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贺乘风微笑着对面无表情的陈洲点了点头,“又见面了。”
钱思明诧异道:“你们认识?”
贺乘风笑而不语。
陈洲淡淡道:“认识谈不上,见过两次。”
钱思明似乎是带贺乘风参观整个公司,在陈洲这里停留不久就离开了。
门关了,陈洲坐下,手指在膝盖轻点几下,打了个电话把张齐辉叫了过来。
张齐辉来的时候脸色有点难看。
最近公司要精简裁员,办公室里人人自危,被点到名去陈洲那报道,张齐辉犹如上断头台一样紧张。
他现在是人一生中最不能失业的时候。
上有老下有小,家有娇妻房贷,女儿在上私立学校,每天一睁眼就有进帐压力,中年失业无异于逼人跳楼,他承担不起。
“陈工,”张齐辉掌心紧张地冒汗,“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先坐。”
张齐辉坐下,掌心在膝盖处的布料上摩了摩。
“极光星今天又派人来了。”
张齐辉一时有点愣住,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听说这次来的是极光星的小太子。”
张齐辉一开口,陈洲就知道他没找错人。
整个公司再没比他消息更灵通的了。
陈洲向后仰了仰,双手在胸前交抵,摆出放松的姿态,“小太子?”
公司上市也是大事,尤其中层领导特别关注。
张齐辉一看陈洲似乎是没有委婉劝退的意思,顿时人也放松了,这个事他还真算有研究。
“对啊,贺乘风嘛,是叫这个名吧?”
“极光星的董事长不是姓何?”陈洲道,“不随父姓?”
张齐辉难得见陈洲对这种坊间传闻有兴趣,终于感觉陈洲身上有了接地气的成分,顿时振奋了精神,他微弯了弯腰,尽管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仍是压低了声音,“陈工,听说他是何盛康的私生子。”
陈洲挑了挑眉,“私生子?”
“对外说是干儿子,不过那都是扯淡。”
“传闻说这小太子其实是何盛康真爱所出,何盛康不忍心让他背私生子的名,又不想违背亡妻私生不得进门的遗愿,才把他收了做干儿子。”
“这两年他在极光星地位飞速上升,都说何盛康要扶这个干儿子上位,所以现在私下里都称他为小太子。”
“小太子……”陈洲垂下眼,冷嘲道,“封建帝制都倒了多少年了。”
张齐辉讪笑了一下,“他们都这么叫。”
“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张齐辉又愣了愣,合着陈洲叫他上来就只是单纯地向他打听极光星小太子的八卦?
张齐辉走出办公室,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似曾相识。
等他回到部门办公室坐下,才猛然想起上次陈洲问他张向阳在行业里被乱传谣言时好像也是这样。
张齐辉摇了摇头,这两件事能有什么关联。
哎,想起张向阳,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找到工作。
“让我们一起欢迎新同事,来,向阳,你来自己做个自我介绍。”
部门里的人全都笑眯眯地看着他,张向阳心情激动又忐忑,“大家好,我是张向阳,之前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工作经验,还请大家多多指导,谢谢大家。”
众人又是一阵掌声。
新工位在窗边,阳光洒在办公桌的桌面,新的电脑,配置齐全的办公用品,还有他的新名牌,一切都在预示着一段新旅程的开始。
“向阳,坐这儿会不会太晃眼?”经理很亲切道。
“不会不会,”张向阳忙道,“我喜欢阳光。”
“对嘛,我一看你的名字,我就想这个位置你肯定合适。”
张向阳微笑点头,“谢谢经理。”
“好好,你忙。”
张向阳放了包坐下,把包里自己的私人物品一起拿出来收拾整理。
这个位置挺好的,空调不对着吹风,阳光被百褶帘折叠了威力,很舒服地照在人身上,空调间里有这么一点阳光,倒让人觉得还挺恰到好处。
张向阳刚收拾完,就有同事招呼他问他想喝什么奶茶。
“奶茶?我来吧,我点,我请客。”张向阳忙起身道。
“开什么玩笑,你新来的你请什么客,我们是欢迎新同事,别这么见外嘛,放心,孙经理买单啦。”同事笑着按着他坐下。
最后,张向阳跟着点了杯奶茶,“谢谢。”
“别那么客气,以后都是同事。”
张向阳边点头边坐下,心中感觉好暖,他第一时间就想将这个心情分享给陈洲。
