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么傻呢?
庄云流跟他想得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相互理解。
……
突然,房门被大力拍响。
“宴蓝!你在里面干什么?!”
很明显,庄云流不是关心他,而是怕他想不开。
“宴蓝!说话!”庄云流的语气有点急。
一墙之隔内,宴蓝抹了把眼泪,尽量稳住声音,说:“我没事。”
门外安静了,片刻后,庄云流的声音低了一些:“你先冷静一下吧,我去上班了。”
宴蓝没吭声。
庄云流便又提高声音:“宴蓝?”
宴蓝心烦意乱,带着一点抗拒说:“我知道了。”
又几秒后,外面脚步声响起,然后越来越远,最终随着锁门的一声彻底消失。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才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宴蓝缓缓站起来,慢吞吞地换上衣服,茫然地四处走,像根本不知道要找什么却一定要找,否则就总是不安似的。
手机昨晚落在了客厅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拿起来一看,涣散的精神突然一聚。
庄云流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信息——
[昨天晚上我戴套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
宴蓝握着手机,五指不住地用力,手背与指节上血管狰狞凸出,胸口的通路像断了一样疼痛。
别墅很大,很豪华,也很空旷,他站在这里,好像这被围墙围起来的既安静又压抑的地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固然可以出去,但最终还是要回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还算洞察透彻,还算淡然从容,遇人遇事总能以旁观者的姿态俯视分析,即便置身其中也能将心境抽离于外而不受伤害。
他一直默默地以这样的自己为傲。
但现在他动摇了。
也许他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
也许庄云流说的才是对的,真正的他,在内心深处有着超出能力范围的骄傲,又有着根本不敢面对的自卑。
其实他最初的想法非常单纯:庄若人挽救了他的人生,还对他那么好,能为对方做点什么他求之不得,更何况还是在庄若人年老重病的时候。
但这种事并不是只靠努力就能做成,不断地接近庄云流,不断地心情摇摆,那次在温泉酒店,他后悔了、愧疚了,正准备悬崖勒马,却首先发生了意外,稀里糊涂地就结了婚。
然后他好像忘记了曾经的后悔愧疚,在虚假的婚姻里一天比一天飘飘然,一步步地自我妄想自我说服,从得意忘形到彻底迷失,直到现在,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才终于听懂了庄云流那句“没有所谓的假结婚,会像正常夫妻一样正常生活”的真正含义。
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只是“像”而已。
给庄云流回了“明白”二字,他坐在沙发上,心中反复煎熬。
突然手机传来震动,庄云流回复他了,屏幕上赫然是一句[我今晚回来吃饭]。
…………
这就是他所谓的“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依旧自然、随意,不会被影响分毫。
他们两个完全是硬凑在了一起,其实他们一直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根本无法调和。
多么地可笑啊。
……
寰行总裁办公室。
庄云流拿着手机,沉默而长久地看着屏幕上毫不拖泥带水的“明白”二字。
桌上的平板电脑分成了两个屏幕,一个是家里的监控,画面里,宴蓝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另一个是网页,上面满是关于宴蓝所吃的药物介绍、事后补救措施以及男性怀孕科普的内容。
而无论是监控还是这些资料,他都是第一次看。
“庄总,今晚确定改成线上?”助理打内线进来。
“嗯,确定,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再确认一下,因为今晚和张总的见面是提前半个月定了会所的包厢,这会儿准备联系会所说取消,就有点担心如果再想临时定恐怕不好定。”
话虽如此,但庄云流心里清楚,会所的事只是其次,助理真正觉得不好办的是怎么跟张总那边说,毕竟是第一次谈合作,而且是早就定好了的。
“不会再有变动,取消吧。”
虽然对员工要求严格,但庄云流并非是非不分,自己搞出来的事更绝不会让别人背锅。
“这样吧,你负责会所,张总我亲自联系。”
临时改约的确不是好行为,但没办法,他最近必须亲自看着宴蓝,他对宴蓝那种理解不全、掌控不住的感觉始终存在,有时候甚至觉得那家伙像个定时炸/弹,即时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了,也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
这一次后,两人几乎彻底失去了交流,明明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各过各的。
庄云流要么去公司上班,要么在家上班,要么吃饭睡觉健身刷手机;
宴蓝则一心扑在学习上:驾照考试最后一科近在眼前,论文进入终稿,毕业答辩也不远了,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心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不久前的一切恍如隔世,浮躁喧嚣,毫无意义。
唯独洗澡的时候,洁净的水流流过身体,他会偶尔地、莫名其妙地回忆起那天。
中间那段儿仍然是空白,没想到酒和药的威力居然那么大,让他直接砍掉了人生中的一部分。
却也幸亏是砍掉了。
否则感知与情绪俱在,他该如何面对自己?
