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得替自己说话。
“是他主动挑衅,而且许经理,我承认我的确是同性恋,但我从来没有骚扰过任何男同事,是他们联和起来栽赃我。”
张向阳神情迫切而真挚,许如意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她淡淡道:“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袁靖打了电话给我,他都认了,他带的头,其他人都是跟着他。”
张向阳一怔,随即神色微松,“那我……”
“我还是不能用你。”许如意直接道。
张向阳脸色微白。
“因为我是同性恋?”
“不全是。”
许如意看着他,平静道:“能做这件事的人很多,我为什么不找一个既有能力,又能和同事好好相处,又不会爆出什么雷的人呢?”
“……”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向阳低下头,是,他还没有做到不可取代,如果他足够优秀,许如意哪怕顶着压力也会要他的。
就像陈洲说的那样,钱总不会在意他是同性恋还是人猪恋,只要他有价值,什么都不是问题。
他也有价值,只是他的价值还不够大,不足以去覆盖他的那些缺陷。
职场原本就充斥着各种歧视与不公。
籍贯、性别、性向、外表、学历……随便哪一点单拎出来都有可能被人区别对待。
这世界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而是它原本就是这么残酷。
与其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自己无法改变的性向而自怨自艾,不如让自己的价值更大一些,身上的光芒更耀眼一点,这样也许就能遮住那些阴霾。
张向阳抬起脸,对许如意笑了笑,“我明白。”
许如意愣了愣,对张向阳的调整速度之快有点惊讶。
在她看来,像张向阳这种过分简单的人在职场上会很难生存,她已经做好了被指不公的准备,没想到张向阳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
他的平静不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而是他真的“明白”了。
真可惜,许如意心想,如果张向阳的性向没有问题,她会插手调解让他回去的。
作为一个受到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她不歧视同性恋,可主观的价值观对客观的事实现状没有任何用处。
男性多的地方既容不下女性,也容不下同性恋,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她只能接受,并且逆风前行。
张向阳也一样。
做任何事,逆风都是很难的,但总比顺风而下要来得好。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改变风向。
冰美式许如意没喝,店员给她打包了,张向阳与她在门口告别,“许经理,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许如意提了咖啡,侧过脸,打量张向阳那张清秀柔和的脸,她道:“我还是觉得你以后会成功的。”
张向阳笑了笑,他真诚道:“谢谢您。”
送走了许如意,张向阳想去医院看看袁靖,到了医院,却是找不到人,问前台护士,护士一查说出院了,人走了,张向阳急了,说不是要观察几天吗?护士说病人自己有意愿出院,病床又那么紧张,当然让他走了。
张向阳打电话给袁靖,袁靖拒接了。
张向阳没再继续打,想袁靖应该一时也没法面对他。
上下翻了微信,张向阳注意到个名字,于是坐下,在医院的长椅上打字。
【Zz: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的确是同性恋,但我真的没有去骚扰那些人。】
张向阳盯着手机屏幕,看到消息顺利发送,没有红色的惊叹号,心情已经宽松很多。
面对质疑,他要辩解,面对善意,他更该给个交代。
【晴子:我没有失望啊。】
【晴子:我昨天只是太惊讶啦,我一点都没看出来,晕。】
【晴子:而且我也相信你。】
张向阳微微笑了。
【Zz:谢谢。】
【晴子:嗯嗯,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Zz:当然。】
这是他第二个朋友。
不对,应该是第三个。
“袁靖,你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我和许经理见过面了,她说你已经跟她说清楚了,谢谢你,你很有勇气,错误改正了就不要再去想了,向前看吧,你还很年轻,可以再去读书考大学,你这么聪明,只要肯努力一定没问题,以后你未来的生活会更好的。”
一瘸一拐的脚步停住。
高铁站人声鼎沸,袁靖站在川流而过的人群中,嘴里咬着包子,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
读技校的第三年,他进了厂。
学校说这叫实习。
他吊儿郎当的,毫不在意地上了流水线,穿上了灰蓝色的工人服。
住在八个人一间臭烘烘的宿舍里,他每天超过十个小时以上坐在流水线前,做着最简单也最机械的活儿。
点名、上工、吃饭、继续上工、吃饭、上夜班、睡觉。
上厕所要打报告,做得慢要挨骂,做坏了件要扣钱。
扣钱、扣钱、扣钱,他妈的钱在哪儿?
