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筵倾身靠近,那气息拂在宁既微面上,炙热而又滚烫,他甚为真诚地道:“我要……你这颗心。”
宁既微觉着……这位皇子殿下定然是疯了,又或者是脑子坏了,可那眼神真诚,又实是令人不可忽视,宁既微不由得错开视线,“那若是我赢了呢?”
说到底,宁既微不可能允许自己输,既然输不了,那慕容筵想要的一切便都得不到,什么真情假意,根本就是个笑话!
慕容筵被宁既微那明显逃避的动作刺得眼神暗了几分,只道:“若是你赢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包括我的命。”
“你……”宁既微喉间一梗,往后的话却是说不出了,他觉得这位皇子殿下恐怕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亡命赌徒!
面对宁既微的诧异,慕容筵很是不在意,又道:“不过你现下实是太弱了,怕是连皇宫都进不去便会死在侍卫手底下,为了公平起见,我可以教你,直至你有能力完成这个赌约。”
亲手教一个外人刺杀自己的父皇……
宁既微震撼过头便只觉可笑,“你真是……疯了。”
恰逢此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原是丛清在门外求见。
慕容筵便转过身,“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指尖堪堪触及门扉,将要推开门之际,宁既微平静地开口,道:“当朝皇帝,毕竟是你的父皇,你如今与我打赌,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入宫刺杀皇帝,你……当真会为了赌约,坐视不理吗?”
慕容筵推开那门,黄昏时光线沉闷,漫天晚霞落了下来,映在他眸中,挑起一道温和而又执着的斜影,他道:“会的。”
门随即被人关上,门外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丛清跟着慕容筵的脚步,在一处长廊中终是开口:“殿下,暗卫已经集结完毕,但属下不明白,殿下怎么突然之间便想从暗卫中训练出一支队伍?”
丛清问那话时,二人已快要行至长廊的出口,顺着长廊出口往外瞧,便是皇子府正门的方向,那处不临街,僻静而又远离尘烟。
昔年前朝未灭时,这皇城脚下依旧繁荣,但僻静之所却少得可怜,那时的人们都在说着什么,边关战乱,城池丧失。前朝关了皇城的门,迫使将领在外征战,自以为皇城紧闭便能躲过一劫。
可殊不知,一退再退,便是万丈深渊。
若不是新皇登位,亲手将这个垂垂老矣的皇朝拉回了正轨,只怕战乱波及,连皇城脚下的一片繁荣也将不复存在。
宁既微生于前朝皇室,他被前朝保护得太好,见不到这世间疾苦,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子不孝为过,而不能复仇,便是不孝之至。
可若是宁既微能亲眼瞧一瞧,这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
慕容筵身居高位,他见过太多人畏惧的眼神,似宁既微这样的人,他太了解了,他自认为自己不会看错人,所以他不信宁既微能对当朝皇帝下手,毕竟那是一位明君。
哪怕明君于小家有恨,但于天下有恩。
所以……慕容筵笃定,这一场豪赌,宁既微赢不了。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慕容筵当真看错了人,那么……一只不听话的小野猫,既然养不熟,留着也没有意义。
慕容筵在长廊尽头停下脚步,视线遥遥而望,“那些暗卫,是父皇允许本殿养的,算是受命于朝。既如此,若有朝一日,反贼刺杀圣上,他们……合该剿灭反贼。”
“对了……”暮色渐隐西方,慕容筵收回了视线,“岑大人的事,如何了?”
第42章 两个选择
昔年皇帝登位, 登基大典后大赦天下。对于那位出逃的前朝皇子,皇帝是特意提及,将其加入了赦免的名单之中, 从这举动可以看出,皇帝对这位前朝皇子并非赶尽杀绝。
所以慕容筵很好奇,在皇帝都不追究宁既微死活的情况下, 一个廷尉, 到底是为了什么, 才会发出搜查令?
虽说这搜查令的名头不是冲着宁既微去的, 但李归所说的那个借口,什么盗窃案,骗骗外人还成, 可要骗慕容筵, 那借口也太过蹩脚了些。
况且,搜查洇荷楼时, 慕容筵是正巧路过,他路过的那条街巷不似有官兵惊扰的痕迹, 那便说明, 那些搜查洇荷楼的官兵是有目的性的搜查,并没有大范围搜查皇城,且只锁定了洇荷楼这一处。
能如此精准地将目标放在洇荷楼, 并且在合理的时间下令, 让李归带人前去,官兵搜查不到便果断后撤,没有引起百姓太多的恐慌, 这样有序的搜查绝不是偶然。
很可能是有人一早便在暗中寻访宁既微的下落, 直至有了线索才会前往洇荷楼。
可宁既微不过是一个前朝皇子, 无权无势甚至无财,那岑大人与前朝半分关系都没有,为何要对宁既微穷追不舍?
