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衣架上取下几件干净的衣服,计算着时间敲了敲沈靳之的门。
一起住了这么久,这还是程沐则第一次敲主卧的门。
或许是没料到,沈靳之没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应。
几秒后,他才低语了句“请进”。
程沐则的料想是正确的,这个时间沈靳之刚换好居家服,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整理,正搭在床角。
程沐则一眼就在折叠的衣物中看见了那枚泛着暗色光芒的袖扣。
他把怀里捧的衣物盖在沈靳之那几件衣服上,重新捞回怀里。
“之前看电影擦花了你的衣服,西装外套我洗不了,只能洗点别的代替,就算我赔罪了。”
沈靳之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可他的笑意还没拉满,程沐则就抱着衣服出去了。
程沐则心虚地捧着几件衣服窜进了浴室。
他反锁好浴室门,从手中的衣服里翻出沈靳之的衬衫。
衬衫刚离身,还留存着体温。
程沐则恍若能闻到衬衫上属于沈靳之身上的木香。
他找到衬衣的袖口,捏住了那枚陈旧却精致不减的袖扣。
袖扣的设计融入了机械齿轮的元素,偏偏带给人的整体感觉又很柔和,莫名像沈靳之本人,温和里藏匿着锋芒。
不知是衬衫的香气还是袖扣的视觉冲击,竟促使程沐则生出一种熟悉感。
“当当当——”
敲门声打散了程沐则模糊的感觉。
沈靳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在浴室里晕开奇特的音效:“阿夏,真的不用了。”
程沐则没说话,捏在袖扣上的手却在收紧。
片刻后,沈靳之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的袖扣在吗?我还没摘,应该还在衬衫上。”
程沐则低声应和道:“在的。我取下来揣兜里了,我手湿着,等都收拾好了再送到你那。”
沈靳之停顿了一下:“那,你别伤到手。”
程沐则应声。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程沐则的视线重新移到袖扣上。
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万卫铎和他吃饭时说的关于袖扣定制的那番话。
他取下袖扣,在指尖里翻转,终于找到了它标注不甚明显的牌子。
电子地图里,小区外两公里的商厦里就有它的品牌店。
跳动的定位卷起强烈的召唤感,呼唤着程沐则前去。
“咔——”
程沐则轻手轻脚地拧开浴室的门锁,悄然离开了沈靳之家。
对方随时可能发现他不在。
夜晚的风裹挟着寒意,卷起程沐则的发丝。
他焦急地在小区门口拦了辆车,直奔商厦而去。
他死死地捏住袖扣,生怕它遗失。
袖扣的尾端戳在程沐则的手心,惩罚着他的擅作主张。
程沐则坐上电梯到达七层。
那家店就在电梯附近,程沐则都无需多加寻找。
他冲进店面,匆忙的脚步与周围闲逛的客人格格不入。
销售热情地接待了他:“您——”
程沐则来不及等她说完便摊开掌心,向她展示袖扣。
他气息不稳地问道:“您好,我想知道这个袖扣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定制的?”
销售礼貌地注视着袖扣,询问道:“我可以拿吗?”
程沐则点头。
隔着白手套,对方拿起袖扣查看。
半分钟后,她柔声道:“请您稍等。”
她走到操作台前,拿起放大镜在袖扣背面寻找着。
接着,她打开电脑,输入了一串数字。
一系列操作后,女销售回到了程沐则面前,给予了他肯定的回答:“是的先生,这枚袖口的确是本品牌的定制款,编号SV06540403。”
编码的尾数引起了程沐则的注意。
凡是编码必定有规则。
他接过对方递回的袖扣,询问道:“可以问一下你们的商品编码规则吗?”
女销售愣了一下,还是解答了他的疑问:“SV是品牌简称,后四位是定制日期,中间四位是公司内部识别号,有另一套编制规则。”
也就是说,定制日期是四月三日。
他的生日也是这一天,真的只是巧合吗?
程沐则的心跳加速。
他浅浅地呼起一口气,心火在空气的鼓动下烧得更旺了些。
他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我可以查询它的购买人吗?”
