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朋友很多,但关系没有好到可以让经年创痕袒露清楚。可靳卓斯出现了,一切都像有了出口。
靳卓斯的幼稚和蛮横无理也有相对性,苏蘅时常被他气得破口大骂,像个被不良少年气得发抖的班主任。
“靳卓斯,你是小学生吗?!小学生都没你这么让我心累,说小学生还是夸你了,你刚上幼儿园还差不多。”
气了没一会儿,靳卓斯就会露出被伤极了的痛苦表情,像是班里那种本性不坏,只是性格别扭找不到方法,只能靠惹事吸引老师注意力的差生。
苏蘅完全没办法对他心狠,过后又为自己发的脾气找补。比如在无意间看到什么很可爱的小东西,买下来之后在上面贴上纸条,用飘逸灵秀的字迹写上:“奖励幼稚园小朋友靳卓斯!”
苏蘅静静看着邱陉:“我不想去。”
邱陉脸上瞬间闪过可怖的表情,强硬地攥着苏蘅的胳膊。
“你反正现在也没事,和我看个电影怎么了,平时聊得不挺开心的吗,不是很愿意吗。”
苏蘅脑袋很不清醒,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着眉厌烦地挥动胳膊,可是根本挣脱不了。
“苏蘅!”
苏蘅听见靳卓斯的吼声,眯着眼睛在不远处有辆车,有个男人倚着车门看他们,靳卓斯拔腿冲到他们面前。
苏蘅的胳膊很用力地被人扯开,他摇摇晃晃倒在了椅子上,实际上不是很累,但并不想起来。
靳卓斯和邱陉做了什么他听不清,有霍晓他们在也用不着他管。
不知道靳卓斯怎么解决的,吵闹声很快结束,苏蘅被他扶着肩膀直起腰。
靳卓斯很担心地盯着他的脸:“哥,你还好吗,哪里难受?”
苏蘅眼珠缓慢转动,在脑海中反复回忆靳卓斯的执拗、可爱、幼稚、依恋、冷酷,这些将不再完完整整属于他。靳卓斯处于一时兴起把这些东西给了苏蘅,之后又不加通知地强行收走。
苏蘅仿佛陷入饥饿消费陷阱的底层消费者,在靳卓斯爱意的试用期过后,强烈的消费欲望被孵化催生,然而靳卓斯这件商品太过昂贵,他买不起,因此不得不返还商品。
他气息突然紊乱,像被打断工作周期的低劣机械产品,被靳卓斯和那个围观窘况让他怒火中烧。
苏蘅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眶通红地瞪他:“好恶心。”
靳卓斯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苏蘅看着他不说话,胸口急促地起伏。
靳卓斯焦急地去握他的手,声音有些发抖:“你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了吗,那个畜生动你了吗?”
苏蘅用力吞了口唾沫,一顺不顺地看着他,因为醉酒后理智失控,压抑的嫉妒直冲头顶。
他口不择言:“靳卓斯,好恶心。”
第53章 昏厥
苏蘅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靳卓斯,好恶心。”
靳卓斯起初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又问了一遍,得到了苏蘅更坚决、更恼恨的复述。
神经线好像动作大片里被抡飞的汽车撞倒的电缆,噼里啪啦火花冒了一阵,然后再也连不起来。
靳卓斯感觉自己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迅速冷却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攫住了三寸,一动都动不了。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疑惑、委屈,不是气愤、怀疑,只是惶恐,惶恐苏蘅讨厌自己了,再也不喜欢他了。靳卓斯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卓斯,那我们先回去了。”
霍晓靠在车边看他们,以为靳卓斯既然看到了苏蘅,必然要和苏蘅一块走。
靳卓斯躬着的腰迅速直起来,以一个僵硬的姿势转过身,木着脸对霍晓说:“你帮我送他回家吧,再帮我照顾一下他,麻烦了。”
他像是被风吹得簌簌发抖的树叶,或是收到病危通知书的重症患者,总之整张脸都灰败下去。
霍晓感觉靳卓斯很奇怪,说话很奇怪、神态很奇怪、语气也很奇怪。
他并不知道短短几分钟发生了什么,狐疑着开口:“咱俩说什么麻烦啊,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靳卓斯站在原地看霍晓走过去把苏蘅扶起来,托起胳膊到自己肩膀上。
他无力地垂着胳膊,卑微地瞟着苏蘅后脑勺的黑发和露出的一小块鼻梁,然后多看一眼都是玷染似的,红着眼睑移开了视线。
那个漂亮男人默不作声看着他们,等霍晓带着苏蘅上车走了之后,他对靳卓斯说:
“卓斯,要不要去我家一趟,我们再聊聊?”
