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中的酒发出清脆的响声,犹如泉水般叮咚。
那是临谢独有的灵气。
便好似那造就临谢之人,连眉宇间也时常绕着灵气。
晃着晃着,慕容筵的思绪回到了数百年前。
“君上。”隔着殿门,殿外青毓的声音传来,慕容筵收回了思绪。
“进来吧。”
“是。”青毓推开殿门,在主位之下站定,无甚表情地朝慕容筵行了一礼。
“君上,当真亲至茼山?”
青毓那语气中一丝犹疑,这倒是难得。慕容筵将酒壶放在了一旁,里衣随意地敞着,眉眼压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冥王的威严使得青毓低了视线,只漠然地道:“百年刑罚将至,君上何不……”
话未说完,主位上冥王站起了身,大殿顶层微光惧怕般隐了去,殿内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余下的话青毓便自觉掐断了去。
四下寂静。
慕容筵背对着青毓负手而立,纤长的指尖灵力涌动,极为冰寒地道:“你可还记得本王初入地府时的情景?”
“记得。”
那时青毓还是个小小的鬼差,听闻冥王上任,便同其余鬼差一道出了忘川迎接。
但那位新任的冥王却很是特殊,他不是前一任冥王传位或是百官擢升的。
他是自上界贬入地府的。
地府中无人知晓他在上界的身份,只知是上仙界的某位仙人,因了罪责被罚下界,故而成了冥王。
千万年来,上界与下界大多时候互不干预,尤其似人间帝王,地府冥王这种职位,上界甚少插手。
这也就导致了这位新任冥王一上任,地府中不忿的声音便四起。
但这些声音影响不了慕容筵,甚至于连谋逆的行为都未出现,便已被慕容筵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慕容筵强大的灵力与阴狠的手段,这让地府中人不得不臣服。
那段时日猜测云云,甚至有人猜测慕容筵在上仙界颇有地位,大抵是尊神贬谪……
但除了身份的疑云,慕容筵还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除了慕容筵本人,地府中便只有青毓知晓。青毓亲眼所见,慕容筵每隔百年便要遭受一次万箭穿心之苦。
正是这个刑罚绑住了慕容筵,让他在刑罚之日无法离开地府,且事后多日皆需休养,不能妄动灵力。
“你既然记得,那便该知晓,本王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拜上界所赐。”说着,慕容筵眼底闪过一丝疯狂与恨意,“所以……上仙界的恩怨,本王总得要亲自去算一算。”
他视线落在内殿那处,指尖灵力猛然攥紧,细小的灵力炸裂声响起,青毓被那灵力逼得半跪在地。
“还有一事。”慕容筵冷冷的声音自主位上传来,“本王受刑罚之日,他便交由你照顾,务必要好生照看,不能让他被地府之外的人发现,明白吗?”
“是。”青毓伏首。
*
宁既微醒来时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不过慕容筵好歹说话算话,在他醒来后便带他去了轮回塔。
宁既微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可在他堪堪踏上轮回塔阶梯时,慕容筵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你反悔了?”宁既微头也不回,平复的心情再一次炸开了锅。
就知道慕容筵不会轻易放他走!但都到最后一步了还反悔,是不是男人啊!
“我只是……”慕容筵难得有些失落,“只是想提醒你,此一去,人间前尘便会尽显,那些往事……痛苦不堪也好,愉悦也罢,你都得一一接受,再没有回头路了,你……确定吗?”
若说先前的宁既微还有那么一丝犹豫,但经过今日的事,宁既微心底的气性彻底占了上风,便是连那一丝犹豫也被掩盖了去。
他挣了挣慕容筵的手,没能挣脱,只得愤然地道了句:“确定!”
慕容筵的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久久不曾移开视线,直至宁既微都有些不耐烦,慕容筵这才放开了手。
而放开手的那一瞬,宁既微便看也不曾看慕容筵一眼,果断踏上了阶梯。
一级,二级,三级……
阶梯之上云雾缭绕,耳畔狂风呼啸,将此间的一切都杂糅进无边的虚妄之中。
忽然,宁既微听到了有人在唤他。
但那声音很小,宁既微听不太清,他不由得停了下来。
“师尊!”
这个声音是?宁既微仔细去分辨,听了半晌才听出那是慕容筵的声音。
他本以为慕容筵又改变主意了,正打算忽视那道声音继续前行时,却听见慕容筵又唤了一声。
“师尊!”
