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感谢张向阳,感谢张向阳那一层一层的壁垒,坚决地把他挡在心房之外。
这样他才可以放肆心动,独尝苦果。
张向阳从电梯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车边闭目养神的陈洲。
“陈工——”
听到他的呼唤,闭着的眼张开了,睫毛下露出一双淡淡光芒的眼。
张向阳心口一跳,低着头跑了过去。
陈洲看上去还是与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身上沾了酒气,领口露出的脖子青筋盘绕,露出若隐若现的红。
“陈工,怎么样?还能走吗?”张向阳道。
陈洲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看得张向阳不自觉地避开了目光。
“有点晕。”陈洲道。
张向阳忙道:“那我扶你。”
一秒钟都没犹豫,陈洲心中不免叹息,对他就这么坦坦荡荡,毫无旖旎?
张向阳背对着人,试探地向后靠了靠,一条沉甸甸的手臂就压到了他的肩膀上,同时陈洲身上的味道也一并向他扑来,张向阳屏了屏呼吸,腰往前挪了挪,尽量保持了一点距离,轻声道:“陈工,小心脚下。”
他迈开了步,随即感觉到陈洲把大半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陈工看着挺精瘦的,没想到这么有分量。
张向阳想着,扶着陈洲慢慢往电梯那走。
情况有点糟糕。
陈洲的脑袋靠在他的后肩,鼻尖的呼吸全洒在了他的脖子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张向阳想调整下位置,他一动,便感觉到温热的躯体更多地向他压来,脖后的皮肤被不知道什么部位轻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灼热异常。
张向阳浑身一僵,拽着陈洲手臂的掌心都渗出了汗。
他不敢动了,只维持着姿势把人一起扶进了电梯,探出手按下16,他下意识地扭过脸,却见陈洲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高耸的眉骨下,鼻尖的气息正持续地喷洒在他肩头,下面就是紧抿的、严肃的唇。
张向阳慌忙转过脸。
电梯壁面映出一张微红的脸。
张向阳垂下了眼。
电梯门打开,张向阳赶紧扶着陈洲出去。
从电梯到家门口,短短两米的路,让张向阳后背都出了汗。
两个大男人靠在一起实在是太热了,张向阳心想,钥匙打开门,他隐隐松了口气,靠在他后颈的脑袋忽然动了动。
张向阳呼吸又是一滞,他不敢回头,轻声道:“陈工?”
靠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倏然用力,箍住了他的肩,张向阳听到陈洲似乎说了什么,但没听清,于是小心翼翼地回了头,“陈工,你说什么?”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
“张向阳……”
张向阳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
他看着陈洲低垂的睫毛,嘴唇动了动,喉咙里痒痒的,像有羽毛搔过。
“……陈洲。”
第50章
张向阳去上班了,临走之前给陈洲留了张字条,提醒他醒了记得把冰箱里的豆芽汤拿出来热了喝一点。
9点多的时候,陈洲给他发了条微信。
【陈洲:昨晚辛苦你了。】
【Zz:不辛苦,陈工你觉得怎么样?还好吗?】
【陈洲:还行。】
他拍了张喝了一半的豆芽汤给张向阳看。
张向阳笑了笑,随即笑容又慢慢淡了下去,出了一会儿神之后他用力摇了摇头,工作时间不要胡思乱想。
新同事都很好,带他的叫Amy,跟许如意的风格不同,说话嗲声嗲气的,经常给张向阳投喂一些小零食,工作能力也很强,很乐意教张向阳。
她今年三十三,离过一次婚,有个女儿,几乎每周都要相亲一次,相亲第二天一到办公室必定要吐槽相亲对象。
“天哪,现在的媒人真是发神经,跟我说是艺术家,帮帮忙,一百八十斤,教学前儿童画小猫咪。”
办公室里一阵哄笑。
“现在真的,要找个素人美男子真是难如登天,想想么也算了,现在娱乐圈的小鲜肉也都消费降级了,全是整容脸,真怀念我的金城武……”
Amy捻了点坚果吃,回头又对张向阳眨睫毛,“小张,我看你卖相蛮好的,怎么样,有女朋友哇啦?”
张向阳一时窘迫,不知该怎么回答。
有人笑:“Amy姐,人家小张才二十四,是不是差得有点太多了?”