做了一个月,袁靖就想跑。
他感觉自己也快成为那巨大机械的一部分,没日没夜地运作,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
他不想干了,厂子说不行,你们签了约,然后告诉袁靖一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工厂实习不满六个月,就不给发毕业证,技校三年白读。
袁靖想到他那些学费,是他爸从工地脚架上摔死的赔偿款。
已经快花光了。
“别闹情绪了,”工厂的领导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赶紧回去上班吧,你好好积攒工作经验,未来是你们蓝领的世界,到时候工资不知道要比那些大学生高几倍,去吧。”
袁靖咬牙捱过了那六个月。
出厂的那一天,他觉得自己都好像已不再是自己。
那些所有美好的,与未来相关的词语都已离他而去了。
他不会好了,他想,他一辈子就这样了。
进小区时,张向阳接到了袁靖的电话。
“喂,袁靖,你怎么出院了?医生不是说要再观察两天吗?”张向阳急道。
袁靖没说话。
张向阳隐约听到他那边声音好像很嘈杂。
“袁靖,你在哪儿呢?”
“……张向阳。”
袁靖声音沙沙的,张向阳站住了,在喷泉边坐下,“我在。”
“我挺嫉妒你的。”
“……”
“你那么有主意,我比你先干那么久,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你一干就能想点子,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就是跟我不一样。”
张向阳轻声道,“其实哪里毕业只是决定了人生某个阶段的起点,大学毕业可能会让你的路走得更顺畅一点,起步比别人快一点,但你还有时间,可以回头重新找个起点,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努力,袁靖,你还有很多选择……”张向阳苦笑了一下,“不像我,有的事根本没得选。”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哽咽声。
张向阳静静等着。
良久,袁靖终于开口了,带着孩子似的哭腔问他。
“张向阳……”
“未来真的会好吗?”
喷泉洒出的水雾带着植物的香气,轻柔地拂过张向阳的脸颊,这地方好昂贵,昂贵到他可能究其一生也无法支付得起。
这世界不公平,从出生开始就是,甚至更早一些,连基因链条上都写着不平等。
有的人生来什么都有,有的人出生即背负罪责。
这是他们无法决定的事。
可如果因此而放弃,那这一生都将陷入漩涡不可自拔,他曾经是那样,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回去了,他愿意相信。
“会的,”张向阳声音轻柔,“会好的。”
“……谢谢。”
袁靖挂了电话。
片刻后,张向阳收到了他的短信。
“举报的事儿也是我干的,对不起,我罪该万死,你一定要小心那个人,那是个疯子。”
第48章
好运总在最低谷的时候来临。
当张向阳真的签下入职合同时,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欢迎你加入合生。”
张向阳与HR握了握手。
对方脸上笑容温和,张向阳还是问出来了,“我很早就给你们投过简历,为什么现在突然通知我录取呢?”
“因为我们之前不缺人啊,”HR笑眯眯道,“后来有人向我们推荐了你,觉得你很合适这个岗位。”
“推荐我?”张向阳惊讶道。
HR笑着点头。
张向阳很久没有得到这么亲切的对待,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我能问是谁吗?”
“是你工作中遇到的贵人。”
工作中遇到的贵人……张向阳站在地铁里,脑袋晕晕乎乎的,他聘上的是他现在更有兴趣的营销岗而不是之前的设计岗,是……陈工吗?