销售礼貌地欠身道:“很抱歉,我们有严格的保密条款,承诺保护每位顾客的隐私,仅有一枚袖扣,我们是不能提供任何信息的。”
程沐则眸色一淡,难掩失落。
他抛开脑中急昏头的想法,顿时想到了新思路。
他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我是否可以查询自己在贵店的定制记录?”
女销售双手接过程沐则的身份证:“可以的。”
等待是漫长的。
程沐则像是站在煎锅里,不断升高的热度每一秒都在剥夺他的鲜活。
腕表盘内的机械艰难地转动着,完全拧不紧他大乱的心跳。
不多时,女销售向程沐则看过来。
“久等了,经联网系统查证……”
跳楼机攀升到顶端,箍紧的安全带提示着程沐则做好随时跌至谷底的准备。
程沐则咬紧牙关。
女销售继续说:“您确实在我们品牌连锁店里定制过一款袖扣,编号为SV06540403。”
程沐则的心跳骤停。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能……再重复一次编号吗?”
“SV06540403。”
程沐则紧缩的心脏松了一环,报复式地反复回弹。
折磨了他两年多的事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程沐则却觉得极不真实。
他低下眼睫,注视着掌心里的袖扣,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竟然,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了!!
第56章 想立刻见到他
一瞬间,程沐则脑中很多画面里的身影开始填充。
帮他补课的是沈靳之;在学校里督促他锻炼跑步的是沈靳之;
陪他去派出所换身份证的是沈靳之;洗澡时给他递衣服的是沈靳之;
和家人吵架后唯一求助的,还是沈靳之。
一抹暖色注入他残缺不全的记忆中,温和的色调从中间扩散,逐渐侵染,黏合在记忆的裂隙间。
程沐则鼻尖酸涩,妄图触摸那些碎片化的记忆。
零星的画面挡不住他指尖的热意,骤然退散一空。
店内一角,有两个店员正在整理包装盒。
程沐则在余光里瞥见了那些礼盒。
一摞黑色礼盒中间,一簇深蓝抓住了他的眼球,吸引他不自觉向前。
那是一个设计感十足的包装盒,程沐则甚至生出了买椟还珠的愚蠢冲动。
他指着那个用精致缎带包装的盒子问道:“我能看看它吗?”
店员反摆盒子,推它到程沐则面前:“这是我们店里定制商品的礼盒,曾经获得过多项国内高端设计奖项……”
盒子放在玻璃台上,柜台的光线打在盒底,在边缘处圈起一层淡色的金黄。
程沐则抬手,触摸在丝绒方盒上。
霎时间,鲜活的画面从潜藏的记忆深处涌出。
他局促地坐在电脑前,点开了永长传媒大学的研究生录取名单。
电脑屏幕的光线灼人,炙烤着程沐则的焦灼。
他用手指点在屏幕上,沿着名单一条条向下翻找,生怕有所遗漏。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准考证号。
他反复核对了几遍信息,才拉住了沈靳之。
他一边摇动沈靳之的手臂一边激动地问着:“学长!你看我是不是考上了,是不是考上了!”
站在椅子后的沈靳之向前倾身。
踏实的气息笼罩下来,稳定着程沐则波动的情绪。
“是,考上了。”
那肯定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给程沐则吃下一颗强力定心丸。
他兴奋地从椅子上腾起身,一把抱住了沈靳之。
“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
沈靳之被动地接受着那个拥抱,不添杂质地感同身受着愉悦。
他轻笑一声:“当年考上津大的时候你也这么开心吗?”