Amy嗔怪道:“少来,我又不是帮我自己问的,我们这这么多单身小姑娘咧,我帮她们摸摸底。”
其余女孩们也跟着笑。
张向阳知她们在拿他开玩笑,也笑了笑,掌心在键盘上摩挲了一下没说话。
这一次他不想再撒谎了。
再等等吧,等到适当的机会他会说的。
以前不出柜是没有勇气,现在他觉得他已经不惧任何异样眼光,而纯粹是为了现实因素考虑,在积蓄到足够的力量之前,还是先不要给自己上难度找麻烦。
手头要做的方案任务很繁重,但张向阳自己喜欢这份工作,连续加了几天的班,Amy说让他不要这么拼命,嗲嗲地跟他开玩笑“我会心疼的”,张向阳也跟着笑。
他一加班就没法回去给陈洲做饭,在微信里跟陈洲说了,陈洲说没关系,他本来也不是专门给他做饭的,让他专心加班注意别太累。
张向阳放下手机,掌心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来回动了几下,慢慢僵住了。
脖子上很奇怪。
好多天了,那一块地方总像是有异样的感觉。
张向阳手掌滑下,低头把脸埋进胳膊,趴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
屏幕点亮,划开,是未退出的微信界面。
手指往下滑了一下,然后就是一下一下不知不觉滑到了开始的时候。
【陈洲:我是陈洲。】
张向阳盯着这一行短字,扭过脸再次把脸埋进胳膊里。
张向阳这几天都在剖析自我,反复挣扎。
首先,陈洲很帅。
是现在罕见的“素人美男子”。
这么帅的美男子,与他朝夕相处,怎么能要求他的心毫无波澜呢?
而且,陈洲还对他那么好。
换种思维,假设他是直男,与一位出众的美女同居,美女人美能力强,在关键时刻总是会拉他一把,并且在日常生活中尊重他、关心他,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心跳加速的时刻吧?
是的。
张向阳很可耻地在给自己的错误心跳找借口。
陈洲是直男,帮助他,是出于很单纯的友情与正义感,他虽然是弯的,也不该扭曲这份情谊,自顾自地去唱独角戏……可谁又能真的精准地操控自己的情感,保证自己百分之百不会对不该心动的人动心?
张向阳发现自己脸皮厚起来也很了不得。
可别把本来不恐同的人给逼恐同了,张向阳自嘲地想。
然而他又觉得这不可能发生。
即使他有错误的心动瞬间,陈洲知道了,大概率也还是会原谅他的。
因为陈洲是那样好。
张向阳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个死循环。
陈洲越好,他越不想对陈洲犯错误,可陈洲越好,他就越是无法控制这种错误。
也许离得远一点会好些。
可还有半年……
张向阳头疼。
他希望那只是一时的闪念。
自己很快就能清醒过来。
恰巧就在这个关口,Amy来找他,安排他去出趟差。
“我?”
“对啊,”Amy笑眯眯道,“怎么,不想出差啊?”
“不是不是。”
张向阳忙道,“我愿意的。”
挺好的,这样正好可以暂时离陈洲远一点,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的心情,张向阳心想。
张向阳回去与陈洲说了出差的事,说着说着,他有点心虚,轻咳了一声,“家里的家务……”
“没关系,”陈洲自然道,“工作重要。”
张向阳心想陈工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他为难。
张向阳当晚在客厅整理行李箱,陈洲在一旁跑步。
没一会儿,“咚咚咚”的跑步声音停了,陈洲按了跑步机,下来帮张向阳一起收拾。
张向阳连忙说不用。
陈洲淡淡道:“看你一个人收拾行李,心里不舒服。”
陈洲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
这就是暗恋一根木头的好处,你就算在他身上雕出朵花,他也会乐呵呵地说为我们的友谊之花干杯,既然这样,就别忍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向阳低着头叠衬衣,心里默念:陈洲没别的意思陈洲没别的意思陈洲没别的意思……
两人一起默默地收拾行李,陈洲帮他卷袜子,“海绵宝宝?”
