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青暮从来没吃过草莓,那是院长和低能儿才能吃到的珍贵水果。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惊恐地瞪大眼,哑着嗓子喊阿姐。
“听见我叫阿姐,她慌了。”祁青暮拉住顾屿的手,将五指蜷起来,全部放进他炙热的手心里,“她告诉我,没什么事,以后她会收养我和阿姐,让我们有一个家。”
可孤儿院却是他和阿姐拼了命也想要逃离出去的地方。
回忆起阁楼里发生的事,祁青暮拼命地尖叫,引来了护士和医生,不论院长怎么慌张地对其他人解释说他只是受到了刺激,他都没有停下来过,只嚷嚷要见阿姐。
最终,祁若茗被院长带来了,她的脸色煞白,只是两天不见,却像瘦脱了形。
“暮暮……”祁若茗眼神空洞地笑了笑,“院长收养了我们,以后我们就有家了。”
披着美梦皮的噩梦开始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上学了。”祁青暮对上顾屿欲言又止的神情,轻声道:“院长供我上学,给我安排单独的房间。阿姐也一样,在其他小朋友眼里,我们仿佛熬出了头,以后过着最幸福的日子。可是只有我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低能儿更加肆无忌惮了,即使院长呵斥他,但因为从来没有实质性的惩罚让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做,在院长看顾不到的情况下,阿姐的日子仍在黑暗中度过。
“我是个傻子。”祁青暮自嘲地说:“那个时候我还会向院长告状,希望她能约束自己的儿子,那是我被她收养看管后唯一能想到的解救阿姐的方式了。”
但是每一次告状,结果都不尽人意。
阿姐在这样的折磨中愈发失常,她偶尔会盯着一个地方发呆,祁青暮叫她几声都不回应。
因为这种情况,学校跟院长沟通后,她被迫辍学了。
祁青暮上初中的时候,她成了孤儿院里免费的‘佣人’,每天干着又累又脏的活,没人的时候,会偷偷望着小楼的楼顶无声流泪。
她的一生都被毁了。
“我的日子倒是好过了起来,因为她的朋友劝她对我好点,以防老了之后,有我给她养老送终。”
低能儿自然是指望不上了。
祁青暮开始尝试报警,但是每一次都以家庭矛盾做最后的调解,次数多了,院长很生气,却不会打他,只会伤害阿姐。
当祁青暮明白报警不管用,每一次报警,阿姐就会遭到毒打之后,他不再向旁人袒露心声,默默地有计划地为他和阿姐的将来做准备。
他始终认为,逃离这里,二人的生活就会变得好起来。
趁着寒暑假打零工,有的时候连午休时间也不放过,得了奖学金便藏起来不让院长知道……
想要离开这里,就得有钱不是?
能做的,他都做了,然而逃跑计划于阿姐来说,不过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祁青暮的声音越来越小,顾屿拥着他,凝望那张苍白的脸颊。他半眯着眼,看似要睡着了一样,但还记得这个故事没有讲完,动了动嘴唇,嗫嚅着道:“那天午休,我偷跑回来,想要带着阿姐走……”
从此之后,他的生活中失去了阿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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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到来让几乎忘记过去的祁青暮焦虑起来。
不管是在工作室还是宿舍里,周围的人明显能感觉到他情绪上的转变,常常发呆,说话做事也略显迟钝,尤其是人多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问题是单独询问他的,要等好久再问一遍,他能回过神来。
“你最近怎么了?”身为宿舍长,陆读平时也很担心其他舍友的情况,尤其是像祁青暮这种令他无比省心的舍友突然间出现异常,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感觉。
“没事。”祁青暮顿了顿,道:“我母亲过来看我了。”
“……啊?”跟祁青暮同住三年,陆读对他的情况有所耳闻,但对方终究是养母,从未来探望过祁青暮,所以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瞬间茫然起来。
祁青暮扯了扯嘴角,神情尽显苦涩,“只是在校门口见了我一面。”
“那还好……”陆读误以为祁青暮是对养母突然到来这件事感到不适,闻言安慰道:“她什么时候走?是专门来看你的还是……”
“应该是专门来看我的吧。”祁青暮口是心非地说道:“不过只见了那一面,然后再也没联系过我,可能去哪游玩了。”
“那估计是跟朋友一起来的。”陆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样很好啊,不经常来找你,你也能轻松点。”
祁青暮笑了笑,没说什么。
思绪转回在顾屿家住宿的第二天,清早醒来后,祁青暮浑身酸痛,再加上昨晚回忆起痛苦过往,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顾屿想让他请假,他拒绝了,而是用一顿早餐,拜托顾屿帮个忙。
“帮我查查她住在哪里?什么时候来南城的?”祁青暮低声哀求,“我求你。”
