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目不由得苦笑。
"拜托被让我这么为难。"
被这话突然唤醒羞耻心的前田低下头。
到达车站后两人自然地放开手。
小心点,鸠目目送着前田消失在车站内。
在走路不到五分钟的路上,鸠目一边想着事一边慢慢跺回店里,麦考尔正摩拳擦掌地等着他。
鸠目叹着气咽回了抱怨声,在进入柜台前,电话响了起来。
对方好象事先就知道接电话的酒保会是谁,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鸠目隆之吗?"
他沉默着,对方态度傲慢的放粗嗓子。
"鸠目吗?"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鸠目道。
电话中的男人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我要谈支票的事。"
又是这事啊?鸠目烦躁起来。
"这事已经解决了。你的情报不及时嘛。"
比起麦考尔中士的存在更让鸠目视为瘟疫的就是那种支票了。
"我知道你有律师。"
电话的男人说道。
"不过,我们想和你直接谈谈。"
鸠目叹息一声,抓了抓颈项。
"我知道了,到哪里好?"
"在看得见港口的山丘公园,深夜一点。"
"ok。请在胸口插朵玫瑰花让我一看就知道。"
回答鸠目的俏皮话的,只有挂断电话后持续单调的嘟嘟声。
虽然胸口没有插着玫瑰花,鸠目也没有人错对象。
"你们只有三个人吗?"
鸠目有点无聊地看着他们,寻找还有没有其他人似地环视着黑暗的公园。
虽然有两人像是得了脂肪肝和运动不足的中年人,但另一人看来却相当年轻。
"你的--"
才刚开口,男人们的话就已经继续不下去了。当然更加没有提起支票的余裕。
突然就冲过来揍人的鸠目抓住其中一人就是一阵乱打。另外另人马上被吓得计划起了逃跑。
明明没两下子还敢叫自己出来。这让鸠目格外的火大,"对、对不起......请你饶了我......"他扔下这个已经拼命求饶的男人就开始去追赶那两日呢。
穿过杳无人烟的午夜道路,鸠目跟着逃进外国人墓地的对方跳过了栅栏,他首先抓住最先抓住的那人的后脖子,狠狠赏了对方下巴一拳。
随即又追上另一人,轻松的痛打了一番。拖回对方飞出去的身体,正准备再打下去的鸠目,突然停下了拳头。
他透过孤零零的路灯的微光俯视着满是鼻血的脸庞,那人看来还相当年轻。
"你几岁?"
他一把抓住领口直接询问,对方用微颤的声音回答"十......十八。"
哼,鸠目冷哼一声。
"赶快消失。明白吗?不要以为对手都会是像我一样亲切的男人!"
咚地甩开他放他逃跑后,年轻人立刻跌跌撞撞的冲往了黑暗中。
踹了留下来在地上爬行逃走的另一人的腹部一脚让他站起来后,鸠目收拾起了所有的怒火--包括对名叫男鹿的刑警的怒火,被姐姐知道了他和黑羽的关系的怒火,还有对黑羽旧情难忘的高原夫人的怒火,还有不知何故让整个身体都不对劲的怒火--,他将所有这些概括在一起,全部发泄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原本只是打上几拳就可以了事的事情,为了发泄郁愤反而让他用尽了全力。当他摇摇晃晃,喘着气再次跳越栅栏回到人行道上后,看见路旁停靠一辆眼熟的宾士。
在淡淡月光中倚在车体上抽烟的黑羽,正入神的看着鸠目。
"你一个人对付他们好象都太多了一些。也许用三分之二的你就已经足够了吧。"
他撑起背部,右手抓住鸠目的下巴。
"啊--啊,居然弄伤了我最喜欢的脸孔。"
用被鸠目拍开无处可放的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黑羽询问道:
"那么,这脸是谁弄的?"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早就忘了。"鸠目说道。
"上车,我送你。"黑羽打开后座车门,以下巴示意了一下。
突然感觉非常疲倦的鸠目,默默弯腰,将身体托付给了柔软的皮椅。
宾士在公园前方右转。
察觉到的鸠目试着指责了一句。
"喂--方向错了。"
"没错,我家就是这边。"
黑羽抽着烟说道。知道说什么也没用的鸠目将筋疲力尽的身体埋进了座椅中。
到达宅第后,无可奈何的决定今天就在这里过夜的鸠目把身体扔到了黑羽的床上。但当在旁边坐下的男人问道,"昨天,你有和鸠子到这里来吧?"的时候抬起了头。
"我很累。"
"你们有见面吧。"
"晚安。"
"因此才不高兴吗?"
