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青暮垂头失笑。
确实挺划算的,不过他也能想到顾屿为什么会这样要求——
因为他觉得自己会把那张照片删掉。
祁青暮确实是这样想的,不是因为照片上的人,而是因为地点。
“你确定吗?”笑过之后,他轻声问顾屿,“那里也不是什么值得合影留念的地方。”
顾屿突然啧了一声,他别开头,也没看祁青暮,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这已经不是顾屿第一次从祁青暮的口中听到这个结论了,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在反复强调,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是从顾屿的角度来看,这句话的主观意识太过强烈。
祁青暮的姐姐在那里治疗,他每一次去探望,感受到的就只有难过和压力,所以他不觉得那是好地方,甚至可以说,他将那里视作绝望痛苦的根源。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顾屿的确考虑到了这些。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资格作为旁观者,持有不同意见。
“你别告诉我,你还搞迷信那一套。”他瞥向祁青暮,眼底尽是狐疑。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反应看起来就像对那些东西深信不疑。”顾屿随手抛了一下头盔,然后又稳稳地接住,配上这些小动作,显得他下面的话很是随意,“你觉得那里不吉利是因为你姐生了病,必须待在那里接受治疗。”
“可你怎么没想过将来有一天那个地方能把你姐治好啊?”
祁青暮蓦的愣住。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微风拂过时,带来远方的花香。
思绪回笼,祁青暮望着屏幕上的信息,手指在半空中停顿几秒,最终落下,点开了图片,将最新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两个人的合照,没有一个人看镜头,顾屿的拍照技术应该也不算好,仔细看这张照片,人像轮廓那里都是模糊的,仿佛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雾光一样。
祁青暮轻轻笑了一声,没有遵循之前的想法删掉它,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他关掉了相册。
还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间,祁青暮将所有的杂念抛在脑后。
傅濛给他的单子看似很简单,总的来说是一套秋季服装的设计方案,甲方是一家小众服装品牌。但是祁青暮仔细浏览过甲方的条件之后,才发现对方的要求简直可以用刁钻来形容。
祁青暮对时尚的了解不是很透彻,因为他本身也不是追求时尚的人,在这方面完全可用入门菜鸟来评定,但是平时买衣服的时候他还是能感觉到,流行服饰就像一个圈,早年很火的一种类型的衣服,在被淘汰后几年,又会重新回到大众眼前,在大部分年轻人的眼里成为新的时尚。
所以上世纪复古风又一次流行起来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惊讶。
甲方的第一条要求就是不要复古风,希望开辟出一条与众不同的流行风格,但是在大众眼里,已经承认了复古风是当下潮流,那么其他风格的服饰真的绝大概率会直接步入冷门。
祁青暮也在思考要不要结合国外的流行款式来综合设计,所以一边查资料,一边对甲方的要求进行剖析,时间一晃而过,等祁青暮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灰暗。
立刻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甚至快要到他去酒吧上班的时间了。
来不及吃饭,祁青暮跟陆读说了一声,然后直接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去了酒吧。
祁青暮坐在公交车上,无所事事地打开微信,看见顾屿的名字在上面,神情变得柔和起来。正如顾屿所承诺的那般,这一下午,他都没有再发来一条消息。
倒不是觉得遗憾,只是有些欣慰。
到了酒吧,祁青暮迟到了十多分钟。今天井蓝也在班,看见祁青暮,他眼前一亮,把他拉到更衣室,兴致勃勃地问道:“这两天工作怎么样?”
祁青暮一边换衣服,一边回答道:“还可以吧,周六日没有太多人。”
“那可太好了。”井蓝说:“自己在那工作总比被老板盯着强。”
祁青暮轻笑出声,“军哥今天还没来吗?”