【Zz:陈工,新公司办公室的领导特别好,给我安排了个很好的工位,同事也特别好,还叫我一起喝奶茶\(^0^)/。】
收到微信,陈洲低头回复,被上首的钱思明扫到,笑脸故意一板,“陈洲,贺先生在说话呢,你仔细听,后面我可是要派你和贺先生对接工作的。”
陈洲抬了眼皮,淡淡扫过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低头继续回复,“家里人有点事。”
【陈洲:小阳真棒\(^0^)/】
第49章
陈洲不喜欢聚会。
一群人端着酒杯互相吹捧,称兄道弟拜把子,喝不死就往死里喝,中年男性身体机能走了下坡路,就靠那么点酒精撑场面,比小蓝丸还能刺激人,不管清醒的时候是什么社会精英,几杯酒下肚,全都共享同一副酒色财气的皮囊。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钱思明又讲起他当年创业的艰辛,在场除了极光星的人是第一次听外,空华的高层每个都几乎能背出来,不由边笑边暗自举杯挤眉。
陈洲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半搭在酒杯上,低着头单手与张向阳发微信。
【陈洲:猪又来了。】
【Zz:钱总开始讲故事了?】
【陈洲:嗯。】
【Zz:^-^这真是一头伟大的猪。】
【Zz:陈工,你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给你煮点醒酒汤,材料我都买好了。】
晚上要聚餐,陈洲第一时间就提前与张向阳说了一声,让张向阳别做太多饭,第一天上班累,也放松放松,没想到张向阳还是闲不下来。
陈洲唇角微勾,继续打字。
【陈洲:谢谢小阳^-^】
怎么又叫他小阳?张向阳脸烧了一下,心想陈工是不是在逗他玩?跃跃欲试地想要反击。
“不客气……”
Zhou的拼音都打好了,还是按不下去。
光是脑子里过一遍“洲洲”,张向阳就觉得好笑。
哎,算了,还是别幼稚了。
【Zz:不客气,陈工^-^】
新工作要学习的有很多,张向阳自己随便搞了点东西吃,盘腿坐在沙发上搞方案。
人一投入,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得很快,等他注意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时才发现已经10:37。
张向阳又看了一眼手机。
的确是这个点。
陈工还在喝酒?
张向阳忐忑地发了个微信过去。
【Zz:陈工,还没结束吗?】
【陈洲:嗯。】
【陈洲:你打个电话给我。】
一开始张向阳没想明白,后来瞬间懂了。
陈洲是想脱身。
张向阳连忙拨电话过去。
“喂,陈工?”
他声音放得很轻,不知道自己要扮演哪个催促陈工回去的角色,怕配合得不好会露馅。
“嗯,”陈洲的声音低低的,很醇厚,带了一丝醉意后的慵懒,“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
张向阳听到一阵动静,接着就是钱思明的大嗓门。
“你小子,我说你有情况你还不老实。”
随即一阵哄笑嬉闹,混乱不已。
张向阳不敢挂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调笑,脸上又有点烧,他摩挲了下后颈,心想他这波配合应该打得不错吧。
“我现在回,”陈洲的声音穿破嬉闹声又贴到了张向阳耳边,仿佛也带着某种笑意,“乖乖在家等我。”
又是一阵爆发般的笑声。
张向阳甚至听到有人在喊“弟妹”。
张向阳面红耳赤地“嗯”了两声,连忙把电话挂了。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心想他这是做了一回陈洲的“虚拟女友”吗?
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有点好笑。
张向阳自顾自地傻笑了一会儿,渐渐又止住了笑容。
他在沙发上躺下,仰头看着头顶的灯。
暗黄的灯打在他脸上,像是有温度,是夕阳那种融暖的温度。
张向阳手背按了下脸。
烫的。
又摸了下心脏的位置。
砰砰地跳得很快。
张向阳猛地坐起,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
面颊微红,眼睛晶亮。
张向阳想给自己一巴掌。
脸红什么?是不是有病?脑子不清醒了?
