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渐黑,月亮很圆,星星很少。
张向阳靠在阳台上,静默地欣赏着黑夜的美丽。
这是他在这个城市最后的一个夜晚。
明天他打算去火车站买一张离这里最近城市的车票。
哪里的都行,只要能离开这座城市就行。
也好,反正他对这座城市也没什么留恋,离开这里去到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就这样开始新的生活,一切从头再来,谁说这样就不好呢?
口袋里手机震动,张向阳拿出手机,看到“陈工”两个字时,愣了愣神,自从上周陈洲送他回家之后,他们两个就没再联络过。
张向阳忙接起了电话。
“陈工。”
“嗯,是我。”
“有什么事吗陈工?”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进新公司了吗?”
张向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他将要离开这座城市时,陈洲已经先说了。
“我朋友那里缺个人,上次我给过你名片,那边挺急的,需要个有工作经验的,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帮我这个忙。”
张向阳沉默下来。
陈洲也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你要是已经入职了,也可以再考虑考虑,那有个项目快上了,很缺人手。”
电话突兀地被挂断。
陈洲轻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手机,心想是不是信号不好,正要回拨时,手机进了条短信。
“谢谢。”
再打过去,电话就被拒接了,倒是又进了两条短信。
“谢谢。”
“我已经有工作了。”
有工作了?
张向阳这个事不知道是谁干的,传得整个行业人尽皆知,并且添油加醋,越传越脏,他对这些行业里有关个人隐私的风言风语一向不感兴趣,所以也没人告诉他,他专门去了解后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张齐辉说的没错,有人在故意针对张向阳。
现在没有一家公司愿意接手张向阳这个不清不楚的麻烦。
哪来的工作给他做?
陈洲仍是眉头紧锁,回了条短信过去。
“我朋友那真的很缺人,能再考虑帮个忙吗?临时也行。”
“我明天要去外地上班了。”
收到短信,陈洲眼神一凝,眉头更紧地拧了起来后又慢慢松了,斟酌片刻后,手指轻点了几下。
“一路平安。”
手机屏幕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与前面几条短信合在一块儿,拼凑出了一个好人。
张向阳死死地攥住手机,眼泪淌了满脸,喉咙憋得生疼,牙齿磕磕绊绊地撕咬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陈洲说请他帮忙起,他就说不出话了。
泪水猝不及防地到来,迫使他挂断了电话。
他不想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再给谁留下任何担忧。
张向阳低头看向手机,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手机屏幕上。
他想他还是幸运的。
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他交到了一个朋友。
……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张向阳看着“一路平安”那四个字,嘴角慢慢上扬,笑了,却是忍不住又了掉眼泪,他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在迟来的晚风中像个傻子一样边哭边笑。
*
一夜无梦。
张向阳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时间还很早。
上班养成的生物钟一直都没调整过来,张向阳起来刷牙洗脸,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卷了席子,将被子叠好塞进了装被子的大袋子里,又去厨房收拾了一下,把没吃完的那桶菜籽油也拎了出来。
一个行李箱,一个包,一个袋子,再加上笔记本电脑一个袋子和一桶油一齐堆在了客厅的沙发旁,张向阳坐下,先联系了下陆耀祖。
“陆先生,我今天就要搬走了,下半年的房租和押金什么时候退我呢?”
“小张啊,是这样的,这套房子呢我已经卖给贺先生了,贺先生说所有的水电煤呀债务呀他都全权负责,包括你这个房租和押金,所以这个钱你可以问贺先生要,你俩不是大学同学嘛,你自己问他要,这个事我就不管了。”
“……”
电话那头半天没得到回应,“喂”了两声后就把电话挂断了,张向阳坐在沙发里又是呆了好一会儿。
慢慢的,他终于琢磨出了味道。
他想这笔钱应该是要等他离开这座城市才能还给他了。
这样防备他吗?
张向阳苦笑了一下。
他或许真给这对新婚夫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才让他们如临大敌,一定要他离开这座城市才能放心。
但他真的没有那么卑劣,他没有想过要给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张向阳想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一点补偿,让这一段插曲正式地划下休止符,他不能让两人的这桩婚事因他的多疑而蒙上阴影。
张向阳打开了微信,在大学群里找到上次发请柬的同学,他发了个添加好友的申请。
想来那位同学能转发贺乘风的请柬,应该与贺乘风有私交。
大概等了十多分钟后,那边接受了好友请求,还发来了个问号表情包。
【Louis:你是?】
【Zz:你好,我是张向阳,我们是大学同学。】
【Louis:是你啊!】
【Louis:你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我还以为是谁呢。(偷笑.jpg)】
【Zz:不好意思,这么久没联系了,打扰你了。】
【Louis:没事,老同学现在在哪高就啊~】
【Zz:就是普通上班,我能拜托你件事儿吗?】
【Louis:(惊恐表情包)】
【Louis:哥们,我也没钱啊。】
【Louis:我结婚了,钱全归我老婆管,我一共就两百私房钱。】
【Louis:等等,你该不是盗号的吧?我老婆可是律师,我劝你收手吧。】
律师……张向阳看到这两个字,很敏感地停下了发信息,心想这位同学或许不是与贺乘风有私交,而是与叶书静有交集。
这样也可以。
他定了定神,继续打字。
【Zz:不是借钱。】
【Louis:你吓死我了,不是借钱就行,其他你随便提,我能帮一定帮。(龇牙.jpg)】
【Zz:贺师兄的婚礼你去吗?我想给贺师兄包个结婚红包,你能帮我带过去吗?】
他手头还有一点钱,虽然不太多,但也能代表他的歉意和祝福。
对面半晌都没回复。
张向阳拿着手机,心里有些忐忑,他想他这样是不是又唐突冒失了?
