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脚踩到地面的下一秒,祁青暮立刻撤离两步,与顾屿拉开距离。
“你疯了。”他皱着眉,十分不满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哪?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做这么任性的事?”
他以为,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顾屿至少能学会尊重他。
但是现在看来,这都是可笑的幻想。
顾屿眯起眼,缓缓朝他靠近一步。祁青暮似受惊了一般立刻后退两步,将本就不近的距离拉的更远。
他的反应刺痛顾屿的眼睛,心头涌上阵阵不爽的情绪,翻涌着近乎吞噬他的理智。
“祁青暮,你要搞清楚,是我送你过来的。”他的生意如同浸透寒冰的,一字一顿地钻进祁青暮的耳朵里,“你不想跟我解释点什么吗?”
心中的恼火瞬间被一桶冷水浇灭,祁青暮微蹙眉心,无话反驳。
他真的很感谢顾屿今天的帮助,从头至尾没有多问一句话,几乎是自己需要什么,他就干净利落地送到手边来,包括那张突显身份高贵的黑卡。
南城作为一线大城市,拥有黑卡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但祁青暮只是一个底层大学生,见过黑卡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天顾屿拿出黑卡那一刻,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仿佛有两种力量在身体里较量,相互纠丨缠,自我矛盾。
“我……”他嗓音沙哑地开口,刚说出一个字便戛然而止。
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又或许是觉得,他方才毫无保留地做了那么多事,心思深沉的顾屿应该会明白。
但他不知道的是,顾屿想听他亲口说。
“祁青暮,别逃避。”顾屿上前一步,将原本拉开的距离骤然拉近,他的眼底涌动着暗光,如同大海上的波浪,汹涌骇人。
祁青暮微微垂眸,睫毛在顾屿的注视下颤动,似脆弱的蝶翼,无助感弥漫在他的身侧,即使是见惯了他故作坚强的顾屿,也难免生出些许怜惜。
可惜他不懂这种感觉,只觉得自己变得很怪,明明对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大学生而已。
一个最初他想用来牵制许晋刑的棋子,此时竟然能凭借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牵动他的心。
“抱歉。”祁青暮开口,声音又低又轻,若不是他们靠得很近,听起来便没有这么真切。
顾屿的表情愈发不耐,他深吸一口气,好似在自我调节,压低嗓音道:“我要听的不是道歉。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里?那个女人是谁?她是什么病?”
即使一部分答案已经从医生那里知道了,可顾屿还是要问。
他就是要祁青暮亲自回答,亲口解决他内心所有的疑惑。这种想法凶猛地将他的思想覆盖,以至于连那些他没想问的疑问都排起了长队,等待祁青暮一点一点详细地解答。
面对顾屿的质问,祁青暮知道,他没办法逃避,也没有理由什么都不说,只看他默默地付出。
从接受顾屿帮助的那一刻,祁青暮就不能继续做一个自私的人了。
周围一片寂静,许是午后的阳光冲破重重乌云,洒落在这繁华的城市里,带给人们一丝懒散的倦意。静悄悄的疗养院小花园里,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鸟儿飞翔时的啼鸣。
他略显苦涩地勾起唇角,清浅的笑容在这张苍白的脸上有些失真。
“我想先谢谢你。”祁青暮抬起头,对近在咫尺的顾屿说道:“谢谢你今天送我过来。”
这里的情况在他来了之后应该会看明白,但是在没来之前,顾屿什么也不知道。
或许他自己不在意,但是对于祁青暮来说,这份直面未知的帮助真的很可贵。
“病房里的女人是我姐姐,在孤儿院里的。”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孤儿院的故事应该不需要我多说吧,你调查过的。”
闻言,顾屿薄唇紧抿,双手握成拳,骨节发白。
表面上,他们对双方的了解好像一直存在于片面,可当他们因为意外而一层一层剖析开的时候,就会发现,有些自认隐藏的很好的细节,其实早就被对方记在心里。
许是心虚的缘故,顾屿不似刚才那般强势,而是渐渐参与到了祁青暮的‘解释’中。
“她得了什么病?”
