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要我照顾你的,”江淮咬咬唇,蹲在陆无祟的床头边,“我不能走。”
陆无祟:“……”
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见江淮从他的床沿探出来的两只水光潋滟的眼眸。
他一顿,“你可以走。”
“不行,我不能走。”
陆无祟:“……你真的可以走。”
江淮坚定道:“不行。”
陆无祟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
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江淮朝着他伸出爪子,再次摸到了他脖颈边的被子。
陆无祟猛地睁开眼睛。
江淮伸手钻进被窝,摸到了他的手。
在肌肤相触的瞬间,陆无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甩开的冲动,但他最终遏制住了这种冲动。
他的手,因为发烧,已经变得汗津津的,并不怎么温暖,透着股凉意。
江淮认真地把他的手给摆在了被子上,然后往他的手心里擦了酒精。
酒精的触感更加的奇怪。
陆无祟的手瑟缩了一下,又被江淮给掰直。
两人的手不在一个尺寸上,江淮的手只比普通的女生大一点,而陆无祟的手在男生当中也属于大的,只不过看上去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才没显得笨重。
两只手叠在一起,对比十分的明显。
江淮认认真真给他擦完这一只,又擦了剩下的,等到他想掀开被子给陆无祟擦脚时,陆无祟一把攥住了他。
掌心里的手腕,纤细到一折就断似的。
他触电般松开,不自在地清咳:“可以了,我感觉好多了。”
江淮半信半疑,还想说话。
陆无祟道:“病人想休息了,你是不是要让病人休息?”
江淮知道,人只有休息好了,病才能好得快一点。
他坐了下来,对着陆无祟道:“好吧。”
陆无祟反复看了他好几眼。
在确定江淮真的没有要走的意思后,陆无祟没有再劝,长叹一口气,侧身背对着江淮,闭上了双眼。
*
也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旁边有这么个小傻子看着的缘故。
陆无祟居然真的睡着了。
在没有吃安眠药,也没用任何助眠产品的情况下睡着,对陆无祟来说,是非常罕见的一件事情。
他有比较严重的失眠症。
长期借助药物睡觉,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习惯,哪怕是在生病的时候,他也很少能得到高质量的睡眠。
等再次睁开眼,他面前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是被手背上的刺痛感给唤醒的。
紧接着,就不止是刺痛感了,手背上凉飕飕的,好像有液体滴了下去,他抬起手,却被江淮给摁住。
“等等,等等,”江淮难得有点慌乱,“流血了。”
陆无祟已经没脾气了。
“不过没有关系,”江淮很快镇定下来,一本正经道,“医生说,这里是静脉血,流不死人。”
陆无祟:“……”
“江淮。”陆无祟忽然喊了他一声。
江淮微微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陆无祟道:“你不当医生,真是屈才了。”
如他所料,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江淮脸上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焕发出来,露出来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这要是他的员工。
陆无祟面无表情地想,这要是他的员工,在上班第一天,就会被他重金“请”出公司。
但很可惜,这是他领了证的伴侣。
*
在江淮的“精心照顾”下,陆无祟在第二天就“痊愈”了。
江淮为此很有成就感。
不过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而陆无祟所说的那份协议,在第二天也并没有准时准点的发送到他的手机上。
江淮问起来,陆无祟道:“有件事情我需要确认一下,所以协议的内容需要增加。”
“哦,”江淮对此没什么意见,“那你加。”
陆无祟见他反应平淡,也有点意外。
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状似不经意问道:“别人听见签协议增加条件,早就不高兴了,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平淡?”
江淮眨了眨眼。
在前世,他能拥有自己的隐私都是奢侈,但是在陆家,他的卧室不仅比在江家大了两倍,所有人也都不会轻易进入他的房间。
他觉得挺满足了,可是看陆无祟的意思……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抗议?