张向阳有点尴尬地“嗯”了一声。
“没见你穿过。”
张向阳心想当然是因为他不好意思穿了。
陈洲余光看到他耳朵有点红。
“挺可爱的。”
“……”
张向阳有点受不了,起身道:“我去拿毛巾。”
陈洲给他塞好袜子,回头看向浴室,怎么他感觉张向阳今天有点怪,不是他哪里说错了吧?袜子可爱不能说吗?
收拾完行李,张向阳把行李箱推到门口,想了想,忍不住道:“陈工,要喝酒吗?”
陈洲看了他一眼,“你确定?你明天要出差。”
张向阳道:“……那还是算了。”
他真的人都糊涂了,怎么想到借酒消“愁”这种烂招。
张向阳回房间去睡觉,门突然被敲了两下,他过去开门,陈洲给他拿了瓶可乐。
“一样快乐。”
“……”
张向阳笑了,他接过陈洲手里的可乐。
可乐是冰的,他的掌心却是热的。
“晚安。”
“晚安。”
陈洲关上了门,张向阳拿着可乐转身飞扑到了床上。
好险。
他刚才竟然有拥抱陈洲的冲动。
张向阳翻身躺成了个大字型,把冰可乐靠在自己脸上,心道:祛祛邪吧,自己怎么会恬不知耻地对自己唯一的朋友产生那样的邪念呢?
陈洲没送张向阳去高铁站,他厌恶那种离别的场景,怕自己情绪不好,影响张向阳,把张向阳送到小区门口就放下了,如常地与张向阳挥手说了再见,车门一关上,陈洲那张平静的脸就破了功。
他发现自己正陷入一个死循环。
越是靠近,越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想要远离,越是远离又越是拼命地想要靠近。
理智是情感的奴隶,在情感面前就像条讨食的狗,稍一勾勾手指头就趴下了。
还有半年。
不知道这算不算刑期?
张向阳这个差出的好,能让他的心静一静,陈洲发动了车。
距离出发时间两小时前,张向阳赶到了高铁站,取了公司给他订好的票,安安心心地在候车厅坐下,打开笔记本,继续翻阅查看工作要用的资料。
期间Amy给他发了个微信,问他到没到高铁站,张向阳回“到了”。
陈洲也给他发了个微信,内容一致。
【Zz:到了^-^】
【陈洲:落地报个平安。】
【Zz:嗯嗯,我会的。】
张向阳拿着手机有点恋恋不舍,他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意识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轻叹了口气,边收了手机边责怪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也就算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也分不清了吗?
张向阳在内心谴责自己。
对朋友心动,或许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但对同性恋来说,却是很危险也很糟糕的事,都是男人,直男与同性恋的区别大概就像自行车与同性恋的差别一样,那就是毫不相关。
生理决定了心理,有些暧昧举动会在同性恋的心里撩起滔天巨浪,在直男心中却只是波澜不惊的一笔。
甚至是恶心的。
陈洲是好人,就因为他好,他就这样“欺负”他?
什么时候,他的心态也变了?开始对陈洲有些“任性”了。
张向阳警惕着,一直到上了高铁,眉头仍然微微蹙着,他看向窗外来来往往奔波的旅人,在心中提醒自己,他也是过客。
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会儿,张向阳拿了笔记本电脑出来,拉开座位上的写字台,公司大方得出奇,给他买的是商务座,空间大座位软,肃市很近,高铁过去不过一个小时,商务座价格也不算太贵。
肃市……第二次去了。
回忆虽很糟糕,张向阳脸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手指滑动着操纵鼠标。
正当他全身心投入在文件中时,身边忽有人坐下,淡淡古龙水的香气似乎有些熟悉,张向阳把文件的最后一个段落看完,余光不经意地瞥过,视线顿时凝固了。
“这么用功?”
张向阳直接站起了身。
“乘务员——”
贺乘风不慌不忙,手指撑住脸颊,笑容淡淡。
“阳阳,你想在这闹,我倒不介意,”贺乘风轻声道,“难得有机会上头条,‘同性情侣大闹高铁’这个标题怎么样?”
乘务员已经走过来,“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张向阳道:“我想换座位。”
“不,他不想,”贺乘风插嘴道,伸手去拉张向阳的胳膊,张向阳立刻躲开了,贺乘风手顿在空中,在乘务员诧异的目光中微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