那语气实是轻快,就好似回到了慕容筵在修仙界初次拜原主为师那年。
彼时少年意气,对原主的敬仰时常浮于明面上,便连唤一句“师尊”亦是心悦。
所以这种语气……难道不是冥王?
宁既微半信半疑地转过了身。
与此同时,慕容筵施展瞬移术法,出现在了宁既微面前。
他伸手将宁既微揽入怀中。
“我后悔了,我宁愿……陪你同去。”
嗓音低沉且蛊惑,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面上。
宁既微不由得瞪大了双眸,却不防眼前人低下了头,落下一吻。
唇上被赋予温热的湿意,耳畔狂风却不歇,犹如一场末日来临前的告白。
下一瞬,轮回塔中阶梯尽碎,二人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在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宁既微心底只余下一个念头:
卧槽!又上当了!
*
嘀嗒……
嘀嗒……
是水声吗?
宁既微费力地想睁开双眼,但眼皮实是千斤重,他努力了许久才睁开。
身旁已没有慕容筵的身影了,眼前只见一片雾茫茫,却不见任何屋舍抑或是行人。
这……难道是前世?
宁既微正疑惑着,不远处虚实交映地传来了官兵的呵斥声。
“官府办案,搜查要犯,通通让开!”
“哎呀这位官爷!我们洇荷楼可不敢窝藏要犯,您手下留情呀!”
“知道不敢还不让开?耽误办案可是杀头的大罪!”
那声音似远似近,宁既微却怎么也见不到那声音的源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冥王: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我宁愿跟老婆一起去轮回!
所以问题来了,他们到底能不能轮回,前尘又有什么故事呢,请听下回分解~~
第38章 前尘初显
直到……
宁既微走了很远的一段路, 面前的雾气骤然退散,升腾而起一座……这是,勾栏院吗?
只见楼□□三层, 偌大的楼中亭阁连接着三面阶梯,分别通往二楼左右两侧与一楼。
顺着那亭阁瞧去,正好是三楼中央的位置, 垂下了雪青色帷幔。
微风渐起, 有人抬了玉石般的指尖掀帘四望, 那一双眼眸被点上了风情, 眉眼低垂时眸光如湖面般沉静,恰好落在一楼的宁既微身上。
宁既微似有所感般抬眼,与三楼帷幔旁的那人四目相对。
这一看, 二人俱是震惊。
宁既微震惊的是, 那个人,居然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这难道就是……慕容筵所说的前尘记忆?那个人, 其实是自己的前世?
宁既微这想法甫一冒头,脑海中的记忆纷至沓来。
吵吵嚷嚷的, 恍如一场春秋大梦。
而下一瞬, 三楼处那人忽然皱紧了眉头,他按着自己的心口,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既微!”里间一位锦衣公子走了出来, 他搭上了那人的肩, 关切地道:“你怎么了?”
“我……”宁既微摇了摇头,费力地眨了眨眼,奇怪……他怎么好似有一瞬间在一楼瞧见了自己?可自己分明站着房门前, 怎会去一楼?
那锦衣公子唤作萧裕河, 他扶着宁既微的时候顺便朝楼下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被一楼门口走进来的好几排官兵吓了一跳。
“真是怪了!这些官兵怎会查洇荷楼?”萧裕河恨不能一拍脑门,面上有些焦急。
这洇荷楼是萧裕河名下的,原本开在皇城之中生意兴隆,可谓是天子眼皮下点灯,灯下黑得可以,但萧裕河没想到,便是连这处都被官兵盯上了。
这可是他在皇城中唯一能藏匿宁既微的地方了。
一楼处,老鸨还在同那些官兵游说,“官爷!”
那老鸨拉住了为首的那名官兵,趁人不注意塞了一块沉甸甸的金条,“您也知晓,我们洇荷楼向来遵守律法,您看能不能通融……”
话未说完,老鸨被那官兵不耐烦地挥开了。
长刀出鞘,抵在老鸨身前,那官兵凶狠地道:“再敢阻拦官差办案,信不信我将你一道办了!”
