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铨亲自给他倒水,“你呀,就是为爱痴狂了。”
贺乘风接了水杯,低着头,语音晦涩,“是啊,我真是爱他爱得不理智了。”
何家铨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大哥的架势道:“喜欢就去抢,我何家铨的弟弟要什么人要不到,现在欧洲很多国家同性婚姻合法,你放心,我就算绑,也帮你把人绑到教堂。”
“不了,”贺乘风摆了摆手,“这样会让他更恨我的。”
何家铨来回踱了几步,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欣赏般道:“贺生,我真想不到你会是个情种。”
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工作也不管,人际关系也搞砸,好姻缘也毁掉。
何家铨真想为他起立鼓掌,给他封一块情圣的匾,然后同他讲,贺生,你知不知你老老实实地不要作死,爸爸要把公司三分之一都分给你啊?
不过贺乘风应该是没机会听他讲这些话了。
一个绝子绝孙的同性恋,他爸爸再傻也知道该选谁了。
兄弟俩又说了会儿话,贺乘风才黯然离去,将办公室门关上,低着头腰背佝偻的人抬起手整了整被何家铨拍皱的西服肩膀,脸上笑容温和而从容,没有丝毫失意的阴霾。
第71章
钢笔笔帽在桌上“咚咚”两下凿了响,钱思明脸笑眯眯的,“陈洲啊,这次是不是闹得有点过分了?”
“我没有想影响公事。”陈洲道。
钱思明道:“你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太自欺欺人了?”
陈洲说的是实话。
贺乘风,他派人盯得也算很紧,非常人用非常手段,这一点陈洲心安理得,然而这个人做事情真的是滴水不漏,查不到错处也很难下手,除私德之外,这人在公事上无可挑剔。
撞车打架纯属私怨,该办的陈洲都交给律师和保险公司去办了。
“极光临时换帅,我不管换来的谁,我心里就是很不舒服,还是因为这么一个理由,陈洲你知道这有多荒唐吗?”
钱思明砸的已经不是钢笔了,手指骨节在桌上敲得很响。
陈洲四平八稳地坐着,淡淡道:“钱总如果觉得不舒服,我可以停职。”
“废话!”
钱思明猛一拍桌,“你这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知道现在公司离不开你是不是?!”
陈洲由着他暴跳如雷地念叨这几年来他有多器重他,给了他多少机会,他又受他多少栽培,总之,他对陈洲是没的说,陈洲过去的表现也算是对得起他。
可在上市的关键时候,陈洲不顾公司利益,与贺乘风当街斗殴,根本就不像个三十岁的企业高层能做出来的人事,简直令他失望透顶。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要上头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钱思明对陈洲的漠然感到不可思议,边说边站了起来,“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哪怕一点很小的失误也会影响到公司上市,你明不明白?”
陈洲仍然是没什么表情,“那钱总的意思是?”
“道歉!”
钱思明指节敲了下桌面,“你首先必须向我道歉!”
“抱歉,”陈洲微一低头,“因我的私事影响到公司,我深表遗憾。”
陈洲道歉的这么毫无障碍,钱思明反倒又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还有,你必须向我保证,以后……至少在公司完成上市之前,我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陈洲思索片刻,道:“我很难保证。”
“你——”
钱思明正要发狂,陈洲也推了椅子站了起来,他个子要比钱思明高,站起来就很有压迫感,钱思明一时哽住。
“钱总,我只能保证在工作上尽我的心力,其他的我不能保证,或者说,您愿意赠予我多少股份,那这件事咱们可以另谈。”
钱思明完全被激怒了。
两人不欢而散,陈洲去人事要了一星期的假,人事战战兢兢的,问他真要这么久的假?
陈洲道:“开吧。”
把办公室里的东西稍收拾了一下,陈洲提了伞走人,出办公室时,外头的人都噤若寒蝉,有人站起来,问:“陈工,休完假什么时候回来?”
“再说。”
下了电梯,在大厅里,遇上一大帮来势汹汹的人,后面的有几个陈洲认识,是极光星的人。
何家铨对一拳把贺乘风打出案子的陈洲印象极好,上去主动打了招呼,“是空华的陈工吧?”
