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天翔扶住李寻欢的肩头道:"寻欢,大夫的话你总该相信吧,这里让唐蜜照顾吧,我送你回去。"
"不,你们都去休息吧,这两天大家也都忙坏了,这里有我就行了。"
"寻欢。。。。。。"李寻欢轻轻执起来林诗音的手,关天翔的声音凝滞了,李寻欢与他仅仅相隔一步,这一步却足以隔开两个世界,他温柔的目光将他们两个人缠绕成了一个宁馨的梦,但梦终究是要醒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闪过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几乎是讨厌的,那个人,值得么?也只是一闪念而已,他悄悄的退出了房间,却又无法走远。
李寻欢为林诗音换去敷在额头的冷毛巾,手指轻轻的抚开她鬓边的散发,他一惊收回了手,多久,没有和诗音这么亲近了?表妹已经不是当初无忧的表妹了,表哥也不是当初单纯的表哥了,沧桑的二十年后,他,还有这样的资格么?伤透了她的心之后,他还有这样的资格么?在小云的一腔恨意里,他还有这样的资格么?指尖火烧一样的烫了起来,燃尽了肺里的空气,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在这空旷而寂静的屋子里,分外凄厉而让人心惊。床上昏迷的人虽无所知觉,屋外守着的人声声入耳,唐蜜忽然失声哭了起来。
暮色一分一分浸透了李园,林诗音从噩梦中惊醒,犹带着梦中的惊悸,她掀开被子,也不顾身上只穿着亵衣,起身便要去找小云,李寻欢按住她,"诗音,你醒醒,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找小云。小云一身是血,我要去救他!"
"诗音,你冷静点,小云武功不弱,不会有事的。"
"你当然不急了,小云又不是你的孩子。"林诗音甩来李寻欢的手,叫道。
宛如利刃穿心,李寻欢脸色煞白,不由脚下一跄。
有什么轻轻的碎了,传说里那银钗轻轻一划,划开的却是长长的银河,迢迢一水间,却再也不能重逢!
"表哥,对不起,我知道你是真心关心小云的,我不该说这种话。"李寻欢的苍白惊醒了林诗音,她明明知道表哥的身体不能再受什么负担,明明知道表哥总是忘我的关心着别人,她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李寻欢轻轻的道:"你说的没错,小云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体会到一个母亲的心情呢。"他温柔将林诗音扶上床,帮她盖好被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小云找回来的。请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么?好好休息吧。"
"表哥,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不要往心里去,你也要保重自己。"
李寻欢虚弱的一笑,"我知道你永远都不忍心伤害我的,只有我在不断的是伤害你。"
他眉心微皱,勉力压住一阵阵涌上来的腥甜,道:"我求你,好好养病,好么?"
被那样柔和欲碎的目光注视着,被那样隐藏了太多太多深情的轻柔声音恳求着,林诗音无法拒绝,她点了点头。
他的唇边逸出一缕游丝般的笑意,"我叫唐蜜拿药进来。"言毕,匆匆离去,林诗音只看他消瘦的背影穿过珠帘,隐隐消失在门外,却没有看到血染红了他手中洁白如雪的丝绢,一滴滴落在廊下,碧绿凿花的地上,宛如一粒粒、化了的相思红豆。
夜悄悄的来了,风移影动,吹起白衣轻舞如梦,吹落一树树的叹息,却吹不动这许多愁。关天翔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李寻欢,抱住了满怀忧愁,一声长叹,千古清梦,愁是寻欢肩头的骨烙在他手臂的痕,微微的疼;叹是紧贴着自己身体的那柔软的冰冷,深深的怜;梦,也许就是,发摩挲在颊边的清凉与芬芳。
