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账回家,张向阳开始装行李。
陈洲一语成谶,行李箱里根本塞不下那么多东西。
许多保健品都是礼盒装,一个盒子都占了不少地方。
陈洲蹲下,“我出长差那个行李箱比这个大,你试试?”
“不用,这样正好。”
张向阳把行李箱竖起来。
陈洲起身,目光落在旁边剩下的几个盒子。
“那些……”张向阳转动行李箱,声音轻轻的,“你给叔叔阿姨吧。”
张向阳把行李箱提前推到门口,陈洲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地上那几个包装花花绿绿的盒子,人怔了很久,等张向阳回来时,陈洲直接把人按倒在了沙发上。
“干嘛……”张向阳笑,其实还是有点害羞,只是用灿烂的笑容来掩饰。
“怎么不早说,”陈洲目光微热地落在张向阳脸上,“我都没准备。”
“下次吧,下次再说。”
陈洲低下头,嘴唇若有似无地贴住张向阳的。
两人说好了今晚休养生息,连吻都不接,就怕擦枪走火,陈洲很克制地没有违背承诺,在心里吻了张向阳好几次。
因为张向阳的关系,陈洲现在固定每周回一次家,效果虽然不能说好,但也确实不差,父母当他没提过出柜的事,也没有再劝他或是给他安排相亲,就只是回趟家,见一面,说说话吃吃饭。
总之没让事情变坏不就是好吗?
“明天我送你……”
“好。”
张向阳手搭在陈洲肩膀上,嘴唇和鼻尖隐约与上头的热度接触,他有点受不了,扭过脸避开,手轻捏了下陈洲的肩膀,“我得去洗漱了。”
陈洲身体重量一坠,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张向阳身上。
张向阳失笑,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大型犬压住了撒娇一样。
他抽出手勾住陈洲的脖子。
“七天很快的。”
“嗯。”
“我会天天给你发微信的。”
“好,我每条都回。”
张向阳偷偷笑了,脸贴在陈洲脖颈间,轻声道:“我会想你的。”
陈洲没有说话,因为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张向阳了。
9.29,张向阳登上了回家的动车。
过年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回家,想想都已经大半年了,比起以往回乡的激动兴奋,张向阳心里还多了许多紧张。
这次回去,他要向他的母亲出柜了。
出柜这个事儿,面向的人不同,压力也就不同。
普通朋友、同事,可能还好,反而越是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出柜时就背负越大的压力。
父母是其中最难迈过去的一道坎。
他们异性结合生下的孩子却告诉他们“我和你们不一样”。
一定很难接受吧。
张向阳真难想象陈洲是怎么做的。
张向阳呼出了口气,上车时高兴的心情几乎所剩无几了,他仰靠在座位上,抿着唇看手机,胡乱地刷微博缓解。
【陈洲:放轻松。】
【陈洲:不说也可以,别逼自己。】
张向阳笑了笑。
【Zz:放心,我没问题。】
怕什么,陈洲已经给他立了个榜样,再难的路,只要跨出去就好。
送张向阳上车后,陈洲开车先去了周兰鸣那里,他不打招呼就来,保姆很吃惊,看他手里提了东西忙要接过去,“不用,我来给外公吧。”
周兰鸣正带着手套修剪盆栽,保姆把人带进来,周兰鸣头也不抬道:“来了。”
“外公。”
陈洲微一鞠躬,他把手里提着的两盒量贩超市售卖的保健品轻轻放下,“给您的东西,提前祝您过节好。”
周兰鸣侧过脸,眼睛从眼镜里滑出来一点,笑了笑,“挺好。”
“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陈洲直起身,转身欲走,又被叫住。
“站住。”
周兰鸣放下剪刀。
“回来。”
爷孙俩上次生日过后就没再说过话。
周兰鸣目光上下打量着陈洲,道:“我听说你现在每周都回家一趟。”
“是的。”
“挺好,三十岁人了,终于成熟了点。”
周兰鸣叫来保姆,让她把他书房里抽屉里的蓝本拿出来。
陈洲道:“外公,我不需要。”
周兰鸣拾起剪刀,“没有收礼不回礼的道理。”
“我改不了。”
周兰鸣呵了一声,“我是老了,还没健忘,你那天在书房里那个劲儿,我还没忘呢。”