他心头萦绕着不好的预感,在见到那个女人之后,这种预感化作巨大的石块压在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事关阿姐,祁青暮可以抛弃一切,不管是否卑微。
“你不说我也会查。”顾屿拧着眉,故作与祁青暮撇清关系似的说:“不过你可别误会,跟你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想查就查了。”
祁青暮抿着唇,半晌用轻柔的嗓音道:“谢谢。”
“那就来个早安吻吧。”
……
那日之后,他时常惦记这件事,顾屿真的在查,不过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人物,调查起外省的人还有点困难。
祁青暮知道调查起来有所难度,所以不催促,只默默等待着。
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一周,就在祁青暮差点因为开会时失态而被傅濛臭骂一顿的那天,顾屿的调查有进展了。
得到通知,祁青暮下班后马不停蹄地赶到顾屿家,不是他心急,而是这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女人竟然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这让他感到十分恐惧。
——她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无尽的恐慌几乎将他的理智吞噬,往日儒雅温柔的形象在这一刻不复存在,坐电梯上了楼,祁青暮在走廊里奔跑,来到熟悉的房门前,还没等敲门,里面的人便打开了。
“跑什么?”顾屿皱着眉头,不悦地拉他进屋,“我又不会跑了。”
“我比较急……”祁青暮喘着气说:“你查到什么了?”
想到自己查到的那些,顾屿心里有一瞬的不爽,看见祁青暮如此担心的样子,也忍不住怜惜……
不过这些都没有让祁青暮冷静下来重要。
他故意不说话,把祁青暮安排到沙发上做好,然后拿起一瓶水,拧开盖子,递到他的手边。
“少喝点水。”
祁青暮:“我不渴。”
“喝点,我就说。”顾屿冷着脸道。
祁青暮顿了顿,拿起水瓶,缓缓平复急促的呼吸,小口喝了点水。
干涩的嘴唇瞬间得到滋润,渐渐泛起红色。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没合成,赶在零点之前先发一章,凌晨应该还有一章,都算今天的,明天的还是晚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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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什么都告诉你
祁青暮喝完水, 立刻看向顾屿,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泛着水光。
顾屿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似是无意识地颤抖。
“我查到一点东西。”他伸出手不客气地拿过祁青暮手里的水, 咕噜咕噜猛喝两口, 瓶子里的水下去一大半。
待缓解了内心的燥热,顾屿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把调查出来的结果详细道出。
他让郭金找了几个人查这件事,在没有结果之前, 联想到祁青暮与他姐姐的过去以及看见中年女人后的反应, 不难想到祁青暮到底在担心什么,所以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结果还真如他所想的那般。
祁青暮从来不想叫出名字的中年女人,叫齐梅,她来到南城的原因, 只是因为一通电话。
齐梅在南城有不少朋友,当初她是孤儿院的院长, 在当地也装模作样地结识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当然,小乡镇是留不住人的, 所以达官贵人能走的就走了, 不能走的就在小乡镇里继续当自己的‘人上人’。
与她在孤儿院里尖酸刻薄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是,齐梅对朋友是出了名的热情, 不知道是演出来的还是她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总之那些离开了小乡镇的人还愿意跟她做朋友, 并且近几年来一直保持联系。
南城是一座大城市, 发展速度自然是小乡镇比不上的, 所以她能有朋友在这个地方, 自然不奇怪。
“你阿姐的事, 多多少少有当地官员庇护。”顾屿道:“齐梅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把她……送人, 就说明她的朋友至少是知情的。”
没有人劝阻,只是为了利益官官相护而已。
“你之前说,她说她要赎罪,所以也想找到你姐姐。”顾屿神情严肃,眉眼之间尽是冷漠,“不要信,她不可能想要赎罪的。”
这种人,最为自私。
祁青暮现在只是一个还没大学毕业的学生,根本没有办法跟狡猾奸诈的齐梅抗衡,尤其是在即将毕业的这段时间里,不用齐梅动用身边的朋友关系,光是在南大门口闹上十天半个月,惊动校领导,毕业都会变得困难。
祁青暮心里凉了半截,静默许久,他哑着嗓子道:“所以她是来带我阿姐走的,对吗?”