“我没有平淡……啊,”江淮有点结巴,“那不许你加条件了。”
“哦,”陆无祟低下头,淡定道,“抗议无效。”
江淮:“……”
*
直到江淮去了学校,也依旧没想起来他的湖草。
等他一走,陆无祟后脚就去了陆家老宅。
老夫人需要静养,生病的事情没传出去,所以老宅这边的人不是很多。
陆无祟到时,医生正在大厅里等着他
他问:“老夫人怎么样了?”
“情况稍微有点……不太好,”医生组织了下措辞,“您也知道,老年人上了年纪,身体总会生一堆毛病,稍微一不注意,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
陆无祟耐心听完,然后道:“我不管是什么样的毛病,照顾好她是你们的职责,但是你现在明显失了职。”
没有人敢承受陆无祟的怒火。
医生也没了昨天开玩笑的模样,垂下头道:“陆先生,有些事情,哪怕是医生也是无能为力的。”
陆无祟一顿。
他平息了下情绪,沉声道:“老夫人的身体允许探视吗?”
在得到医生的点头之后,陆无祟直奔老夫人的房间。
屋里,陆如梅的脸色有点憔悴。
这祖孙俩同一个日子生病,脸色都不好看,陆如梅看见陆无祟之后,还有点担心,“你这是怎么了?”
陆无祟道:“刚出了趟差回来,有点累。”
陆如梅沉默了一下。
她叹气道:“陆家的这些事情,也是麻烦你了,原本你不理会陆家,自己也能发展很好……”
“奶奶,一家人就没必要说这些了。”陆无祟打断她。
在他妈去世之后,一直都是陆如梅在照顾他。
普通人家的祖孙,都不一定能有他们祖孙的感情好,因为陆无祟就是陆如梅带大的。
陆如梅一直清楚,陆家的这些亲戚有多么的混乱。
可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陆无祟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家族给撑了起来,一转颓势、扭转乾坤。
她也因此对陆无祟一直心存感激和愧疚。
陆如梅道:“好,不说这些,说点别的。”
她想起来什么,“小淮呢?怎么没跟着你过来?”
“他还有课,”陆无祟道,“您病的事情,我也没来得及跟他说。”
陆如梅点头,“有课好,学生就是要好好学习。”
陆无祟想了想江淮那个样子。
好好学习?恐怕有点够呛,他能听懂老师在讲什么吗?
陆如梅观察他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你们证也领了,婚礼想好什么时候举办了吗?”
“这个……”陆无祟有点犹豫,“等以后再说吧。”
其实他是觉得,没有必要去办了。
他和江淮的这段婚姻,能维持到什么时候还说不准。
原本是打算用婚礼来告诉旁人,陆家和江家联姻,但没想到的是,在他们领证的后几天,江家人已经火速将这件事情给宣扬了出去。
“这怎么能以后再说呢?”陆如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和小淮商量了吗?”
和江淮商量?
估计和他商量完,也只会得到他的一句“好的”。
陆如梅叹了口气。
“无祟,你不会真的觉得,婚姻是很简单的事情吧?”她道,“原本我不想插手的,可是你们领证这么多天了,到现在还分房睡……”
“你能在我闭眼之前,让我抱上孙子吗?”
陆无祟对于她知道这些并不惊讶。
之前江家人去时,江淮的兄弟已经知道了,以陆如梅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哪怕不和江淮分房睡,也跟她抱孙子没关系吧?
陆无祟想说些什么,但是陆如梅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挥挥手,清咳几声,就在这时,医生推门而入,告诉陆无祟,“今天就这么些时间吧,老夫人的身体扛不住。”
陆无祟看了陆如梅一眼。
他深吸口气,出了门。
*
晚上,江淮回到家里时,又得到了“照顾”陆无祟的指令。
陆无祟还是需要打针的。
江淮道:“我很乐意帮助你,但是我晚上需要赶稿,你能接受别人在你的床边画画吗?”
