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到晚一心扑在这些事情上,以致于不经常在家的庄云流都看出了他的忙碌,决定与他好好谈一谈。
彼时宴蓝亲手制作的豆乳盒子刚刚冷藏到最佳口感,听到庄云流在客厅喊他,便从冰箱里取出成品,配好西餐勺一起拿过来,十分郑重地摆在了庄云流面前。
“尝尝。”宴蓝的脸上堆满了微笑。
庄云流一愣,皱眉问:“买的?”
“买的就不给你尝了。”宴蓝把盒子打开,亲自挖了一勺递过去。
庄云流接过勺子,顿了片刻,却没有吃。
他把勺子放在盒盖上,向后靠上沙发,架起二郎腿,表情十分严肃。
“你不应该亲自做。”
宴蓝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转身坐到庄云流对面的沙发扶手上,迷惑地问:“什么意思?”
庄云流像谈公事一样认真地说:“做饭、打扫、整理、洗衣服晾衣服收衣服……很多事情你都不应该亲自去做,不是已经请了家政吗?”
宴蓝脸上的迷惑变成了不理解。
“是请了家政,可是比如说今晚衣服干了,家政明天才来,我没有必要非得等到那时候吧?随手一收不就行了么?难道还一定要攒着?”
“难道不是么?”庄云流也十分不理解,“要不然为什么请家政?”
“可是我有时间啊。”
“你不是在写论文?”
“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写,而且刚刚交了二稿,正好有段空闲。”
“那就不请家政了?”
宴蓝一愣,笃定地说:“可以啊。”
“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忙得过来?”
“真忙不过来了再说。”
庄云流:……
这组对话简直离谱到姥姥家了,庄云流无奈地、深深地吸了口气,自以为十分诚恳地说:“宴蓝,我跟你结婚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做家务,就算暂时不用写论文,空闲时间你也可以做点儿别的你觉得有兴趣、有意义的事情。”
宴蓝失笑,抱起双臂道:“庄总觉得做家务没有意义?”
“不是这个意思。”庄云流又一阵无语,顿了顿,“你还记得爷爷让你从寰行离开的时候说的话吗?”
“当然记得。”宴蓝的语气微微冷了,“我知道爷爷是为我好,我也答应了他会好好地去想自己的以后,但我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想法。”
“没有想法你就去找想法。”庄云流也有点急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可我现在就是对这些琐事很有兴趣。”宴蓝执着地反驳。
“是吗?”庄云流一扬眉,自以为是地拆穿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因为现在衣食住行都靠着我,自尊心受挫,不为我做点儿什么就内心不安呢?”
“唰”地一下,宴蓝从沙发扶手上站了起来。
这句话的语气是轻飘飘的,但对他来说却是一把锋利的直接插在了心口上的刀,是数九寒天里从头顶浇下来的冰水,是足以让浑身的火焰瞬间冒出火舌的热油。
他的呼吸窒住了,他脸色通红地站在那里,僵直的身体隐隐发抖,瞪着庄云流的眼里更控制不住地含上了泪水。
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是……你说得对。我以前靠你爷爷,现在靠你,我的确内心不安,但这是做一点儿家务就能平息的吗?我明明把我的一辈子都还给你们了。”
他的嗓音沙哑,呼吸通过气管,带着刀割般的疼痛。
庄云流一怔。
宴蓝站着直喘气,拼命克制着眼眶里波动的屈辱的泪水。
“而且你以为我不明白你吗?不想让我做家务,不是因为你关心我,而是因为你合法的另一半居然还要亲手做家务,这让你脸上无光,一旦传出去就会被人笑话,对吧庄总?”