慕容筵不认为这些事情是什么巧合所致,所以他便让丛清去打探了一番那岑大人近日与其他官员的往来,希望能从中获取些线索。
“属下打探到,岑大人前些时日,约莫是在下发搜查令的半个月前,他曾去过钰王府。”
这位钰王,唤作慕容长晟,是当今圣上的皇弟,也就是慕容筵的皇叔。
虽说慕容长晟与当今圣上同父异母,但昔年推翻前朝便是慕容长晟率先提及的,且慕容长晟为了推翻前朝出谋划策,领军攻入皇宫之中,这才有了后来的新皇登基。
慕容长晟可谓是开国功臣,因而皇帝对他极为重视,封王赐地,更是允他先斩后奏,且有直接教导皇子的权力。
所以幼时,慕容筵毁去了小部分前朝皇室族谱,慕容长晟在震怒之下,哪怕是越过皇帝责罚慕容筵,在皇帝那处,也不过是一桩小事。
丛清顿了顿,斟酌着又道:“而凑巧的是,岑大人离开之后,那位李归李大人,便随即入了钰王府中。”
“钰王”二字像是一根刺,刺得慕容筵立时便冷了神色,他眉眼几分狠戾,抬高了声音道:“你再说一遍,入了何人府中?”
慕容筵的声音威慑力十足,压得丛清面色骤然慎重了起来,他低下头,朝着慕容筵跪了下去。
“回殿下,是钰王府。”
那回话透过冰冷的地面,携裹寒凉而来,连带着周遭热度也褪得干干净净。
慕容筵在那话音中逐渐变了神色,眼底情绪愈发沉重。
与此同时,天边暮色彻底坠了下去,云霭难歇。
风雨欲来。
*
自那日打赌过后,宁既微倒是时常见着慕容筵,只不过慕容筵这人狡诈得很,时刻以什么伤势未愈,静心休养为由,将那日的承诺推了又推。
直至十日过后,宁既微的伤势彻底痊愈,便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慕容筵这才没有理由,只得兑换那日他主动提及的,教宁既微刺杀皇帝的承诺。
“你日后住在府中,前朝之名总归是不便。”慕容筵在书房的椅子上随意地坐下,侧着视线看向宁既微,那侧脸轮廓恰到好处,绝色之貌,自然是挑不出错处。
宁既微敛了视线,在慕容筵面前站定,道:“那便不用本名,我可以……”昔日萧裕河也曾提及过此事,是以在揽幽阁中萧裕河便给宁既微取了个别名。
慕容筵打断他,纤长的睫毛上抬,他眉眼浅浅地一弯,道:“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唤作子偕。”
既是府中人,那皇子取名也并无不可,宁既微没有反驳。
“至于姓氏么……”慕容筵饶有兴致地一笑,“便赐姓为蔚,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府中之人,洇荷楼与你再无干系。”
蔚子偕……左右宁既微对这些别名什么的都不放在心上,便也就默认了慕容筵的举动,只是他不明白,不过取个名而已,慕容筵做什么笑得那般愉悦?好似得了什么便宜一般。
“子偕。”慕容筵唤他的别名,唤得亲昵,笑意愈深,“你坐我身旁来,我同你好好说。”
待宁既微坐下之后,慕容筵这才开口:“圣上处于皇宫之中,而皇宫之内禁制重重,子偕若是想要进入皇宫,只怕没那么简单,这其一便是宫门……”
慕容筵说着,视线不经意间与宁既微的视线相撞,后者的视线错开了去,他话语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若是慕容筵没看错的话,适才宁既微看向自己时,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厌恶,只是那情绪压抑着,转瞬即逝,让慕容筵有种不确定感。
“你这眼神……”慕容筵凑近了瞧着宁既微,二人现下近在咫尺,那般专注地瞧着,宁既微的视线便避无可避。
而这一次,慕容筵看清了。
适才宁既微眼底那转瞬即逝的厌恶并非是他的错觉,那是真切存在的,且难以克制的情绪。
但因为什么厌恶呢?因为自己是当朝皇帝之子,所以他无法接受与仇人之子共处一室?
宁既微往后移了移,拉开了他与慕容筵之间的距离,他眼底情绪再一次被压了下去,继而抬眼问道:“怎么了?”