李寻欢没有丝毫的抗拒,他已无力抗拒,这一抱,抱走了他苦苦坚持,不肯松懈下来的一点残余心力,自入关以来,他的身心几乎没有得到过一刻的休息与宁静,他多病之躯其实早已不堪重负。这一抱,带来了淳厚的温暖,缓和了他因失血疲惫而透入骨髓般的寒意,在那坚实可靠的双臂中,仿佛真的可以安心的睡去,任外面环境变迁,雨急风狂,这里却可以长久安宁。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他的的大哥,而他有太多不能放下的东西,一刻,注定只有短短的一刻,那也就够了。
"谢谢你,大哥。"
关天翔轻轻将李寻欢转过来,轻轻拭去他唇边的血迹,轻轻的道:"寻欢,你那么坚强又那么脆弱,无论什么事,你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下来,那样对你自己太残忍,对爱你的人也不公平。你以为你是在保护他们,你总是想只要他们过得好,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爱是双方面的,你若不好,他们又怎么会好呢。除非那人不在乎你,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去付出,"他将李寻欢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你当你疲惫生病的时候,当你受伤流血的时候,当你伤心痛苦的时候,你可曾想到有人的心会很痛很痛。"
掌下是一颗有力的跳动着的心脏,隔着彼此的肌肤也能感觉它灼热的生命与。。。。。。感情,直撞入心底。
"大哥,对不起。"
"你知道对不起我,你更应该好好爱惜自己,弄得我吃不下,睡不着,整天提心吊胆的,你又什么都不肯说,我还要猜东猜西的,你看我年纪一大把了,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听他说的有趣,李寻欢不禁莞尔,这一笑,云破月开,清清冽冽,却太淡,淡得化不开眉间眼底的轻愁如雾。
"你太聪明,可一遇到情字,你的聪明全用在了歪路上,真是愈聪明愈谬!诗音的痛苦你看在眼里,却是用来加倍的折磨自己,这又于事何补?你能劝诗音不要担心小云,却为什么说服不了自己?"他的手抚上李寻欢的眼睛,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掌心里扑簌扇动,他柔声道:"你太累了,乖乖闭上眼睛,你该知道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面对,所以先让自己喘口气,才有力气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啊。"眼睛被蒙住了,他只有闭上眼睛,他精疲力竭,所以任关天翔将他抱起,他知道关天翔说的是事实,所以他真的努力去放松自己。关天翔对待他的方式是他所陌生的,却是无法拒绝的带点霸道的温柔,不同于阿飞一腔热血的尊敬,龙啸云的大仁大义的兄弟情,铁传甲的忠心耿耿的爱护,上官惊虹对手间的惺惺相惜,他所带来的那种安宁轻松,是自从父母兄长相继过世后,他离开李园后,告别他年少轻狂的岁月后,再也没有体会到过的。
"大哥。"李寻欢的声音里有点犹豫。
"什么事?"
"怜花宝鉴是假的,我们身边还隐藏着看不见的对手,你要小心。"
梅林深处,一个黑衣人候在那里,赫然就是与李寻欢交手的飞鹰门门主。他恭敬的对关天翔行礼道:"拜见三殿下!"
"京中有什么消息?"
"王爷久不露面,京里传言纷纷,甚至有人说鞑靼要准备想宋朝开战,所以殿下悄悄潜回鞑靼国了,再不回去,恐怕有变。"
关天翔脸色一阴,开口却是淡淡的,"我近日就回去。"
关天翔冰冷的目光看得黑衣人一阵头皮发麻,"殿下还有何吩咐?"
关天翔沉声道:"那天你为什么在书上用如此剧毒?"
黑衣人道:"殿下有令,务必在众目睽睽之下毁去此书,属下无能,只有出此下策。"
关天翔道:"你明知李寻欢是我兄弟,居然还下此毒手。"
黑衣人道:"属下实在没想的李寻欢会半路杀出来,功亏一篑。属下以为让李寻欢知道这本书是假的将后患无穷,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关天翔斩钉截铁的道:"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李寻欢的事,有我自己处理,你无须插手。以后凡飞鹰门下,有敢对他不利的,杀无赦!"