论起捅刀子的本领,宴蓝丝毫不输庄云流,但即便口舌再占上风,也丝毫无法治愈他心中的创伤。
他没有办法再站在这里,没有办法与他的合法伴侣同处一个屋檐下了。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庄云流迟滞了几秒后起身去追,仓促间带翻了茶几上打开的豆乳盒子,一整盒奶油“啪唧”扣在地上。
回身一看,不由地想起刚才宴蓝让他吃时的微笑模样,心中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再扭头,宴蓝已经打开了大门。
“宴蓝!”庄云流快步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庄总:日子太舒坦了,就想找点儿事,要不然怎么展现我高超的哄老婆技能,你们说是吧。
第19章
刚刚入春,夜里仍然清寒,宴蓝只穿着薄薄的居家服,一踏出门,从大地深处冒出来的冷气便令他浑身一个哆嗦,鼻腔猛地一凉一酸,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紧接着,手腕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用力攥住。
宴蓝连忙先用另一只手迅速抹去眼泪,然后逆着手腕上的力量往前走,一边甩手试图挣脱。
但是没用,庄云流紧接着就来到了面前,两手紧紧地攥住他的小臂。
他垂下视线拼命抵抗,庄云流随之加大力气,渐渐地近乎整个人都抱了上来,还按住他的后脑勺把他往怀里扣,借着身高优势俯身贴在他耳边说话。
“宴蓝你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高大温热的身体与温暖急切的呼吸环绕着他,庄云流的嘴唇时而碰上耳垂,时而扫过鬓发。
宴蓝挣扎无门几乎崩溃,胸腔怦怦直跳,被庄云流按在胸前的双手发着抖,凌乱的发丝遮住视线,泪水再一次充满眼眶。
他好像从来、从来没这么委屈过。
庄云流清楚分明地看着这一切。
先前在客厅里,发现宴蓝对他那句话的反应居然有这么大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把话说过头了。
而现在,脑海里是眼前这个脆弱到极致的宴蓝和曾经在拍摄时令他一瞬间触动的闪耀夺目的宴蓝随意切换,他的心第一次在物理意义上狠狠地软了。
“我道歉我道歉!咱们先回去行不行?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宴蓝!!!”
按着怀里不停乱动的人,庄云流突然恶向胆边生,想要实践一下偶像剧里经久不衰的桥段——
别废话,亲上去,问题保管就解决了。
然而看着宴蓝那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冷而变得通红的耳垂,数次用力捏了捏手又放开,数次想要下嘴又停住。
……偶像剧都是骗人的。
那些桥段不知道被骂过多少遍智障了。
他堂堂寰行总裁,怎么能信这个?
可是必须得做点儿什么,这家伙看着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发起疯来根本制不住。
片刻后“唰”地一下,宴蓝感觉到自己双脚离地了,身体腾空头重脚轻,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依靠,不得不抓住了庄云流的肩膀。
庄云流像扛麻袋一样竖直扛着他,踏着大步迅速回到家里,用脚关上门,大约是怕他再跑,居然在放下他的同时把自己的身体靠在了门背后。
“你这是要干什么?大半夜的你打算跑到哪儿去?谁惹你生气你就冲谁撒,别给自己找麻烦,而且我都说了我道歉我道歉!”
从来没见过有人把道歉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清新脱俗,好像错的都是别人,他反而忍辱负重了似的。
宴蓝一边喘气一边十分怨怒地看着他。
庄云流便稍稍示弱,嘟囔道:“好了好了是的没错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别看我了,先去洗洗你自己。”
宴蓝心力交瘁。
激愤的情绪迅速地消耗了他,他现在连多说一句多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但更加不愿意看到庄云流,便转身上楼进了浴室。
其实庄云流说得没错,现在的他还能去哪儿呢?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春秋还是冬夏,他都得在这里,丝毫不属于他自己。
一动不动地站着冲淋浴,热水和雾气让身体渐渐地暖了过来,封闭的浴室更仿佛孤岛,让他得以暂避。
但他长久地不出去,庄云流就有点慌。
一直以来庄云流都拿不太准宴蓝的性格,何况宴蓝以前就没少出人意料,天知道今晚他会不会又干出些吓人的事情来。
轻手轻脚地从客厅上楼,庄云流像个侦察兵似地侧耳贴在浴室门外细细静听。
宴蓝进去一个小时了,至今还只有水声,很平均的水声,说明他什么都没做。
是不想做,还是……
抬手正要敲门,里面哗哗的水声突然一停,细微的响动传来,庄云流心头一凛,也不知道究竟在害怕什么,反正就是十分慌乱又十分蹑手蹑脚地迅速跑下楼了。
但注意力仍然留着。
一声门响,嗯,宴蓝出来了。
一阵脚步声之后又一阵门响,锁扣清脆地一扣,嗯,回卧室了。
在浴室都没想不开,在卧室就更加不会了吧?