祁青暮摇摇头:“说不好。精神上、心理上、身体上……到处都是疾病。”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顾屿沉默几秒,又一次开口:“她在这里多久了?”
“三年。”祁青暮如实回答道:“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了,只记得是我在这里上学后不久。”
“那你们……”
“顾屿。”祁青暮忽然轻声打断他的话,在他望过来的时候,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别问了,好吗?你就当……我养了一个无法独立生活的姐姐,好不好?”
顾屿没办法拒绝这声‘好吗’。
两个人好像都冷静了下来,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包裹着他们的躯体。
过了一会儿,祁青暮提出要回去。
“如果你还有事的话,就先走吧。”祁青暮说道:“之后我就坐车回工作室了。钱的话,今晚还给你,我们约个时间见面吧。”
顾屿皱眉,“想赶我走啊?”
“不是赶你,是……”顿了顿,祁青暮含笑看他,“你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好听点是疗养院,其实就是精神病院。没有人会闲着没事来这种地方,看着发病时面目狰狞的病人。
在这里无法收获快乐,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祁青暮低下头,嘴角的笑容终于还是无法坚持,他抿着干涩的唇,轻声说:“如果不是今天来找我,你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地方吧。”
虽说是个疑问句,可他却用陈述的语气道出,每一个字仿佛被哀凉浸透。
顾屿沉默了。
他确实没来过这个地方,但还不至于不知道。
看见青年如此模样,他忽然有种想要将对方抱在怀里的冲动。
“别说了。”
顾屿突然转过身,双臂抱在胸前,看似一个很酷帅的姿势,不知道为什么却显得有些狼狈,好像在隐忍什么似的。
背对着祁青暮,他的声音不算大,模模糊糊地传进祁青暮的耳中。
“快点进去,算完账把我的黑卡拿出来,我在停车场等你。”
说完,不等祁青暮回答,他率先迈开步子离开。
站在原地凝望那道越来越小的背影,祁青暮眸光微闪,将一切情绪掩藏进那双黝黑的瞳孔中。
半晌,他转身离开。
何燕最后还是没用那张黑卡,她找到书景,用他的银行卡垫付了新治疗方案全部需要额外缴费的费用。
等祁青暮失神落魄地出现在她办公室的时候,何燕以为他跟那个男生因为垫付的事情吵了架,所以连忙把黑卡还给了他,并表示自己没有用过。
“看得出你跟他之间的关系不太一样。”何燕是个精明的人,而且身为女人她心思细腻,如果说最初看见顾屿误以为他是祁青暮的朋友,那刚才两人之间的交流和相处方式就不得不让她怀疑了。
祁青暮拿过黑卡,放在手里摩挲硬质卡面的边缘,牵起唇角,说:“是普通的……朋友。”
“他说他是你的男朋友。”何燕犹豫了一下,还是八卦地问出来,“我感觉不像,他看起来很强势。”
“确实有一点。”祁青暮仅针对后面的分析表示了认可,“不过我跟他……不是单纯的恋人关系。”
何燕挑眉,调侃道:“难道还有别的关系?里面还有什么交易?”
祁青暮歪了歪头,无辜地眨了眨眼。
何燕:“……”
许是闲聊让凝滞的气氛变得轻松,何燕还真的来了八卦的兴致,追问道:“不是真的吧?”