"殿下,深谋远虑,属下望尘莫及但当局者迷,属下有句话,不吐不快,李寻欢此人深不可测,若不能用,留着他迟早是个祸患,请殿下要早下决断!"
"这事我自有打算,江怜月那边怎么样了?"
"江怜月武功尽失,不足为患,已经独自一人离开了。属下派人追杀杨孤鸿,不想被华山的人救了。"
"杀了江怜月。"他的神色一片阴沉,伤害寻欢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至于杨孤鸿,暂时不要跟华山派的人起冲突。
"还有一件事,尽快寻访到梅二的下落。"
"是。"
"你走吧。"黑衣人刚欲离去,关天翔又叫住了他,"等等,寻访梅二的事是第一要务,明白么?"
各种思绪在脑海中横冲直撞,他头痛欲裂,抚着额角从床上坐起来,黑沉沉的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气,是大哥临走的时候为他点的梦香甜,虽然此香有宁神定心的作用,于他似乎毫无效果。他尚且如此辗转难眠,诗音又怎么能睡得着呢?心里忽然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月斜西窗,罗帏空垂, 衿枕都已凉。
"诗音!"粼粼细波荡漾着一江清冷,远山的阴影在湖面上投下沉沉的黑,一个纤细的女子却义无返顾的往这传说能用自己的虔诚为心爱的人祈福的舍身潭深处走去。
"诗音,诗音,诗音。。。。。。。"一声呼唤在重重山峦间层层回荡,林诗音却更是加快了脚步。
李寻欢飞掠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寒气彻骨的潭水更是激起了他的怒气,"诗音!你在干什么?快跟我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为小云祈福,让上天把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到我身上,让小云平安!"林诗音激烈的挣扎起来,溅起的水花浸湿了两人的衣服。
"那样是没有用的,诗音,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山上的气温本就比山下要冷,何况如此深夜,如此以潭水之冷而闻名的舍身潭,而且诗音还在发烧,李寻欢一把将她抱起来,任凭她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把她带到离水远远的地方才放下来,林诗音哭了起来:"为什么我仅能为小云做的一点点事,你也要阻止?你带走了我的心,让我行尸走肉般的活了十年,十年啊,在小云身边,自以为很爱他,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他,你现在来一点补偿机会也不肯给我吗?难道你也要我象你一样一生活在愧疚之中吗?"林诗音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寻欢却显得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林诗音刚才的话,"既然一切的皆因我而起,那么也该由我去偿还,你认为这样的做是有用的,那么也该我去做。"
"不!"林诗音死死的拉住他,"我求求你,不要管我了,好不好?你不要再让我夹在你和小云之间进退两难,让我摆脱你的枷锁,做一个真正的母亲,得到自由,好么?"
身体冷的近乎麻木,钝钝的痛着,他已经有点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在痛,喉头又涌上一阵腥甜,在夜色的遮掩里他悄悄擦去了唇角逸出的血迹,"诗音,如果你要我不管你,可以。只要你可以让我安心的离去,让我知道你可以过得很好。"
他的眼睛很明亮,坚定清宁,更衬得他的脸苍白如冰,林诗音的语气柔和了下来,"表哥。"自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再叫他一声,表哥,这一声里却有着太多的辛酸,百感交集,彼此间也说不去清是种怎么样的感觉了,"我知道你很累了,我也很累。退一步,海阔天空,表哥,你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你已身心俱损,不能再受到伤害了。而我只想平静的去做一个母亲。"
李寻欢的手轻轻的覆在林诗音的手背上,林诗音这才发觉自己还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起伏的松涛是此刻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良久,李寻欢道:"将心比心,你不忍我赴冰潭,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看你去无谓的受苦么?"林诗音低下了头,以为可以走出迷阵,风烟散尽,却依旧在原地徘徊,几十年的痴怨纠缠,却已是无处可退。
"诗音,我想小云他并不是真的恨你,怨你,而是太渴望得到你的爱。你这样做,徒然伤害了自己,小云却一点也不会感受得到,又有什么意义呢?人生有太多的憾事,造成永难弥补的伤害,不要再让遗憾发生了,好么?回去吧。"
大夫为林诗音看诊完,语带责备,"病人的情况怎么不但没有起色,反而恶化得这么快。"
李寻欢急急问道:"那要不要紧?"