还像以前一样,把她送到穷乡僻壤,美曰其名找个好人家,实际上是为了掩盖自己丧尽天良。
“祁青暮……”顾屿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拥进自己的怀里,手掌顺着后脖颈向下轻轻抚摸,每一个轻柔的动作都带着安抚意味,“别担心,在调查期间,我就已经找人守在疗养院附近了,最近一切正常,没有人调查那里,也没有可疑的人过去。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你姐姐到底在哪,只是听说了她在这,再加上怀疑你,才连声招呼都不打匆匆赶来。”
祁青暮眸光微闪,靠着他点了点头,“谢谢。”
“她之前跟你打过电话吧……”
“嗯。”祁青暮神色冷漠,“她早就怀疑我了。”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顾屿嗤笑一声,“在南城,还没有谁的手腕能硬得过我。”
祁青暮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又一次道谢。
某种程度上来说,顾屿要比他细心。在其有能力的情况下,能在第一时间想到找人保护阿姐,就冲这一点,祁青暮就已经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谢太普通,无法表达他内心澎湃的感激之情。
这期间他倒是联系过何燕,跟她简单说明了情况之后,何燕也保证绝对不会让陌生人接近阿姐。
他已经松了口气了,却不想顾屿的一个小小行为又一次把他的心压实在肚子里。
身边有这么多为他着想并付出实际行动的人,这是他以前从不敢想的。
那天的故事,并没有讲完。
其实后面发生的事情,祁青暮早已透露给了何燕。虽然顾屿不知道,但是看他的反应以及今天说起这些事时稍稍不适的语气,可见祁若茗被卖掉后续的遭遇他已经调查到了。
这个平日里放纵不羁的大男孩体贴地用了‘送’这个字,来弱化听到的‘买卖’时痛彻心扉的窒息感。
“我不会让她再见到我阿姐了。”祁青暮轻声说,似是自我催眠,又似说给顾屿听,“如果她找来了南城,那等我毕业之后,就带阿姐离开。”
或者无法等待的话,他现在就可以辞掉实习工作,然后休学,马不停蹄地离开这座城市。
他不畏惧到一个新的、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可是他害怕阿姐被齐梅再次找到。
齐梅的儿子叫张齐礼,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齐梅到底有多喜欢这个儿子,连起名字的时候,都要把自己的姓氏加进去。祁青暮最后一次知道他的消息还是在上大学之前,他即将离家,见过那个三十多岁还盯着电视剧里的女演员傻笑的低能儿。
祁青暮眼里的刀,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张齐礼这辈子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三十多岁还被齐梅像宝贝一样供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而齐梅自认为这么多年对祁青暮非常好,时常给他灌输等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给她养老这类思想……
当然,还包括要养张齐礼。
祁青暮麻木地听着,最初心里还会冷漠地反驳,后来再听就没什么波澜了。
不需要有什么反应,只要他不想,他就带着这对母子一起死。
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还是知道了有关阿姐的消息之后。
当得知阿姐还活着,而且就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时,活着的信念重新燃起。
晚饭过后,祁青暮要回宿舍去了。
顾屿倒是挽留了一下,但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略显傲娇,祁青暮不吃这一套,说走就走。无奈之下,他只能换好衣服,借着送祁青暮的名义,跟着他走了一路。
“我要开车送你,你不用,那我们俩就这么走吧。”说这话的前一分钟,顾屿刚光明正大地牵住了祁青暮的手,大庭广众之下两只交握的手一摆一摆的,他得意极了。
“无聊。”祁青暮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越来越幼稚了。”
各个方面都能显出异于年龄的幼稚。
顾屿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评价故意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