宁既微那明显抗拒的动作,和他分明厌恶却又不得不压制的眼神,直让慕容筵觉着颇为刺眼。
先前那因了宁既微接受自己赐名而来的笑意,霎时间尽褪,慕容筵姣好的眉眼微冷,道:“本殿觉着,若是无条件地倾囊相授,似乎太亏了些,本殿非你之师,无甚立场去教你,总归……要让本殿捞些好处。”
这话与慕容筵先前赌约所言差之千里,根本就是临时起意,出尔反尔!
宁既微皱了皱眉,只不过碍于人在屋檐下这么个前提条件,他纵然有气性,也不曾朝慕容筵发火,只低下视线,不做声了。
慕容筵极轻地冷笑了一声,道:“不如这样,本殿教你一次,你便亲本殿一次,又或者……让本殿要了你。”
慕容筵以那般无关紧要的口吻说着,落在宁既微耳中却是无比诧异,宁既微当即愤而起身,“你……无耻!”
这一刻,宁既微只觉此前自己的隐忍与退让都好似成了一场闹剧,他慕容筵轻而易举地便能将昔日承诺倾覆。
在绝对的权力之下,根本没有公平可言。
宁既微转过身,他再也忍不下去,什么赌约,什么教导,分明是慕容筵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慕容筵看着宁既微的背影,甚为悠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清茶倒影,堪堪停在宁既微踏出书房的那一刻。
“你大可以走出这扇门,甚至可以走出皇子府,但你不妨仔细想想,出了这府中,朝中上下除了本殿之外,还有谁甘愿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教你行刺皇帝,为你铺路?”
慕容筵那嗓音不大,却句句诛心。
他说的不错,若是宁既微有能力报仇,那便不会待在洇荷楼那种地方,一待便是数年。
宁既微自揽幽阁入皇城,他那时耗费了多少心思,本以为入了皇城能找寻机会接近皇帝,可无论是南下还是出游,皇帝身边永远是密不透风的防卫军队,别说刺杀了,宁既微便连靠近皇帝都做不到。
朝中无势,官家不可依,这便是宁既微刺杀皇帝最大的阻碍。
眼见着门口那身影一顿,慕容筵继续道:“又或者说,你可以选择不借助朝臣。”
“你回你的洇荷楼待着,在皇城之中伺机而动,可皇帝出行并非常事,一旦出了宫门便是众人拥护,届时重重守卫之下,你要等到何时,才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话音落下,宁既微犹豫了,他停住了脚步。
在宁既微犹豫的间隙,慕容筵扔出了最后一句话,“再者说,本殿不是给了你两个选择吗?亲一次而已,换来他人祈求皆求不来的待遇,又不会要了你的命,怕什么?”
日光将门口那道身影拉得极长,也将宁既微心下的犹豫不断放大。
慕容筵端着茶杯走了过来。
肩上被搭上了一只白皙而有力的手,慕容筵稍稍用力,将宁既微转了过来。
正对着慕容筵,宁既微便能看清慕容筵眼底藏着的,那一丝不曾压抑的情愫。
那是一种露骨的欲念,亦是一种噬心的折磨。
宁既微气息乱了半分,他指尖下意识地握紧,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复杂神色。
他眼睁睁看着慕容筵仰头将那茶喝尽,而后有阴影覆了下来。
慕容筵捏着宁既微的下巴迫使他脖颈微仰,一吻落下,吻在他唇上。
温热的清茶灌了进来,一路破开齿关,横扫舌根,茶水没入更深处。
“咚”的一声轻微闷响,茶杯掉落在地。
日光倾斜而下,将门扉处贴近的二人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明暗交界处。
如若这是一场梦便好了……
宁既微的睫毛不可抑制地颤了颤,他无望地闭上了双眼,眼尾在那一刻氲开湿意,指尖被他捏得泛白,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但最终,他还是不曾推开慕容筵。
心底的恨意也好,被人折辱的不甘也罢,在那一吻中尽数吞下,就着清茶,就着血泪,就着……
他昔年身为皇子的傲气。
作者有话要说:
“长晟”两个字小可爱们有没有觉得很熟悉?指路第33、34章哦~~
另外,关于别名,“子偕”取自与子偕老之意,至于姓氏,“蔚”和“慕”的笔画是一样的,所以其实我们阿筵的快乐很简单呀,他的小心思就是:不能冠你以夫姓,便冠以同笔画之姓,也算是另类的占有了~~
第43章 眼神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