程沐则的笑意突然僵硬在嘴角。
那些亢奋的躁动在顷刻间隐匿,化作一缕看不见的烟尘。
他微垂眼尾,松开了围在沈靳之身上的手:“学长,其实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沈靳之抬眸,眉眼间藏着不解。
程沐则继续说:“我是想考上永传,但我想去的不是金融系,而是摄影系。有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必须继续学习金融。
“但我不愿放弃我钟爱的东西,只能退而求其次,考一个既有金融系又有摄影系的大学。而永传,是我为数不多可以选择的学校。”
沈靳之没说话,原本平整的眉间生出几道起伏的褶皱。
电脑屏幕的光线圈在程沐则的手背上,轻柔地安慰着他。
程沐则“啧”了一声,甩掉那些不好的情绪。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他在衣兜里摸索,拿出一个考究的礼盒送到沈靳之面前,“将将~”
礼盒的丝绸缎带穿过程沐则的指尖,衬得它更加精美。
自从母亲去世后,程沐则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生日礼物了。
每年的生日这一天,他都会买一件礼物寄给自己的朋友。
走进那家店铺前,程沐则原本只是打算随便挑挑,却不承想在定制册里看见了一款袖扣。
看见那份设计稿的那一瞬,程沐则就联想到了沈靳之。
一眼钟情促使他买下了那版设计。
由于袖扣只有设计稿没有成品,程沐则整整等了一个工期,直到上午才取到成品。
实物比他想象中更适合沈靳之,宛如一份私人订制。
看着程沐则手上的礼盒,沈靳之问道:“这是什么?”
“小礼物,买给你的。”程沐则道,“本来是打算之后再给你的,但突然感觉现在送特别合适。”
沈靳之瞟了眼程沐则身后的录取名单,笑道:“这是补课的报酬?”
程沐则歪歪头:“如果这么想你可以接受这份礼物的话,也可以啊。”
沈靳之接过礼盒,拆开包装。
缎带柔软地散开,垂在他的掌心。
沈靳之眼前一亮。
他捻出其中一只袖扣,金属映出的哑色光芒落在他的指尖,切下一道完美的光影。
沈靳之视线微抬:“帮我试戴一下?”
程沐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呃……其实我没用过这个东西。”
接着,他又颇为认真地提出了解决方案:“不然,我现在回店里学学?”
沈靳之无奈地扬起嘴角,两人相视一笑。
程沐则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盛,冲散了原有的苦涩。
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到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上,程沐则收回手,冲着店员半鞠一躬,狂奔而出。
他想见沈靳之。
想马上见到沈靳之。
他想知道过去的一切,想知道失忆的意外,想知道他们分开的原因。
还想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月光热切地铺散而下,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交织,一路延伸到四层。
程沐则刚站到门口,门刚好打开。
沈靳之穿戴整齐,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两人同时一怔。
程沐则用力地抓住门框,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客厅的亮度比外面大得多,程沐则的双眼刚适应好光线,便登时察觉出了不对。
沈靳之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也苍白如纸。
他双手抓住沈靳之的手臂,毫无顾忌地抵上他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引起了程沐则的预警。
难怪今晚他这么异常沈靳之都没反应,被拿了袖扣也迟钝地半晌才来问。
竟是因为病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沈靳之的手,关上门就拽着人往楼下走。
“我们去医院。”
程沐则的步子很快,直到听到沈靳之在细细地倒吸气,他才意识到对方身上可能有痛处。
他松开沈靳之的手,径直蹲在他前面,仿佛“头脑发热”的那个人是他:“我背你。”
身后没有靠近的声响,却传来了沈靳之低低的嗓音:“阿夏,你有点奇怪,你刚才去哪了?”
那声音平淡,声线却微微颤抖。
怪异的慌张感包裹着程沐则,他不管不顾地起身拉住沈靳之的手臂就往自己肩膀上搭。
沈靳之分不出多余的力道抵抗,只得无奈地轻笑一声:“大概是阑尾炎,你背我下去的话,我可能会更疼。”
程沐则失措地松开手,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番波折,两人终于驶往医院。
夜晚的津松市依旧车水马龙,没有丝毫歇息的意思。
灯光快速在车内跳跃闪动,车子终于不规整地停在了停车场里。
纵然焦急万分,程沐则也只能放缓脚步。
急诊科前出现了一个忙碌的身影,仿佛怎么跑都抵消不了他深重的焦虑。
一系列检查下来,沈靳之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由于出现化脓情况,便直接准备手术。
明明是一场风险极低的小手术,程沐则却像是在等候重症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