【Louis:微信号是你手机吗?】
【Zz:是的。】
没多久,张向阳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接了,“喂?”
“喂,是张向阳吗?”
“对,我是,你好,能拜托你帮我这个忙吗?”
对方沉默片刻,道:“你跟贺师兄熟吗?”
“……不熟。”
“哦,那你干嘛还要给他包红包啊?”
张向阳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电话那头却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有点神秘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来找我八卦的?”
张向阳茫然了,还是没说话。
电话那头的兴致却仿佛很高兴似的继续道:“偷偷告诉你,婚礼取消啦,我老婆不让我说,贺师兄是他们律所的大客户呢,还是新娘取消的婚礼,听说连夜坐飞机跑去了国外,哈哈,高富帅也会被甩,这事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第16章
“这地方的数据……稍等,我接个电话。”
主位的人一抬手,拿文件的人连忙将文件收了回去,静静地站到一边。
贺乘风看了一眼号码,划开了手机,温柔道:“阳阳?”
电话那头静默无声,呼吸清浅,频率有些急促。
贺乘风对身后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微一点头,夹着文件出了办公室,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怎么不说话?”贺乘风摩挲着钢笔,声音柔软得像云,带着淡淡的包容,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不愉快,“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贺乘风。”
这一声“贺乘风”却是淡的,里头像是什么都没有。
贺乘风放下钢笔。
“哒”的一声,清脆动人。
“有什么事吗?”他依旧温和道。
电话那头又是漫长的沉默。
贺乘风隐约猜到张向阳打这通电话要说些什么,但他仍很从容、很耐心地等待着。
“……我知道婚礼取消了。”
电话里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贺乘风语气仍是温柔,“所以呢?”
“为什么取消?”
尖锐的质问换来的是一声轻笑,“你说呢?”
张向阳不敢相信贺乘风到现在在电话里依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语气,他怎么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新娘她知道!”
贺乘风又笑了一声,“我可没这么说,”他将手机换了边耳朵,淡笑道,“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贺乘风……”
传入他耳中的声线颤抖不已,贺乘风嘴角轻抿着,低声道:“哭了?”
“你真卑鄙,你怎么能这样害人……”
控诉的言语一句接着一句,一句比一句急促,贺乘风静静听着,脸上一直都保持着笑容,他忽然打断了电话那头的控诉,“阳阳,你毁了她的幸福,不觉得歉疚吗?”
“……”
张向阳被贺乘风的颠倒黑白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乘风饶有耐性地等电话那头的人反驳。
“贺乘风,你这是在骗婚,到底是谁想毁了她的幸福?!”
“我又不是同性恋,怎么就骗婚了呢?”
张向阳咬紧牙关,“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你隐瞒……过去是事实!”
“隐瞒过去就是骗婚的话,那这个世界上99%的人都在骗婚。”
“你隐瞒的是……”
张向阳气得嘴唇发抖,那些东西他根本说不出口,电话那头的贺乘风却是慢条斯理地接了上去,“和你发生关系?”
张向阳几乎忍不住要挂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强忍着羞耻与愤怒,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
每一次他都落于下风,这一次他必须勇敢起来。
他没错,他可以站直了与这个人对话。
“对,”张向阳只觉舌头都已经木了,“和我发生关系。”
“阳阳,”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他话锋一转,“你发那封邮件的时候,到底是抱着逞英雄的想法呢,还是希望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
张向阳做梦都没想到贺乘风会将话题扯到这上面。
他不否认他曾爱过贺乘风。
无论贺乘风有没有投入过,对他而言,那爱的确是真挚的。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像蚌磨珍珠一般,将过去回忆中那些痛苦的部分一点一点打磨圆润,只留下美好的东西去偶尔品茗回味。
现在,他将那颗珍珠打碎,连同所有的美好与痛苦都扬在风中。
他问心无愧。
“贺乘风,如果我的脑海里曾闪现过一秒钟你说的那个念头,”张向阳一字一句道,“我就不得好死。”
电话那头的贺乘风沉默片刻,轻笑一声,“那么,你只是想逞英雄了?”
逞英雄?
张向阳也从未想过要做谁的救世主,他只是觉得自己该那么做。
如果有的选,他宁愿是上一个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离开这里重新开始,那样皆大欢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城市多了个伤心的女孩和卑鄙的人。
“贺乘风,”张向阳抖着嗓子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想做个人?”
贺乘风又是笑,“可你做错了,婚姻需要谎言来经营,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她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阳阳,你真的太幼稚了。”
“……”
“怎么不说话了?”贺乘风翻下掌心的笔,柔声道,“继续说下去,我喜欢听你那些天真的言论,那样会让我有还在大学的感觉,很不错。”
“你别逼我……”
张向阳紧攥着手机,颤抖着嗓子道,“如果你真觉得你一点儿都没错,那我、那我……”
呼进肺腑的气体忽然变成了刀子,从喉咙到肺腑,像长出了一座刀山,边边角角都全是尖刺,张向阳头晕目眩,狠话就在嘴边,却是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他的筹码是一个陌生女孩的苦难。
用那当作武器,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好卑鄙,这样他与那些人的差别在哪里?
“你就怎么样?”
贺乘风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淡笑道,“就到我们公司来说我们发生过关系?”
“……”
贺乘风听着电话那头急促的呼吸声,嘴角微微上扬,“那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有证据吗?”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要不要我给你次机会来制造点证据?”
“贺乘风!”
贺乘风笑了一声,“开玩笑的,我可不是同性恋。”
“阳阳,你尽管可以来试试,”贺乘风语气平缓,“随你是要到公司来闹,还是网上发帖,我都欢迎。”
“你以为我不敢吗?”张向阳抖着嗓子道。
“不是不敢,”贺乘风懒洋洋道,“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