大夫看了看他,目光流露出一丝异样,道:"我不是交代过要放宽心境,好好调养吗?怎么她不但情绪大起大落很不稳定,而且还落水着了凉,若病情不能控制的话。。。。。。"
"大夫!"李寻欢一急,胸口一阵剧痛,他跌坐下去,闷闷的咳嗽了起来,关天翔轻轻拍着他的背,温言道:"寻欢,你不要急,诗音她不会有事的。"
大夫道:"这位公子,我看你气色很不好,恐怕气血两亏,忧思太过。不如我帮你一道看看。"
李寻欢轻喘着道:"不必了,你只需告诉我这位姑娘怎么样?"
大夫略一沉吟道:"若今晚能退烧的话,应该无碍,不过我看她有心病,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心病不除,恐怕身上的病也难好。"
李寻欢沉默的,只是深、深、深的看着林诗音,忽然站了起来。
关天翔几乎是惊跳了起来,拦住了他,"你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能去!"
铁传甲毕竟跟了李寻欢多年,立即明白了,他是想去找龙小云,此夜、此时、此刻、立即就去。
他服了化功散,被江怜月所擒之后,刚一恢复就面临了一场激战,紧接着是龙小云失踪,林诗音卧病,他内心所受的煎熬绝不会比林诗音少,可他却还要不动声色的却宽慰林诗音,得到的却是她的不谅解,这不仅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简直是在往死里逼他,而他在身心俱损之际,竟还下冰潭去,他的身体在季节转换,乍冷乍寒之时都会高烧不退的,何况还下了那冷彻心扉的的冰潭呢。以他如今的病弱之身若不是仗真一身内功修为,真是不堪设想。铁传甲简直是胆战心惊,心疼得要命。可他居然不眠不休,还要去找龙小云那混小子,即便他武功再好,他也只是血肉之躯啊。
铁传甲扑通跪了下来,"少爷,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可是看我自幼照顾你的情分上,你就听我一次劝,即使要找龙小爷,也等身子好一点在去。"
唐蜜道:"去,去,去,你尽管去好了,等林诗音醒了,我告诉他,你是吐着血出去的,看她会不会安心的等你找那个臭小子回来!"
唐蜜的话带着一溜破碎的血影鞭鞑过他的心灵,去也难!留也难!
"唐蜜!你。。。。。。"一时急怒攻心,李寻欢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往后栽倒。
那个大夫把着脉,脸色越来越沉重,然后他丝毫也不理会他们一叠声的询问,无视唐蜜想扑过去掐他脖子逼供的冲动,象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们半饷,终于说,"我行医几十年从来没见过比你们更奇怪的人家了。他是久病沉疴,要比那位姑娘严重得多,我来了两次,你们居然不医不问,还放任他去照顾病人。"
唐蜜道:"我也没见过你这么罗嗦的大夫,请说重点好不好?"
"他的病,我不能治,你们另请高明吧。"
铁传甲恳求道:"大夫,求求你,想想办法吧。"
"不是我不救,实在是我医术浅薄,肺痨最是难治,何况他已经拖了十几年,又不懂得宽心摄养,到如今身体一损俱损,虚弱已极,即便是我用药,所谓是药三分毒,在常人或许没什么,他可未必承受的住。没有把握,我是不会开药方的。"
铁传甲颤声道:"你的意思是,少爷他、他。。。。。。"见铁传甲如丧考妣,那大夫反安慰道:"以他的状况,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死了,他既然能到现在没事,恐怕是仰仗了习武之功,因此我虽不能治,他却未必不能活。若能悉心照顾,以食养生,戒忧戒劳,或许会有好转也未可知,我言尽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