"她还喜欢着你,和她重修旧好如何?"
"你要和我分手吗?"
"像你这么骄傲任性的家伙,我们能持续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
"不是这样吧?"自 由 自 在
健壮的身躯好象猫科大型野兽一般轻盈地靠近。
"如果要和我分手的话,理由应该不是这样。理由在你自身的方面。"
背对着他的鸠目嘲笑般的说道。
"你又明白些什么?"
"这点事我还明白。"
粗大的手悄悄放到鸠目肩上,黑羽隔着白衬衫亲吻着他的肩胛骨。
"为什么会如此烦恼,这种事情是会令人烦恼到这种地步的东西吗--这些我确实无法理解,不过至少我明白,那就是你的瓶劲。"
黑羽的嘴唇在脖劲上滑动着,包含着湿润的喘息笑了出来。
"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也算有很敏锐的神经了?虽然你似乎是认为我一点也没注意到你最近的征兆。"
任由劲项被吻的鸠目呻吟了出来。
"那个征兆是什么啊......"
"要逃离我的征兆。"
黑羽咬上了他的劲项。
"你时不时就会出现这样的征兆。当你对于有我在的状况感到无法忍受时,就会逃走,迄今已经不止一次了,最近好象又在发作,你确实是产生了逃离我的念头没错吧?"
"......那是你自以为是,因为你的猜疑心太强了。"
"不。这是我体内的‘动物'本能感应到的。证据就是你会说出,和以前的女人复合怎么样,这样的话。"
"因此你最近才往我那里跑的格外频繁吗?"
"因为我可爱的女人固执到有自闭症倾向。"
"你这家伙,我要揍人罗。"
"这个毛病不治好可不行......"
"所以?"
"所以,就让我用身体来锁住你吧。"
黑羽抬起鸠目的下巴,让两人的嘴唇重合到了一起。白衬衫从仰起脖子以难受的形态接受着吻的鸠目肩膀滑落。黑羽一边纠缠着唇齿,一边试图吻上露出的肌肤--
"喂。"
因为甜蜜的接吻而已经微微兴奋了起来的鸠目由于爱抚的中断而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怎么了?"
"你的身体发疹子了。"
你在说什么啊?鸠目坐了起来俯视自己的胸口。无数红色斑点布满了他整面赤裸的胸膛。
他愕然脱下衬衫袖子,疹子一直扩散到了双臂的猫儿的爪痕附近。这就是之前发痒的原因。
该怎么说才好,无话可说的鸠目只能俯视自己的身体。
"这是什么啊......"
"你问什么啊,要不就是伤寒,要不就是起斑疹,或者--你交往的女人太厉害了吧,你的背部都被抓破了呢。该不会是妈妈桑弄的吧?"
鸠目心烦意乱的躺了下来。
"或者是什么?"
虽然不想听还是想让他说出来,鸠目吊起眼瞪着凝视他的黑羽。
"神经性皮炎!"
"那怎么可能?"