这天晚上,洗完澡的宴蓝走出浴室,发现庄云流居然站在门外,而且很明显是特意等他。
“跟你说个事。”庄云流仍然公事公办的。
宴蓝别开视线,“你说。”
庄云流顿了一下,又吸了口气,“那你冷静一点。”
宴蓝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庄云流的脸上除了一点很浅很浅的烦躁,几乎没有其他表情。
“那天晚上我的确戴套了,但是很不凑巧,后来收拾的时候我发现它漏了,我没办法确定是什么时候漏的……”
如果说宴蓝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经历过什么巨大震撼、匪夷所思、我不理解的时刻,那么一定就是此刻。
眼球不可置信地颤动,他好不容易差不多放下了,为什么竟然还要这样!
他几乎从未有过这么剧烈的表情神态,而庄云流唯有愧疚以对。
“对不起,那天发现之后我想叫醒你,但没成功,我只能先给你洗个澡,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查过,如果真地有了,十天之后就能查出来,现在刚好十天,所以……”
“你要我去做检查?”
庄云流点了点头,“我已经联系好了医生,舒适保密,你可以放心。”
宴蓝的胸口有点儿堵,克制着问:“什么时候去?”
“明天?”
“明天我要考试,驾照最后一科。”
“那后天……”意识到自己有点独/裁,庄云流连忙改口,“看你的时间吧,你先定好,我再去跟医生沟通。”
宴蓝开始思索。
后天时间上没问题,但他还是觉得有点早,虽说已经过了十天,但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或者误差,结果不准反而误事。
他讲了自己的想法,说:“再推迟十天吧。”
这么有道理,庄云流一口答应,然后转身就走。
宴蓝自然也不期望听到更多,只是听到了这些,他就无法保持平静了。
在煎熬中,他顺利通过了最后一场考试,以全科满分的成绩考取了驾照。
没有人与他分享快乐,他有点想找间喜欢的餐厅自己庆祝一下,可转念一想,他现在是娱乐圈第一夫人,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随便行动,尤其如果他独自去吃平价餐厅被拍到,会有哪些风言风语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他不怕风言风语,却怕与庄云流争执。
太累了,而且没意义,所以没必要。
只好把自我隐藏,把意愿克制,回到家看着阿姨在厨房忙碌,等不久之后与庄云流一起吃花样百出又千篇一律的晚餐。
……
十天转瞬即逝。
清晨,宴蓝穿着运动装准备出门,庄云流从身后跟上来。
“真地不用我陪你去?”
宴蓝没有看他,自顾自地换鞋,“不用,我已经有证件了,我的技术很好。”
“没有怀疑你全科满分的技术。”庄云流无奈地说,“我是看你精神状态不好。”
宴蓝一顿,不知道庄云流怎么知道了他全科满分的事,心中略有触动,但犹豫片刻,还是说了“我想一个人去”。
“行吧。”庄云流也不坚持,转身回屋。
宴蓝将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出门去车库开出保时捷卡宴——庄云流送他的结婚礼物。
是什么感觉呢?