张向阳给陈洲发了微信,告诉他今天的应聘很成功,他入职了。
陈洲恭喜了他,问他要不要晚上一起出去庆祝一下。
【Zz:好\(^0^)/】
【Zz:陈工,那边的HR说是因为有人推荐了我。】
【陈洲:什么人?】
【Zz:她没说,说是工作中的贵人。】
【陈洲:那位经理?】
张向阳头脑“叮”地一下亮了,对哦,会不会是许如意?她一直都挺看好他的,还说过他会成功的,张向阳试探着给许如意发了条感谢帮助入职的短信。
许如意回了他六个字,“不客气,好好干”。
真的是许如意!
张向阳把手机在胸口贴了贴,由衷地感到高兴,他的努力终于被人看见,也得到了认可。
如果不是在地铁里,张向阳一定会呵呵地傻笑两下。
【Zz:真的是许经理!我好开心,好感谢她!】
【陈洲:^-^】
真相大白,张向阳心里松快了很多。
张向阳心情好,一个人走在路上也在偷偷地笑,只是他忽然觉得仿佛有谁正在看他,他停了脚步来回张望,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暗道自己神经过敏。
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淡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贺乘风算是成功了。
无论张向阳有多高兴,心情有多好,他都不敢彻底地放松,总觉得自己身边像盘了条毒蛇,会趁他得意忘形的时候猛然跳出来咬他一口。
那滋味真不好受。
袁靖走了,回老家去了。
他留下的那只字片语却是令张向阳更加不安。
明明那件事不是贺乘风做的,他为什么要认?
仅仅只是为了激怒他、羞辱他?
他真的无法理解。
新工作与原公司在城市的两个方向,张向阳早上与陈洲完全成了反方向,陈洲说带他去小区门口再放他下,张向阳怕麻烦,被陈洲一句“又见外”就堵了回去。
张向阳心想陈洲老是说他见外,给他安排这个安排那个的,他也得阶段性地回报一下。
他已经想好了,下个月就是陈洲的生日,得给陈洲买个礼物。
买个贵点的。
两份零工,他攒下了一笔钱,给他妈妈打了钱,也预留好了下个月的钱,马上入职的合生工资不低,他精打细算了一下,还能抽出一点钱。
“第一天上班,紧张吗?”陈洲道。
张向阳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还好,不是很紧张。”
换了之前,他可能会觉得不安局促,但现在他已经不一样了。
下车前,张向阳解安全带时,陈洲用力握了下他的手。
张向阳略有诧异,但没跳起来。
“加油。”
张向阳对陈洲微笑,“嗯,陈工你也加油。”
他想了想,反握了一下陈洲的手。
他现在正在摸索,慢慢学习,努力消解所有的羞涩与别扭,大方自然的,就像普通人那样,与同性交友,也与异性交友,留一些余地,亦不怕受伤。
张向阳下了车往地铁站赶,陈洲在后视镜里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汇入人群,为这很像两人之间结局的瞬间有一丝丝感伤。
不过陈洲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暗骂自己有病,大夏天的伤春悲秋,吃饱了撑着。
到了公司,陈洲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工作太忙,暂时没时间儿女情长。
裁撤名单已经差不多定好,就差钱思明那签个字,陈洲到了公司,先去把名单又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给总裁办公室去了个电话,秘书接了,说钱总正在接待投资人。
“好,那我等会再来。”
“好的,到时候我给您打电话。”
空华的上市已经准备了两年,钱思明草根出身,谨小慎微,前几年对上市一直不怎么热衷,看别人公司在美股韭菜割得不亦乐乎,他也忍不住了想去分一杯羹了,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万事俱备,只欠几个在美股有实力的投资人为他背书,他相中了极光星,现在也已经谈到了拍板阶段。
陈洲正在办公室等秘书的电话,钱思明的笑声已由远及近,极具破坏力地传入了他的办公室。
“陈洲啊——”
真正的人未至声先到,门没开,陈洲已经先站了起来。
推开门的是秘书,再进来的就是满面笑容的钱思明,“陈洲,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钱思明人往旁挪开,落在后面的人向前迈了一步,神色温和的人映入了陈洲的视线。
“这位是极光星的贺乘风贺先生,陈洲,跟你同年啊,你俩可都是年少有为,青年才俊,肯定很有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