陈洲与他握手,“何总。”
两人在大厅寒暄了两句,何家铨见他手里拿着伞,道:“陈工这是?”
“休假。”
陈洲简明扼要道,对何家铨微一点头,走了。
何家铨回首看着他走出大楼,对身边的秘书笑了笑,“也是个衰仔。”
车上午开到公司就让4s店的人过来拿去修了,陈洲拦了辆出租,在车上,他憋了一会儿,没憋住,给张向阳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干嘛。
张向阳回在开会,问他怎么了。
陈洲说没什么,就是想他了。
张向阳给他回了个他上午找的害羞的表情。
陈洲旋了手机,把手机夹在手指间来回转,心里同时想着好几件事,过一会儿,他低头又看手机,张向阳后面还给他发了。
【Zz:我也想你。】
做直播案子,公司里上下都是头一回,俞清很慎重地拉人开会,讨论要不要让张向阳来做这次直播。
张向阳的优势很多。
他有线下销售的经验,销售成绩不错,长得不赖,脸很上镜,气质上很有亲和力,自己公司的人,便宜耐用可持久。
肖小晓直白道:“老板,最后才是重点吧。”
“去去去。”俞清啐她,视线扫向张向阳,正看到他低着头,张向阳开会偷发信息,发完以后,做贼一样地抬头,被主座的俞清逮个正着,张向阳连忙坐正。
俞清放过了他,“张向阳,现在就看你的意愿,你敢不敢上?”
直播带货这件事,张向阳做了方案,但真没想过要自己上。
线下促销已经是鼓起勇气去做,那时候毕竟也是走投无路,生活所迫的成分要大一些,后面适应了以后挺喜欢,因为能和真正的人说话、交流,感受他们的温度。
可直播却是另一回事。
他面对的是镜头,给他反馈的只是一个个账号,网络世界比线下可能要更自由,但同时也放大了文字和情绪,一不留神,走错一步都可能永世不得翻身。
张向阳挑主播的时候,许多主播都有所谓的黑料而不能用,有些黑料在他看来,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网络世界却是被口诛笔伐的大黑点。
主播靠流量变现,也就必须承受随流量而来的放大镜审判。
要做直播,一定要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否则很容易崩溃,严重的,闹自杀的都有。
张向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那些未知的风险,更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哪些未来会成为“黑料”的把柄。
也许他的性向,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顾虑重重,多得像一座山,张向阳捏了桌上的笔,手指里弥漫出细密的汗,他道:“我能上。”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俞清以为自己要花很多时间去说服他,没想到张向阳只考虑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俞清问他:“真的?你想好了?”
“嗯,”张向阳道,“我试试,”他顿了顿,又道,“我能做好的。”
俞清把张向阳叫近办公室谈。
“你真能行?”
“……我觉得行。”
“不怕?”
“还、还行。”
俞清噗嗤笑了,推了下张向阳的肩膀,“可以啊你,不错,挺勇。”
张向阳犹豫了一会儿,道:“俞总,我有两点担心,能说吗?”
俞清靠在办公桌上,和颜悦色道:“说。”
“我如果直播,我的性向会不会有影响?”
俞清做了个很古怪的表情。
眉头顶在一块儿,嘴唇下撇。
“hello?你是直播卖货,又不是直播卖身,跟你的性向有什么关系?”
张向阳仍是忧郁,“我担心……”
“别担心,”俞清双手打了个X,“这东西你只要不理会不承认就行了,那明星里gay多了去了,你看他们谁认?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只要做好直播就行,这些东西他们管不着你,关他们屁事,爱买买,不买滚蛋!”
张向阳点点头,一脸受教的样子。
第二点,他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说不说他也犹豫了很久,但一想,如果真因为他,整个案子功亏一篑,就太冤枉了。
张向阳简单地说了下,他有个前男友,势力很大,很见不得他好,已经搅黄了他几份工作他怕他出来做直播,他前男友会想办法整他。
这次俞清脸色变严肃了。
“这倒是个大问题,”俞清审视着张向阳,“拍照了?”
“啊?”
“不是录视频了吧?”