陆无祟想象了下那个画面。
……怎么想都有点诡异。
第15章
陆无祟想了想,也很认真道:“不能接受。”
江淮遗憾地道:“那就没办法了。”
“有办法,”陆无祟一顿,十分不经意道,“你不画就行了。”
江淮“啊”了一声,“可是不画不行……”
陆无祟没给他唠叨下去的机会。
他其实也就是逗江淮玩,没想真的让他过来照顾自己。
等江淮解释完“如果他不画画就没有稿费还钱”的因果关系后,面前已经没有了陆无祟的踪影。
江淮:“……”
*
晚上,医生照例给陆无祟打上针——等他转过身后,看见江淮的刹那,脸上的笑意都快控制不住了。
陆无祟深吸了口气。
江淮还真的拿着他的一套装备过来了,画架和画板摆了一地。
陆无祟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他揉了揉额头上的青筋,沉声道:“江淮,出去。”
江淮正拿着画笔,闻言头也没抬,“不行,我要看着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你的旁边画画……”
陆无祟:“……”
“哎,可是我欠你那么多的钱,不画画要怎么还呢?你就把画板看成是花瓶好了,”江淮一顿,终于想起来什么,“对了,我的湖草呢?”
医生“噗嗤”笑了出来。
陆无祟皮笑肉不笑道:“扔了。”
“扔了?”江淮顿时站了起来,连画笔都忘了放下,“你怎么能扔了呢?”
医生看他有要和陆无祟辩论的架势,顿时吓出冷汗,连忙拦住他,“好了好了,扔了再买就是,陆先生现在还是病人呢。”
江淮咬着唇,有点委屈地看向陆无祟。
被这样湿漉漉的眼神注视,陆无祟难得有了点底气不足。
他撇开视线,面色有点外强中干的冷硬。
江淮在医生的劝导下,终于坐了下来。
只是他的神色不如才开始那么开心了,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医生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陆无祟清咳一声,“生气了?”
江淮就和个小孩似的。
偏偏陆无祟最缺的就是哄小孩的经验。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白天陆如梅同他说过的话。
家里已经有个江淮,要是再添上一个小朋友……
日子估计没法过了。
在陆无祟问完那句话之后,江淮吭都没吭一声,只管埋头画画,画笔在纸上留下“唰唰唰”的痕迹。
安静下来之后,这个声音其实有点像白噪音。
以前的时候,陆无祟不是没有试过听白噪音,但效果微乎其微。
可是他现在看着江淮气鼓鼓的侧脸,还有他作画的声音,又开始产生了睡意。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都不知道。
*
江淮虽然在画画,但余光一直在陆无祟的身上。
他在等陆无祟的道歉。
可是等来等去,竟然只等到了陆无祟睡着!
江淮瞬间被气到了,他猛地站起来,站到陆无祟的面前。发现自己弄出来的动静依旧没吵醒他之后,更生气了。
他拿着画笔,心念一转。
在他的笔尖触碰到陆无祟的脸颊时,陆无祟瞬间睁开了双眼。
江淮的手在刹那间被陆无祟给攥紧,紧接着,他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翻倒在了床上。
陆无祟条件反射掐住了他的脖子,吊针和支架随着他的动作,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江淮睁大了双眼。
陆无祟瞬间回神,松开了他的脖颈,整个人的状态从紧绷变得松弛不少,压抑着怒火道:“你蠢吗?为什么要在我睡觉的时候碰我?”
江淮吓呆了。
身下的肢体没骨头似的,被陆无祟压住,也是软绵绵的一团,陆无祟站起来,皱着眉盯着江淮。
“血……血……”江淮结巴道。
陆无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手背上的吊针已经因为刚才的大动作开始回血。
他干脆把针头给拔掉了。
再次看向江淮时,他的动作瞬间全部僵住。
——江淮哭了。
是那种特别克制的哭,就像是小孩被欺负之后,强忍着泪水,不想被人给看扁了,却忍不住委屈。
陆无祟心想,还等他把针拔掉再哭,还挺给他面子。
心里想的东西很淡定,然而实际上,他整个人僵硬极了,完全手足无措的那种。
“我也不是……”陆无祟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我也不是故意的……”
江淮却已经不想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