“没来。昨天你请了假,他跟我说了一声之后,就开玩笑似的说今天他也请假。我还挺奇怪的,他个老板请什么假,结果怎么着,今天他还真的没来。”
说起老板的一些幼稚行为,井蓝也颇为无奈。
“那今天谁管事呢?”祁青暮眨了眨眼,疑惑地问。
酒吧不似其他娱乐场所,特别是这种个体户,经常会出现意外。这个时候老板不在,出了事还真不好处理。
“我啊。”井蓝挺起胸膛,笑得得意,“本来杰里想揽这活儿的,但是军哥点名让我管事,他啊,脸都气绿了。”
杰里也是他们的同事,平时心高气傲的,总想当酒吧里的二把手。他不是外国人,只不过不想让大家叫他的名字,就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杰里’,久而久之,一些常来的顾客也唤他杰里,大家就习惯了。
整理好衣服,祁青暮轻声说:“没必要争,军哥心里有谱。”
“是啊,所以我才说,这人啊,还是得努努力往上爬。”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染上几分惆怅,看向祁青暮的眼中也满满的都是羡慕,“你可要好好的,别像我似的,大概永远都离不开这里了。”
来这里工作的人学历都不算高,像井蓝,大专毕业,上完学之后直接找了酒吧的工作,也没什么追求,就是为了生存而已。
其实有这种想法的人有很多,最初可能想的不全面,只觉得有了钱,能养活自己就行。但是在真正经历了枯燥乏味的打工生活后,便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当初不放弃,还有没有可能努力冲上去。
祁青暮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两人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冤家路窄,正好碰见了平时跟谁都处不好的杰里。
走廊就这么长,打了个照面,祁青暮也不好直接无视,于是朝他点了点头,还没等说话,就见杰里嘲讽地哼了一声,眼中的轻蔑尤为明显。
不管是讽刺还是蔑视,全是针对祁青暮的。
井蓝不悦地皱起眉头,“你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吗?”
闻言,杰里也来了劲儿,这两天憋着的火瞬间爆发,“我有没有礼貌用你说?真是奇怪了,两个靠身体上位的人,怎么好意思提礼貌这个词?”
侮辱的话语如同利刃,狠狠地穿透祁青暮的心,他稍一拧眉,语气也变得冷漠起来,“杰里,说话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他的冷声警告,却换来杰里更加放肆的造谣。
“我说错什么了?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军哥对井蓝好,我也就是猜猜。至于你祁青暮,平时就跟许先生不清不楚的,现在还扒着他的继子……”
尾音拖得长长的,杰里笑得残忍,说出的每一字都像浸了毒似的。
“在父子俩之间周旋,肯定很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祁青暮:……他说我在你们父子俩之间周旋唉,顾屿。
顾屿:他眼瞎了,哪有周旋?明明是你在我的心上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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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他说过吗
井蓝被气坏了, 他冲上前去直接给了杰里一拳。
祁青暮没拉住,被他冲出去的力气带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井蓝!”稳住身体, 祁青暮连忙扑上去, 拉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一旁听见他声音的其他同事也闻声赶过来帮忙。
“这是怎么了?”
“前面忙得要命,你们竟然还在这里打架!”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给军哥打电话了!”
好不容易将两个人拉开,祁青暮累得额头上全是汗, 他用力拉住井蓝, 不让他再冲过去。
然而杰里的嘴上依旧不干不净。
“井蓝你还敢打我?怎么,被我说中了?”
“你和祁青暮就是两个破鞋!”
出口便是诽谤一样的脏话,一旁拉架的几个同事有些惊讶地后退了两步,但又担心打起来, 所以看起来有些无措地站在不远的位置,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移。
井蓝被拉着, 脸气得通红,平日里心思细腻待人温柔, 听见这些侮辱性极强的话自然是无法忍受的, 他声音颤抖地骂道:“杰里,说话要讲证据!”
“要什么证据?!我上次亲耳听到许先生来问军哥要祁青暮!”
杰里的声音很大, 几乎将整个走廊填满。然而话音落下后,诡异的沉默却像吞噬万物生灵的洪水, 强无声息地涌来。
走廊连接二层平台的交叉口,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昏暗的灯光下, 影子被拉长, 在地上变了形, 像是无声的怪物, 吞噬这一边的光明。
正对着杰里的人都看到了男人,包括刚才还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井蓝,他睁大了眼,想要反驳的话似受了惊吓似的吞回肚子里。
看见他这副耗子见了猫的样子,杰里心里涌上一层报复的快丨感,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乘胜追击的时候,眼尖的他看见了一旁的同事给他使眼色。
身后……
身后?