“我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我拗不过你们年轻人,”周兰鸣手拿着剪刀轻点了两下,“就一点,别让你妈太伤心,她是你妈,她得包容你,但她也是我女儿,我得宠着她,陈洲,你不为人父母,很多事你不懂,还好,那个男孩子他这方面为人处事比你要强,把你这个棱角啊——”周兰鸣剪刀在空中“咔嚓咔嚓”了两下,“修得平了一点。”
保姆拿来了东西,周兰鸣给她使了个眼色,保姆把东西递给陈洲,陈洲犹豫了一下,接了。
周兰鸣脸上露出赞赏的笑意。
他这个外孙,是他三个外孙中最喜欢也最担心的一个,破竹之势,能改换天地也能把自己伤折。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契机令他发生改变。
周兰鸣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算了,他老了,操心了一辈子,操心够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是斗了一辈子的人,退下来就是颐养天年,没必要与儿孙辈还要斗来斗去,他只要他那个小女儿能高兴点就好了。
“我以为你今天找我,是想来借我的东风。”
陈洲目光一敛,“外公……”
周兰鸣轻摇了摇头,回身去修剪盆栽,“去找找小叶子吧,这准岳父可不是白当的。”
动车行驶了几个小时,张向阳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他顺着人群走出车站,一眼就看到了在通道口等他的李玉娟,她戴着鲜艳的纱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儿子!”
第86章
很久没回到老家,家乡的变化并不大,还是张向阳记忆中的模样,都说城乡结合部土,张向阳却觉得很美,不是那么规整漂亮的城市建设,处处都弥漫着生活的气息。
行李箱横掼着放在电动车的脚踏板上,张向阳担心道:“妈,还是叫辆车吧。”
“打车多贵啊,放心,”李美娟直接跨上车,“你还不相信妈吗?”
张向阳拗不过他妈,坐上了电动车后座,手抓着座位下的扶手,提心吊胆的,李玉娟却是神采奕奕,脸上满面春风。
“妈,慢点。”
“没事!”
李玉娟高兴极了,路上碰到熟人邻居还要打招呼,“我儿子,我儿子回来了!”
“长这么大了?”
“向阳,叫人。”
张向阳一路认了不少叔叔伯伯,奶奶阿姨,有一些他认识,有一些他真不记得了,他不排斥叫人,或者说不排斥被他的母亲拿来“炫耀”。
李玉娟值得这份骄傲。
就像她说的,孤儿寡母十几年靠自己把孩子拉扯大,让他读书成才,没有一天真的为生活发过愁,她扛下了几乎所有的苦,值得今天的这一点甜。
张向阳的目光看着她瘦削的背,心中又开心又难过,他很不忍,不忍李玉娟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甜。
可没有办法,要么欺骗,要么坦白,长痛不如短痛……
家里也没怎么变,从大门口延出来一片水泥场地,电动车很顺畅地上去,张向阳一路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妈,这是……”
“新浇的。”
张向阳下来,拿了行李箱,李玉娟把电动车停好,“怎么样,不错吧?我雇了两个小工,一个下午就浇好了。”
“挺好啊。”
“我想你以后买了车回家都没地方停,正好前面人家浇场地,我也浇一个。”
张向阳不由笑了,“妈,你想这么远。”
“那可不,”李玉娟骄傲道,“你妈我一直都很有远见,你看他们前前后后都在盖房子,我就不盖,我不眼红他们盖楼房,平房挺好,我存着钱给你在大城市里买房子。”
“妈……”
“别太感动,我没存多少钱,还是要靠你自己。”
禁止煽情的李玉娟把儿子叫进家,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下了个结论,“越来越帅了。”
这是绝对的实话,张向阳当了主播,每天都要出境,用沈晴的话说就是必须要进行形象管理,他现在一套护肤流程都很熟练,俞清都欣慰地说他看起来终于有点同性恋的样子了。
李玉娟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整个人都变洋气了不少。”
张向阳笑了笑,“妈,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吧。”
行李箱打开,保健品护肤品一大堆,李玉娟惊叫一声,开始批判自己儿子浪费钱,嘴里念叨着这个贵,那个也贵,问张向阳花了多少钱。
张向阳撒了个小谎,“超市国庆促销打折,很便宜的。”
“便宜?”