"我又不是医生,也不可能很清楚啦。"
"不知道的话就别乱说,原本刚才还说得像是我的事全都知道一样。"
"你不用迁怒到我身上嘛。明天到医院看看就清楚了。也许是伤口被什么感染了。总之今天好好睡觉。要谈事情还是要做爱今后都还有的是时间。"
黑羽说着离开床铺,今晚将床让给鸠目,自己走到了走廊上去。
鸠目脸朝上顺势倒进床单。
他仰望着装饰的花纹清晰浮现,装潢典雅用灰泥装饰的天花板。
最近他经常梦见的,就是十一岁的自己对死去爸爸的头部挥舞啤酒瓶的光景。
啤酒瓶破掉,碎片飞射四散在附近。自 由 自 在
只有这个光景,不管在做什么梦的时候,都会像从沼泽底部浮现的气泡般突然出现。
重覆再重覆,会突然插进各种梦境的各种场面的重叠画面。
他所能想到的发疹子的理由,就是对悲惨的自己的自我厌恶。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和黑羽的事被姐姐知道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他比想象中更彻底地被打垮。
和黑羽的事让自己认识了"羞耻"这种感情,那是黑羽无法理解的感情吧。黑羽斋彬和他是不同种类的人。本质上和鸠目格格不入。他是拥有完全不同的自我意识,完全不同的人生观的男人。
"你不会明白的。"
即使遭到鸠目如此拒绝,黑羽也无所谓。因为标准不一样。他可以熟练的把握和其他人的距离。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具备"人格力量"的成熟人士。换言之,就是没有烦恼的人。
但是,鸠目不一样,他始终无法舍弃自己是败北者的意识。
借句鸠子的父亲对那个男鹿所说的话,鸠目隆之这个男人,是世人眼中看来厌恶的人物。
虽然在迄今为止的大半人生中他表现出的都是若无其事的平静一面,但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厌恶自己。
被父亲憎恨的自己,被送到少年院害姐姐哭泣的自己,在柜台浮现讨好笑容的自己,可以毫不迟疑揍人的自己,无法给姐姐一个家的自己,全都让他非常厌恶。
他只是想过正经的生活,想要拥有正常的人生,拥有正常的自尊心。他想做正经人,不想成为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男人。他想成为配得上姐姐的男人。
即使如此,他自以为还是在自我厌恶中保留下来了不多的自尊心。
至少在姐姐知道了自己和黑羽的关系之前他是如此认为的。
但是......就连这一点也许都早已经在过往就失去了吧。
也许在十一岁时,伴随着敲打父亲头部的啤酒瓶,已经全都粉碎了吧。
那个时候,他的家族就像四散的榻榻米上的玻璃瓶碎片般破碎掉了。
也许自己的矜持早在那时也已已经粉碎了吧。
鸠目用干涩的眼睛凝望着优美的天花板,对不在身旁的傲慢恋人低声倾诉着。
"我要是想逃走的话,不是逃离你的身边,斋彬......我是想逃离我本身啊......"
"喂,鸠子。你不觉得用厕所的水冲洗掉一切是很厉害的事情吗?"刮着胡子,鸠目以感慨的声音说道。
从厕所出来的鸠子根本不把他说的话当一 回事。
"水能冲掉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嘛。"
她表情冷漠的迅速穿过了鸠目的背后。
"我想说的,不是那种物理上的结构......"
仰起下巴,鸠目让剃刀沿着下巴的轮廓滑动。
"我在说的是那种现代文明的合理性,也就是在产生秽物的同时就立即把它们冲到没有人能看见的下水道。还有把东西丢掉就算完事的近乎刻薄的便利主义。此外就是我们这种贪婪追求舒适、清洁的都市生活者有多么的危险而又脆弱......"
