极不平整的外耳耳轮。
耳轮被割掉许多,耳骨好几处血眼子,伤半新不旧,可以看到刚刚脱落的结痂,以及长出来的粉红新肉。
耳根下端有一小片污迹,红色和橙色交叠,像是颜料什么的……
越看不明白越有来捣乱的,几撮不安分的头发此时掉下来,谢霖下意识地上手去拨。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第14章 学神转世
一抓之下,手腕不仅烫,还很潮。
谢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皮肤磨蹭的湿滑和热度,睡醒的人一般会肢体发软,这人身体素质有些过于厉害,他踏马好痛。
“这什么……”似乎还在懵中,林九昕一只眼睁一只眼眯,很努力地端详他抓的东西。
“……我的手。”谢霖淡然地回他。
满脸不耐烦地狠瞪谢霖一眼,甩开他的手,林九昕双臂撑着课桌使劲揉脑袋,从脸到头发一通乱搓,看得出这人睡觉是那种特矫情的类型,起床气蓬勃旺盛,睡不好心情巨差,谢霖终于有点搞懂为什么那个娘炮宁可坐旁边等也不叫醒他,这么大反应谁愿意惹他?
……那肋下一拧。
破案了。
谢霖一直感觉林九昕这个人很飘,性情和行为都难以捉摸,明明那会儿下课不让他走就是要办他,转脸就不认账了。
这么看来,自己下手那一下激起睡神恶的一面,等真正清醒过来,又过劲儿了。
要这么分析的话,火车站接他又不好好接,却在林邵楠那通电话之后提出一起回家,本来以为彼此休战,又他妈拉脸硬要他道歉,还有家不回,一走就是一夜……
……想多了。
谢霖把不经意间飞翔在林九昕头顶上空的万千思绪给拽回来,觉得自己是太闲??
“有水吗?”嗓音闷闷的,都能听出沙哑的颗粒感,透过眼角,谢霖看到这人面朝他,后脑抵着墙,说话时难耐地咽了一下喉咙,脖间那粒小小的软骨顺势一起一落。
手摸进书包,刚拿出水,林九昕抢了就喝,谢霖不可置信地上去夺:“别他妈上课喝啊……”
咕咚咕咚,他这个没吸管没瓶嘴,拧开盖就可以豪饮,林九昕喝得动静很大,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谢霖沉默地坐正,毫不意外承受着来自前方自习课老师锐利的目光。
老师摘下眼镜,连同手上卷子一并放下,站起来走到黑板中央,开始写题。
同学们错落有致地纷纷抬起头。
粉笔放下,老师叫一个人名字。
谢霖一个皱眉,林九昕已经含着一口水上了讲台,老师走下来,等他解题。
自习课老师看上去年纪颇大,花白头,说起话来平平淡淡,老成持重的架势,很有特级优秀教师那范儿,后来听说,这人是教他们数学的,带了将近40年的毕业班,德高望重,甄姐走他对面都得喊一声顾老。
而另一件事,就是这老头特别喜欢林九昕。
水咽进去后,这人仰头看题,题是道数学大题,放考卷上得有15分那么重,林九昕就这么看着,手上的粉笔在讲台上一下一下敲击着……
全班响起细碎的话语声,有些交头接耳,更多的是在自己草稿纸上算着。
谢霖也划拉了两笔,题看似不难,但出题的人很有技巧和水平,得烧一下脑子才能算得出来,关键这哥们有脑可烧吗?
睡觉睡得比猪还踏实,水喝得跟葫芦娃似的,这就是惹着老头了,成心给他难堪。
谢霖内心唏嘘不已,咬着笔帽,正要下笔,一阵粉笔滑蹭黑板的动静让他抬起头。
粉笔书写很快,公式行云流水地出现在黑板上,解题过程一气呵成,连想一想这种正常的停顿都不复存在。
视线中,林九昕悬着的胳膊不停晃动着,伴随笔头落在黑板上的哒哒声,半个黑板呈现出他干净的板书,哪怕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也有股清秀之风,这功力卷面也得给他分。
最终,答案出来的那一刻,谢霖都要忍不住为他鼓掌,他写了两种解题思路,一种传统一种精妙,关键这人太他妈混了,一个学渣摇身变成学霸谁能不发出一声,牛逼!!
顾老与他所见略同,激动地拍了两下讲台。
“看看人家,你们像他这样也可以睡,我的课统统睡过去我都不管。”老先生说出这种话足见他有多冲动。
林九昕回来时,谢霖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对方却给出谜一样的解释:“别激动,再往后多一章我都没戏,超纲了。”
“超什么纲?”谢霖不解。
“我的纲,”林九昕边说边麻利地往课桌上摆各种课本,大小卷子:“从函数后我就没听过课,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