“对,国庆做活动,可便宜了,好多人抢,抢到就是赚到。”
对张向阳的主播促销话术,李玉娟不上当,“瞎说,你花钱买的。”嘴上心疼得要命,脸上却是难掩喜色,拿了手机要拍,张向阳连忙道:“妈,我给你带了个新手机。”
张向阳再三解释新手机是老板奖励的,李玉娟不要,“那这个新手机给你用,我用你换下来的。”
“我手机里很多工作资料,不好换的。”
换上新手机的李玉娟对着一行李箱的东西和手机盒来来回回拍了好几张照片,她要发朋友圈!
另一边,陈洲也回了家。
他拎着礼盒上楼,敲门后来应门的是陈博涛,看到他手里拎着东西时,板着的脸一下没绷住,“这是什么?”
“给您二老买的。”
陈博涛与周英驰一起靠在厨房。
“老公……”
“嗯?”
“你觉得那是洲洲买的吗?”
陈博涛扯了下芹菜叶,“他提来的,不是他买的,是谁买的。”
周英驰道:“洲洲从来不买这种东西的。”
准确地说,他们家里就不会有人买这种摆在超市量贩的保健品,估计整个家属院都不会有人去买这些连个药准字都不是的保健品,医生家庭太清楚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不是陈洲买的,会是谁买的呢?
从前离家很远的儿子变了,雷打不动的每周都回来一次,不谈论敏感话题,家里多少也还是有点儿人气。
“你见过那孩子,什么样?”
“长得斯斯文文的,说话轻声细语,看着挺正气的。”
陈博涛眉头紧皱,“做什么的?”
“直播卖货。”
“直播卖货?”
“跟电视购物差不多。”
“导购啊?”
“差不多吧。”
陈博涛用力扯了下芹菜叶,“没出息。”
“别这么说,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呢。”
“什么学校?”
周英驰小声说了学校的名字。
“这么好的学校,怎么跑去干电视购物?”
“以前跟洲洲一个公司,做设计的……”
“爸,妈。”
窃窃私语的两人悚然一惊,连忙停了说话。
陈洲靠在厨房门口,挽着袖子,“要我帮忙吗?”
“帮什么忙,别添乱就行了,外面坐着吧。”陈博涛不客气道。
陈洲道:“我现在会一点儿,不会添乱的。”他边说边卷了袖子进来,“冬瓜要切块还是切片?”
周英驰忙道:“切小块。”
陈博涛手上拉着芹菜,神情欲言又止了半天,放下了手里的芹菜,脸色沉沉地出了厨房。
周英驰留在厨房里,留意着陈洲切菜的动作,眼睛微微下垂着,像无数次那样想着:如果那是个女孩,该多好啊。
张向阳家也在准备晚饭。
他会做饭,但李玉娟不准他插手,“你一年有几天功夫吃到家里做的饭啊,没事就去外面走走。”把张向阳赶出了门。
张向阳换了身衣服,旧衣服穿在身上,行走在家乡的路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真是哪哪都觉得好看、喜欢。
呆在家乡的时候不觉得,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才觉得满目可亲,处处都是风景。
新修的水泥路两侧树丛杂乱,没有城市里的整齐划一,靠着哪一家,哪一家就在临河种自己想种的果树,高高低低的,一路走,一路都是树木的香气。
张向阳家靠河的地方没种树,李玉娟没空打理,在河边修了踏脚,走下去能在河里洗衣服,也可以钓鱼钓龙虾,张向阳从小胆子小,尤其是他爸走了以后,他就更不敢碰水了。
台阶下去,夕阳的微光倒映在河面,河水的尖上闪着一点淡金色的光。
张向阳想起那天在警局“见到”了爸爸。
那么高大、温柔的爸爸,他停留在人生最美好的岁月,无怨无悔。
脚步慢慢拾级而下,张向阳在倒数第三个台阶坐下。
其实他最不该害怕的就是江河了。
他的父亲就在江河里,是他的守护神。
张向阳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下不远处的半个夕阳。
裤子里手机震动,陈洲擦了擦手,拿出手机,看到照片上的河水、草丛、夕阳,干净天然的风景就像是张向阳的化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