因为在听着他这番高谈阔论的人已经只剩了镜中的自己,所以鸠目也只好咳嗽了一声就结束了对话。
"真是让人羡慕啊......我也想要那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神经啊。"
手钻进胸口的衬衫,鸠目在起疹子的地方抓了几把。
用梳子打理好头发后,他开始检查左眼角的伤疤。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挨过打了。尽管鸠目很习惯打架事件,却很少被对方打伤。
眼角的那处伤口,因为破裂的皮肤再生以后愈合的关系,柔软发红的微微隆起。
清洁白皙的额头下是细长冷漠的眼睛,端正的鼻梁,以及形状优美的嘴唇。
已经是鸠目隆之平常的脸孔了。就是那种在带给他人好感的同时,又让人感觉到一抹性感的表情。只要剩下的那两、三个瘀青也消失的话一切就会复元了。
鸠目以为已经离去的鸠子,正从背后盯着他看。
察觉到的鸠目问道:"干嘛?你要用厕所吗?"鸠子回答"没有啊",然后一下子缩了回去。
鸠目为了整理行装而转向和室,刚好看到少女穿着牛仔布料的厚底凉鞋离去。
"喂,你出门啦--?"
说完保护者的老套话时门刚好关上。
鸠目轻轻叹气,打开衣柜。
换掉昨天晚上熨好的,效果内行到帝国饭店的清洁长看了都会自惭形秽的衬衫后,鸠目从衣柜吊挂的夏季西装中挑选了一套舒适的换上。
那数十套西装是黑羽没和他商量就擅自挂上的。因为这种行为就好象买宝石送给女性爱人一样,所以鸠目曾经提出过抗议,可是听到黑羽说你不穿的话就只能拿去当垃圾的时候,鸠目也就只好无奈的收下了。
不管是斯加贝尔、新泰斯或多梅尔,全都是高级名牌,鸠目却完全没兴趣也不打算记住。忘了什么时候,鸠子曾经说了一句"那一套价值ol三个月份的薪水",结果让优震撼地大叫了出来:"喔喔--"
"想要就拿去穿。"
鸠目用无所谓的口吻对优说,优一脸意外地跳起来,"真的吗?我是很高兴......不过我的类型不适合穿西装",他说着脸上就笼罩上了乌云。
首先,以你的个子根本就撑不情况--努力无视鸠子的冷酷,优改而要求领带。
"成人式快到了,要哪一条才好呢?"
平素不怎么系领带的鸠目,豪爽的表示他把挂在那里的全都拿去也没关系。
"真的吗?有这么多耶?好,这样的话,我拿去哥哥上班的店里卖给他那些舞男同事!那帮家伙啊,只要是挂上名牌的标签,就算是别人穿过的内裤他们也会很高兴的掏钱呢!假如把这些全部半价卖掉,个、十、百......呜哇,可以买章鱼烧买到爆。"
鸠子一脸无奈的说道,"你对金钱的感觉,是以可以买多少个章鱼烧为标准吗?"
离开公寓之后仰望了一下天空,上面是一片灰蒙蒙含有湿气的云层。在好象随时都可能落雨的梅雨季节的天空下,鸠目将外套搭在胳膊上一直步行到店里。
是因为天气的关系吗?几乎看不太到平常必定会遇上的观光客的踪影。这么说起来,也没看到在往年这个时候应该会看到的修学旅行的学生。街上静悄悄的,不过热爱秩序和平静的鸠目对此没有任何不满。
这几天来,他本人的周围也极为平静。
为了筹集将放在老家的私人物品搬到哥哥在六本木的公寓的必要搬运费,优和章鱼烧店的师傅一起到附近城镇的庙会"出差"。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少吵架的同伴,总觉得鸠子最近也没什么精神。
黑羽斋彬在鸠目和柴田的连日的催促下,终于去了信浓镇上那位高原夫人的丈夫担任主任教授的大学医院动手术。
住院当天,在前往医院的宾士上他拨了通电话给鸠目,叮嘱道,"我不在的期间不要给我搞失踪哦。"
男人的猜疑心并非完全脱靶,说老实话鸠目相当佩服。不过理所当然他不可能说出口来表扬他。"我就知道......",如果真说出来的话对方铁定会盛气凌人地如此表示吧?而且还不知道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