是一种很没骨气的感觉。
最近他的身体里、呼吸里动不动就充满了这种感觉,还有对自己的厌恶,不知道怎样才能消除。
开出一段路,吹了一会儿外面的风,他的情绪稍微好了点儿,接着就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刚才已经明确说不用庄云流陪了,但那家伙怎么好像没有一点儿要去上班的意思?
……他今天不上班吗?
-
庄云流今天确实不上班,自己给自己请了个假——
他现在怎么可能还有心思上班?
去了也是耽误事。
等待的时间令人焦躁。
他在家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无所事事中,好不容易想到可以泡一杯咖啡,但泡完就发现这个点子简直糟透了,因为看到咖啡他就想起了和宴蓝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在餐厅里,宴蓝的穿着、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捧着冰美式玻璃杯摇晃的画面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不久前也触碰过他的全部,让他激动不已。
庄云流端着咖啡靠在沙发上,眼里全是迷茫。
老实说,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宴蓝,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欢宴蓝的身体。
那天晚上宴蓝昏了忘记了,但他忘不了,他们真地很快乐。
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经历,虽然他也没经历过别人,根本无从比较,但有些东西也根本不用比较,到那儿了就是到那儿了,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的确,他与宴蓝的婚姻与一般的婚姻不同,但事已至此,他希望他们能放下这些忘却这些,别那么刻意,就正常、普通地过日子,然后耐心地等待两人自然而然的变化。
能成为真正有感情的夫妻固然最好,当真成为不了也无所谓,就算有朝一日离婚也无所谓,甚至反目成仇也无所谓,他只希望无论好坏都是真的,希望他们不要永远都带着目的,不要永远都在演。
身处娱乐圈,他太熟悉虚假,也太讨厌虚假,他不想那样。
可是结果呢?
宴蓝跟他想的根本不一样。
哎。
但是他们毕竟已经这样了。
思索良久,他打开手机,调出宴蓝的聊天框,打字的时候手指不停地抖,心也不停地抖,几乎每个字都按错了好几次。
……
宴蓝忐忑地坐在等候室里。
刚刚检查结束,他现在在等结果。
庄云流约的是一家高端私人医疗机构,服务非常好,无论哪个环节都有着恰到好处的分寸,譬如此时,等候室里不冷不热,不干不湿,房间布置很有格调,绿植传达出生机,桌上放着为他提供的饮品和小食。
但他一动未动。
根本没有心情。
煎熬了一会儿,他随咨询医生重新回到主治医生的检查室,审判来临了。
他在剧烈的心跳中坐下,有点不敢看医生的脸,生怕从表情里看到暗示。
“宴先生你好。”医生礼貌地说。
“你好。”宴蓝的手出了一层汗,指尖无意识地动着。
“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的语气始终平静,“您目前的各项数据均未见怀孕指标。”
非常专业的措辞。
宴蓝觉得自己有点耳鸣,反应了一下才问:“就是说我没怀孕?”
医生极短暂地顿了一下,“可以这么说。”
“哦……好。”
巨石落地,宴蓝长出一口气,不用做那个只是想一想就非常可怕的流产手术,他浑身都轻松了。
接过医生递来的检查报告,他确认道:“我可以走了?”
“嗯,我这里没什么了。”
“那谢谢医生。”宴蓝站起来。
医生微笑着送他出门,“不客气,应该的,宴先生和庄总以后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就好。”
“好。”宴蓝机械地应着,心想哪里还有以后。
出了医院,他坐上车,却迟迟不愿发动。
他不想回去面对庄云流,更加不想跟他当面讨论医院的事。
发个信息吧,直接在手机上说完,其余的能免则免。
[没怀孕。]
没有语气,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词,甚至连主语都没有,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
家里。
宴蓝的信息跳了出来,庄云流正在打字的手指一顿。
……尘埃落定。
原以为看到这个结果他会很高兴,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
他缓了缓,吁了口气,把刚刚打完还未点发送的那句[如果有了就留着]删除,重新打上[知道了]三个字发送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