三楼处的宁既微显然也注意到了一楼的不寻常,眼看着那官兵推开老鸨,便要往楼上而来,他果断拍开了好友萧裕河放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将人连推带挤地赶进了房间内。
萧裕河一把取过房内搁在桌上的折扇,急匆匆地道:“现下要跑怕也是来不及了,那些官兵的速度太快!要不这样,你先躲躲,我同他们周旋!”
“看那架势便不是好惹的,你如何周旋?”宁既微眉峰一拧,忽然将萧裕河往里间推了几步。
他低喝道:“你,去床上躺着!”
“啊?”萧裕河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
直至,折扇被人不由分说地丢开……
与此同时,洇荷楼前一辆马车停驻,有人自雕金镂玉的马车上挑帘,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俊美绝色的脸。
那人眉眼低了半寸,往洇荷楼内投去一眼,待看清楼内场景时,那人姣好的面容冷了几分,“那些官兵,是在搜查吗?”
马车内的侍卫丛清恭敬地低头,道:“回殿下,看样子是在查人。可据属下所知,这皇城中近日好似没什么需要官家干预的大事,这……莫非是在查那位前朝皇子?”
天下皆知,当朝新皇是推翻了前朝而登位的,昔年前朝皇室中人众多,但皇子便只有一个,还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多年前新皇带兵入宫,前朝皇室中人伤亡殆尽,却唯独那位前朝皇子逃过一劫,至今不知所踪。
要说能惊动这么多官兵,既然不是为了皇城中的大案,那便很有可能是在寻那位前朝皇子了。
只不过,新皇对前朝的态度还算温和,自登位后便没有下令追查那位前朝皇子的下落,怎么如今又……
挑帘那人目光冰寒,穿过人群,几乎要透入洇荷楼中去,“你是说,前朝皇子,会躲在这洇荷楼中?”
“这个……”丛清霎时苦了脸,“属下也不知,只是猜测……”
话未说完,丛清便见身旁的殿下整了整下摆,瞧那架势竟像是要下马车去洇荷楼中。
丛清大惊失色,“殿下,您身份尊贵,可不能去此等勾栏之地!”
自家殿下毕竟是当朝的三皇子慕容筵,是皇帝颇为器重的皇子,怎能去污浊之地,平白脏了身份?
慕容筵在丛清那话音中冷冷地斜去一眼,“前朝皇子不也曾是身份尊贵?他若是待在这洇荷楼中,那本殿入此地,便同他一样,有何区别?”
说完,慕容筵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洇荷楼。
而此时楼中还在被官兵盘查。
那些官兵几乎是封锁了整座洇荷楼,连来往的恩客皆不放过,一一留了下来仔细询问。
慕容筵进入一楼时,为首的那位官兵李归还在与一位男子交谈。
见到慕容筵,李归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神情复杂地朝慕容筵行礼,态度虽是恭敬,却掩不去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殿下怎会来此?”
慕容筵看也不看那李归一眼,径自走过他身旁,顺道问了一句:“搜查的人,去了几楼?”
“这……”李归低着头,面上有些为难,但到底还是答了句,“回殿下,在三楼。”
话音未落,慕容筵已迈开脚步,朝三楼而去。
李归抬起视线,直直盯着慕容筵的背影,却是暗自捏紧了腰间佩刀。
无端显出一抹不甘的神色来。
而这厢,官兵的搜查堪堪到了三楼正中的房间,那雪青色的帷幔已被人放下,房门紧闭,显然不是什么迎客的模样。
官兵们正准备破门而入,恰巧慕容筵上了楼,一时间那破门的动作收了起来,不得不朝慕容筵行礼。
“殿下。”
慕容筵冷淡地应了一声,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不防房内忽然传来了一道极轻的,极为温软的声音。
慕容筵如今弱冠之年,虽说皇子府中未有正妃,甚至连侍妾都没有,干干净净洁身自好,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通人事。
况且那声音婉转,即便极尽压抑,却也仍是让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其间意味。
这房内,确实不太方便。
可官兵行事哪管这是什么时辰,何况他们此行是受了叮嘱的,若是找不到人,那他们便连上头那关都过不去。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可有吩咐?若是没有的话,那属下……”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慕容筵被房内那声音诧异了一瞬,没有作声。
官兵们只当他是默许,便率先踢开了房门。
温香四散,帷幔被房门破开的风声掀起一角,官兵鱼贯而入。
而同那些官兵一道进入房内的,还有慕容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