水流顺着下巴一点一点滴下,滴答滴答地打在水池里,同时也打在了他的心潮中。
某些隐秘而强大的东西正跃跃欲试着破土而出。
张向阳按住胸口。
也许他那么一直迫切地想要搬出去,不全是害怕会连累陈洲,而是潜意识里一直有那么一道防线:他必须离陈洲远一点……
不能犯错误啊。
张向阳心中默默道。
聚会顺势结束,一群人在门口边等车边继续闲聊。
钱思明喝了不少,主要还是高兴,人有点站不住,站在陈洲与贺乘风之间摇摇晃晃地说笑,浑然不觉被他隔着的两人其实脸色都极冷淡。
钱思明的车先到,组局的一走,场面气氛就凉了不少。
贺乘风手插在口袋里,偏过脸,似笑非笑道:“陈先生成家了?”
陈洲目光扫过去,不咸不淡道:“我听说贺先生本来是要成家了。”
贺乘风微微一笑,“见笑了。”
陈洲淡淡道:“确实挺好笑。”
贺乘风脸色不变,“没办法,旧情难忘啊。”
陈洲也笑了,“可惜破镜难重圆。”
“这可说不准。”
银灰色迈巴赫缓缓开来,贺乘风拾级而下,走到车边一回头,笑容浅淡,“主要看我想不想。”
等迈巴赫开走,陈洲的车也开来了,人上车,代驾问他地址,他冷冷地看着前面正缓缓驶入车道的迈巴赫,真想说给我往那辆车上撞,撞多少都算我的,“银泽湾。”
在车里的贺乘风脸上也没了笑容。
难道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特殊的情愫?
贺乘风手指摸了摸嘴唇。
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胃部传来一阵绞痛。
贺乘风皱了皱眉,拿了止痛药吃。
两辆车在一个拐弯处向了不同的方向,陈洲打了电话给张向阳。
“结束了。”
“好,我去煮醒酒汤。”
张向阳放了手机,去冰箱里拿洗好的豆芽。
回来发现陈洲没有挂断。
“陈工,还有什么事吗?”
“……”
“张向阳。”
张向阳莫名地从陈洲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丝……委屈?
“你是不是近视?”
“啊?”张向阳道,“没有啊,我视力很好。”
陈洲又不说话了。
张向阳听到他的呼吸声有点重,“陈工,你喝醉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嗯。”
张向阳边开火边道:“难受吗?”
“嗯。”
“很难受?”张向阳开火的动作停了,“胃疼吗?喝得多吗?想吐吗?”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气音的笑。
“没有。”
张向阳也笑了。
陈工这是喝大了,说话黏黏乎乎的。
张向阳耐心道:“还有多久到?”
他听到陈洲问代驾,代驾回答二十分钟,然后又听到陈洲老老实实地转述,“还有二十分钟。”
张向阳嘴角弯起,忍俊不禁。
“那……要我陪你聊天吗?”
“嗯。”
张向阳又是笑,他拿着手机接水进锅。
“陈工,你想聊什么?”
陈洲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又加快了,张向阳等待着,随后他听到陈洲叹了口气,“说说你今天的工作吧。”
张向阳隐约觉得陈洲本来是想与他聊别的事情的,突然生硬地转折到了工作。
张向阳没追问,顺势就说起了今天工作上的事,有开心的也有困惑的,陈洲听着,时不时地应两声,也给张向阳提一点意见。
张向阳边说边顾着锅,汤煮好,转了小火,擦了擦手坐下,拿了笔记本边继续修改方案边与陈洲聊天。
张向阳正说着,听到了停车的声音,他忙道:“陈工,你到了吗?”
“嗯。”
“我来停车场接你?”
陈洲正在下车,他今晚喝得也不少,大概是心情不好,喝起来就醉得快,刚开始还好,在车里摇摇晃晃二十分钟是真的有点头晕难受了。
“好。”
陈洲挂了电话,已经开始后悔。
半年,一百八十天,四千多个小时,这样漫长的时间,他要如何抵御心动?
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隔阂打碎以后,那种更自然的亲昵毒药一般,明知有害却忍不住上瘾。
陈洲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