杰里沉吟着,缓慢转过身。
当他看见那个站在阴影中的男人正是自己方才大放厥词的当事人之一时,双腿一软,瞬间跌倒在地。
“许、许晋刑……”
声线比刚才气到上头的井蓝还颤。
阴影中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出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薄唇紧抿,凉薄的目光落在几个人身上,最终在祁青暮周身停留。
“不工作了?”他的嗓音低沉,尾音微扬,听进人的耳朵里,激起阵阵酥麻。
小走廊里挤了五六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老板的好友兼酒吧常客发现并提出质疑,其他人皆是心虚地应和两声,一个一个低着头往外走。
最后只剩下了祁青暮、井蓝和刚刚从地上狼狈爬起的杰里。
许晋刑越走越近,杰里慌张地向后退了两步,嘴上想说些求饶的话,但是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在他走到自己面前的一瞬间喊住了对方。
“许先生!”
男人那毫无波澜的视线扫过来,他却顿住了,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不说话,气氛也急转直下,许晋刑的眼底的冷色迸发,仿佛下一秒就会找人解决了杰里一样。
祁青暮深吸一口气,缓缓出声道:“杰里,你先去工作吧。”
杰里转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犹豫了两秒,然后大步离开。
他离开的那么果决,倒是让祁青暮在心里忍不住翻个白眼。
许晋刑没有阻止,而是在祁青暮出声的那一刻,将视线移了过来。
他好似看不见井蓝一样,一双在昏暗灯光下泛着浅光的瞳孔定定地直视祁青暮。
井蓝也察觉到了,有些尴尬地别开头,清了清嗓子,小声对祁青暮说:“那我先去工作了。”
“去吧。”祁青暮也不准备把他留在这里。
毕竟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许晋刑是冲着自己来的。
井蓝临走时还担忧地看了看祁青暮,见他笑容坦然,才稍稍放下心来,路过许晋刑的时候,头也不抬地小幅度点了一下,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狭窄逼仄走廊里只剩下了祁青暮和许晋刑两个人,或许是刚才的气氛有些尴尬,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祁青暮还好一点,但许晋刑可就不一样了。
那双暗色的眼瞳中跳跃着星星点点的暗光,几乎包揽了周围一切光源,只为捕捉青年那张清俊秀美的脸庞,霸道地将其锁进眼睛里。
一种名为贪婪的东西肆意滋生,脑海中回荡着过去发生的一幕幕。
“好久不见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嗓音沙哑地打起招呼来。
祁青暮点了点头,轻声道:“许先生,好久不见。”
“嗯。”许晋刑应了一声,抬脚走过来,“你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祁青暮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对方越走越近,祁青暮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这样避嫌似的拉开了距离,反倒会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毕竟他跟眼前的男人只是顾客与服务生的关系。
果然,他纹丝不动,而一直逼近的男人也在距离他一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祁青暮可以看出光影下,许晋刑脸上复杂的神色。
“你……”男人顿了顿,对上祁青暮如水般清澈的眼睛,最终话锋一转,语气随意地问:“你和顾屿还好吗?”
依旧是问候,只不过意外地带上了顾屿。
祁青暮抿唇笑了笑,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态度,“我很好,跟我在一起时,顾屿也很好。不过您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打电话问问他的。”
你们之间可关系匪浅,不是一个小小的酒吧调酒师能比较的。
许晋刑被噎了一句,倒是没生气,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正准备点燃时想起祁青暮还在,眼神询问了一下。
祁青暮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不喜欢烟味儿,但是这里不禁烟,只要客人想要抽烟,就可以抽。
啪嗒一声,火苗窜起,顷刻间,香烟的味道蔓延。
许晋刑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白雾,眼睛不自觉地眯起,透过烟雾欣赏着对面的青年。
即使过去了这么久,祁青暮仍然是他的一根心头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