“您怎么会猜到这一层?”祁青暮反问。
“因为他……”何燕有些苦恼地皱起眉,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想法,支支吾吾半晌,只说道:“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但是年纪不大。别的我也不问了,但是在感情方面,你是交易也好还是认真的也好,总之不要让自己受伤。”
都是成年人了,对待感情她看的要比祁青暮还开放,即使是玩玩在何燕眼中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行为。
但是出于关心,她必须提醒祁青暮。
“您放心吧,我有分寸。而且他的情况跟我的情况差不多,都有一点特殊。”
祁青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卡放进口袋里,收回手的时候还在口袋外侧压了一下,一个很小心的举动,被何燕看在眼里。
闲聊了几分钟,临走之前,祁青暮表示今晚就会把费用还给书景。
“不急,你还要保证自己的生活呢。”何燕说:“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放弃酒吧那边的工作,虽然挣得多,但那并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问题祁青暮也认真考虑过,他摇了摇头,说出自己的决定,“我暂时需要这个工作,所以短时间内不会考虑放弃了。谢谢您的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劝说无果,何燕也不强求。
毕竟实习期,目饥工作室也不给实习生发工资。她朋友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打破。
离开疗养院,祁青暮在停车场出口那里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机车。
他远远地瞧见,脚步便放慢了不少。
男生的长腿撑在地上,手里把玩着头盔,低着头的样子,看起来酷帅极了。
不知怎么想的,祁青暮拿出手机,想要将这一幕拍下来。
当真实的景色收进小小的手机里,即将按下拍摄键的那一刻,祁青暮的手蓦的顿住。
男生身侧的指示牌上,‘玛利亚疗养院’六个字尤为刺眼。
脑海中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来到这样的地方,但因为自己,他来过了……
如果此时拍下了这一幕,祁青暮将会持续一段时间的愧疚。
这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姐姐生病并长期在此治疗的他来说,这很重要。
这里像地狱,是他拼了命想要把姐姐拯救出来的地方。
恍惚间,手机屏幕里的景色也有了变化。
那辆黑色的机车早已停在了他的面前,顾屿长腿一跨,皱着眉头走过来,本想出口嘲讽祁青暮在发呆,但是看到手机里的拍摄界面以及角度后,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轻笑一声,轻飘飘地取走手机,换成自拍模式。
在祁青暮微微发愣的时候,他凑过去,头和头之间相抵——
咔嚓。
一张双人自拍,存进了相册里。
作者有话要说:
长不长!我终于肥了一章!
再次强调不要等更,我的更新时间真的好晚,我已经在熬夜了你们不要熬啊!很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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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周旋
回到工作室已经是下午三点, 还有两个小时他就要下班了。
邹贤在前台,笑得有些尴尬,“你怎么不接电话……”
“不好意思, 情况有些紧急, 我没办法接电话。”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气喘吁吁,不似作假。
邹贤犹豫片刻,说道:“我没给你记假。”
祁青暮愣了一下,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会不会被查到?你也会受牵连的吧……”
“没事,反正也没人在。”邹贤摆了摆手,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做什么去了,但是人总会有急事的, 下不为例就好。”
邹贤这份人情祁青暮记下了,但是怕牵连到他, 祁青暮还是坦诚地让他记自己迟到。
“傅先生那边我会自己说的。”
傅濛要到下周才能回来,在这期间祁青暮只能通过电话跟对方交流, 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给对方致电, 设计稿是最好的理由。
回到自己的设计室,祁青暮坐在椅子上, 什么也没做,只是靠在那里, 静静等待混乱的思绪沉淀。
不知过了多久, 随手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震了一声, 祁青暮缓缓睁开眼, 一抹浅光没入黝黑的瞳孔深处, 他拿起手机, 看见上面弹出来的消息。
顾屿:【到家了。】
时间回溯到大约半小时前,祁青暮让顾屿停在工作室旁边的十字路口,他下了车,婉拒对方要把自己送到工作室的提议。
“从这条路直走,你能回南大去。”祁青暮指了指对面,如果转弯去了工作室那条路,还得直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才能往回拐,很麻烦。
顾屿摘下头盔,反问一句:“不急了?”
“急,但不差这段路。”从这里走回工作室用不上十分钟,祁青暮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顾屿挑眉,看起来不像是要放过祁青暮的样子,不过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划过一丝狡黠之色。
长腿一伸,正好挡在祁青暮的脚边,他微微侧身,缓缓靠近祁青暮,压低嗓音道:“听你的也行,但是我得讨点好处。”
祁青暮茫然地问:“什么好处?”
“一会儿我到家了,给你发个消息。”他眯了眯眼,嘴角的笑容一如既往透着几分叛逆,“然后你把那张照片发给我,怎么样?”
“……照片?”停顿两秒,祁青暮反应过来他想要的是什么,于是说道:“你要照片做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顾屿手指插进碎发里,胡乱搓了搓,令原本被压得有些服帖的头发变得凌乱起来,他语调懒散地说道:“总之你发给了我,我这一下午就不烦你了,划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