张向阳一头雾水。
俞清说:“别给我装纯,你俩搞的时候留什么影像资料在他手上了?”
张向阳大惊失色,连忙否认。
俞清松了口气,狠勾了一下张向阳的脖子,“那你怕什么,他谁啊他,还能掌控雷电,把你直播网断了?嗯?中国电信都没他那么狂,算球,咱老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再说我也不是普通老百姓,我告诉你个秘密,你知道我爸干什么的吗?”
张向阳说:“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爸——”俞清停了停,猛拍了一下胸口,“是煤老板!”
“……”
“牛不牛?”
“……牛。”
俞清以暴发户的名义起誓,谁要来断他的这颗直播新星,他就叫上他们家几千号煤矿工人来跟人试试高低。
俞清是个好老板。
一顿保证,让张向阳彻底没了包袱。
俞清反问张向阳,“我看你平常胆子挺小的,真敢直播啊?我给你打个预防针,前期广告铺下去,观众至少千人以上,你到时候可别结巴。”
“我这两天好好练习,不会结巴的。”
俞清拍了下张向阳的肩膀,说“行”,让张向阳加油好好干。
张向阳出了办公室,紧绷的那根弦才终于松了下来。
的确,困难有很多。
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种子藏在深处,它受着滋养,一点一点生根发芽。
抓住这个机会。
或许他能找到保护自己、保护身边人的力量。
回到座位,张向阳心情还是很激动,他第一时间想要和陈洲说,又怕陈洲在忙,拿了手机就开始迟疑,迟疑着自己是否太过得寸进尺,才刚确定关系,就黏着人不放,会不会惹人烦?
事务所里,陈洲正与律师沟通,休息室的大门忽被推开,蒋弥章气势汹汹,对座位上惊讶的人道:“李律,麻烦你先出去一下,你忙别的,这事我来。”
李律出去,贴心地给他们把门带上。
蒋弥章很生气,“你为什么撞人的车?陈洲,你才刚过完三十生日,你疯了吗你?万一撞出个好歹来,你怎么向小姨、小姨父交待?!人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觉得你最近这段日子真的很奇怪,就从你那朋友,叫什么?张向阳,对,张向阳,我就觉得……”
“蒋弥章。”
陈洲打断了他的长篇牢骚。
蒋弥章头一次见陈洲这样严肃、严肃到都有了压迫感,与周兰鸣有时给他的感觉差不多。
蒋弥章不肯承认自己被小了七八岁的表弟给镇住,软了语调,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谢谢你的关心,”陈洲道,“律师费不会少你的。”
蒋弥章一阵无语,最终只能坐下,先喝了口水,随后无奈道:“陈洲,你能不能别把家里人都这么拒之门外,我真是关心你。”
陈洲没说话,端起茶杯吹了两下。
蒋弥章苦口婆心道:“小姨知道我跟你关系好,私下里一直跟我说,让我多带你玩玩,多与人接触,多交朋友,她多用心良苦啊,你说你都三十了,陈洲,真的不小了,男人三十,都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由不得你再这么任性妄为下去。”
蒋弥章说了一大堆,陈洲端着茶一直没声音,蒋弥章也不知道他没听,“陈洲,你听进去了没?”
“听了。”
陈洲放了茶,面色平静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哦哦,有男朋友了,有男朋友你不早……”蒋弥章高兴了没几秒,人忽然呆住了,“你说什么?!”
陈洲道:“你听得很清楚。”
蒋弥章大脑爆炸了,他活了三十几年,对同性恋可以说是挺了解,还办过不少有同性情感纠葛的案子——然而,他的大脑还是因为运行过速而产生了爆炸。
接触过同性恋与自己的亲人是同性恋,对人的冲击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蒋弥章保持着痴呆的神情长达三分钟,然后,他慢慢转过头,还是一脸痴呆的神情,“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陈洲脸上就写了答案。
蒋弥章又愣了一分钟,脑海里飘过无数疑问——不会吧,这小子根本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他性冷淡结果他是同性恋?卧槽,陈洲是同性恋?啊?啊?啊?啊?啊?这小子是同性恋?怪不得对他那个朋友这么上心……
蒋弥章思维的火花迸现。
“张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