庄云流站在一楼客厅,心乱如麻地望着二楼。
天知道今晚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是好心,不想让宴蓝做家务操劳,难道还错了吗?
烦躁地转来转去,余光瞥见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板上那摔成了稀巴烂的豆乳盒子,又想起了宴蓝让他尝的时候,好像是脚步轻快,好像是表情期待,好像是心情愉悦,好像笑容里还带着小得意小骄傲……
好像他现在才意识到。
没有人曾这样请他吃过东西。
包括那天的鸡丝汤面,他只把类似这些当作了谁都能做的普通家务,但宴蓝或许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突然觉得很愧疚。
他蹲在沙发旁边,试图把摔得一团糟的豆乳盒子整理起来,他双手并用,用盒盖和勺子一起仔细地刮,再用纸巾擦净地面,又用拖把彻彻底底地拖了一遍。
之前这里铺着地毯,前两天宴蓝把它收了起来,大约是觉得过不了多久天气就会变热,铺地毯不合适吧。
还好收了,否则今天就麻烦了。
虽然蛋糕重新回到了盒子里,但庄云流还是很挫败——
如果这是一个打碎的花瓶,他可以耐心地把它一片一片地重新粘好;如果这是一张撕碎的画,他也可以一块一块地重新拼装;可它偏偏是一盒蛋糕。
除非有时光机,否则根本无法恢复原样。
明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应该被扔到垃圾桶里,可他看过来想过去,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那个抛弃的动作。
……
卧室里。
宴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屋里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嗡”了一声,一小块亮光闪起来。
他懒得动,拖延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摸回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庄云流发来的信息。
[对不起,我今天口不择言,我不应该那么说,你不要生气了。]
此时此刻的宴蓝自然不会回这种信息,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但正当他要把手机放下的时候,又一条信息蹦了出来——
[我的本意并不是那样的,但是话赶话,一时没经过大脑就……你可以生气,你应该生气,但千万不要气太久。我发誓,我对你真地真地没有一丝一毫不平等的想法,真地没有。宴蓝,不管以前怎么样,不管原因是什么,但现在我们是夫妻。]
最后这句话猝不及防地刺了宴蓝一下。
老实说,他感觉得到,庄云流的这两条信息是真诚的,和不久前叫嚷着“我道歉”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可是争吵的刺激还没有褪去,对自己处境的无所适从被无限放大,他的反骨有点克制不住。
[我们只是法律上的夫妻,不是实际上的。]
他在屏幕上轻轻敲字。
不知道庄云流收到这句话之后是怎样的心情,但从回复来看,那家伙很明显不打算正正经经地接招。
[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做实际上的夫妻。]
宴蓝:……
很后悔,为什么要跟他搭话,为什么要幻想他也许可能会理解以自己,太天真了。
想了片刻,他决定不落下风——
[庄总,我跟你不一样,不是谁都可以的。]
[……宴蓝。]
虽然没看到人没听到语气,但从标点符号可见,庄总现在十分无奈。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逗逗你,让你尽快消气。]
[我现在只想睡觉。]
话不投机,宴蓝不打算再继续纠缠。
庄云流这次倒是回得认认真真:
[睡吧,早点睡,但是别生气了,生气睡觉非常影响身体健康。你放心,以后我不阻止你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是气话,是真心的),我尊重并支持你的一切选择。最后我再正式地跟你说一句:我错了,对不起。]
突然,宴蓝如枯井般的内心泛起了一层涟漪。
他的手在屏幕上来回划动,最终欲言又止按灭手机,把自己蒙在被子的黑暗里。
时间和人体的自我恢复机制非常可怕,在彻底睡着前的那个时刻,他好像真地消了不少气,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在这件事里是不是也有错处,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下到一楼,意外地发现庄云流居然合衣睡在客厅沙发上,手机在胸前,手掌虚掩,应当是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宴蓝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然而尚未仔细品尝,庄云流就醒了,用惺忪的睡眼四处打量了一会儿,看到宴蓝的时候连忙一个打挺坐起来,揉揉眼睛晃晃头,像是把疲惫和迷茫都驱散了,更像是彻底遗忘了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非常自然地说:“对了,你同学要的签名照准备好了,还有一些周边,你给个地址,我一起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