靳卓斯沉吸一口气,“恶心”这个词,归根结底还是他赋予在自己身上的。
靳卓斯表情憎恶地看着他: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靳裴堔耸了耸肩膀回:“Well. 这么久了,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差,真不知道有谁能受得了你。”
他欣喜地看到靳卓斯的表情僵住了,转过身,浑浑噩噩往远处走,精神状况好像不是很好。
他是坐霍晓的车来餐厅吃饭的,霍晓开车走了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回。靳裴堔觉得自己已经够好心了,让他上车还不上,那就自己想办法吧。
靳裴堔哂笑一声,上了自己的车便走了。
靳卓斯踏上楼梯,离开下沉广场,一步步往地铁站方向走。
苏蘅那句“好恶心”一直在他耳朵深处回旋,仿佛针扎着耳膜,刺激得他一时间想吐。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很多苏蘅和他相处的画面,不厌其烦照顾他的苏蘅,尽管被他气到但还是会心软的苏蘅,对待工作严谨认真、大放异彩的苏蘅,幼稚、孩子气、会大呼小叫的苏蘅,遇到危险、难以解决的事会依靠他的苏蘅,被他抚摸、亲吻会害臊脸红、落荒而逃的苏蘅,把他从福利院带出来的苏蘅,曾经承诺过要一起生活的苏蘅……
靳卓斯已经无数次幻想和苏蘅在一起之后的生活了,他们会住在哪儿,要不要另买一栋房子,买之后要按苏蘅喜欢的风格装修,婚礼应该在哪里举行,他没什么朋友、家人可请,但是苏蘅朋友来他吃醋该怎么办,他不喜欢小孩,但如果苏蘅实在喜欢,也可以领养一个,苏蘅绝对不会像他的养父那样,苏蘅会给小孩更健康轻松的爱,给他被所有人羡慕的人生……
靳卓斯想了很多很多,有很多念头不着边际但有计划可以实施,甚至想出话术可以求得苏蘅同意。
只是现在他一厢情愿的喜欢被苏蘅勒令禁止了,而且是以如此直白、如此难堪的方式。
靳卓斯在别人面前冷心冷语、不近人情,但多少年过去,面对苏蘅仍旧是当初那个卑微可怜、受人冷落白眼、渴求被拯救的流浪小孩。
只是两人再见一次,没了从前尚且亲密的回忆,他以靳卓斯的身份做得并不好。
难道真的如靳裴堔说得那样,像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人会喜欢吗。
如果当初没有离开滨阳就好了,没有离开苏蘅身边就好了。讨人喜欢这门课程他缺席了太久,以前还算无师自通,现在已经全然忘记。
靳卓斯很想走到苏蘅面前,对他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地铁站路口就在眼前,但是靳卓斯痛苦地五官扭曲,再难挪动一步,捂着不堪重负的心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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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蘅坐上霍晓的车被送回家,吹了一会儿风,酒也差不多醒了。
想到刚才对靳卓斯说的那句话,他自己都恨不得一头撞死,他都多大年纪了,还因为吃醋做出这么幼稚的事。看来酒以后还是得少喝,脑子都要喝没了。
任何人都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重。
虽然靳卓斯和他这样那样之后,还和别人那么亲密就是很可恶!但苏蘅说的话也很过分,有什么事不能大家一起坐下了讲清楚呢,喜欢或不喜欢,就一句话的事。靳卓斯如果坦白自己移情别恋了,不想继续喜欢苏蘅了,那苏蘅二话不说直接送上祝福。
他这个年纪了,哪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
苏蘅解开门禁,被霍晓送到沙发上坐下,又被送上解酒药吃了,还在想着,一会儿还是给靳卓斯道个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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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晓给苏蘅在厨房煮粥,想到刚才靳卓斯让他送苏蘅回家时状态看上去很不好,还是不放心给他打了电话。
一直到电话铃声结束,也没被接通。
他们公司旗下一款手游和国际知名设计品牌有联名活动,靳卓斯的养父靳裴堔是现任首席设计总监,前不久刚好从欧洲回国。
霍晓、靳卓斯和靳裴堔谈论公事后,一起吃顿饭叙旧再合适不过。
霍晓十二三岁上高中时发现自己的取向,在周围都追求异性荷尔蒙的青春期同学之间宛如异类。
霍晓害怕被人知道后受歧视,一直和同学保持距离,险些成为靳卓斯那样的孤僻边缘人物。
靳裴堔是那时候唯一一个不叱责他反而开解他、支持他的人,让霍晓知道不喜欢女生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哪怕是他的父母也做不到这样。
因为这个原因,霍晓一直很尊敬靳裴堔,但是靳卓斯和靳裴堔父子关系并不和睦,能有机会让他们两个关系破冰也好。霍晓便找了个理由,安排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顿饭。
霍晓努力寻找话题活跃气氛,自认为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靳裴堔表现得也很想和自己儿子改善关系,还伸手帮靳卓斯整理头发上沾的东西。
靳卓斯顾忌霍晓在场没有发作,只是速度很快地闪开了,快到霍晓都没看清,心里想这两位还真是父慈子孝,总算能像正常父子那样了。
靳卓斯独来独往十几年,能多一个人关心他、喜欢他就是大好事。
就是靳卓斯效率太低,有他当僚机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把苏蘅拿下。
霍晓问过靳卓斯为什么不告诉苏蘅,他就是当年福利院那个被苏蘅照顾过的小男孩。
靳卓斯沉默良久,解释说时间隔了那么久,人的性格喜恶都是会变的,谈过一段的想再续前缘还困难重重。何况他们那点旧日情分在苏蘅心里难占多少分量,靳卓斯和以前变化太大,苏蘅也很难和以前的样子挂钩,倒不如重新开始。
“苏老师,喝点水。”
霍晓把厨房火关了,走到沙发前,给苏蘅递上一杯水。
他站在苏蘅面前,决定给他们再添一把火。
苏蘅或许不念旧,但一定不狠心。
“苏老师,我看靳卓斯今天下午情绪不太好,他有躁郁症,虽然这几年病情好转,不再去医院治疗了,但一直吃药控制,我还是担心他有复发的可能性。你以前是医生,对这类病情有所研究,卓斯和你住在一起,又那么信任你、敬重你,只要你劝劝他,他肯定会听的。”
苏蘅震惊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苏老师不知道他有躁郁症吗?”霍晓疑惑地问。
“他……他没有告诉我啊……”
“也是,”霍晓点点头,微不可闻地叹声气,“他就那种性子,什么都自己憋着,死活不说出来,你要是不逼着他说,等他自己开口就不知道要等到哪辈子了。”
“卧室的柜子里,应该还有他吃的药,你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帮他捎过去。”
霍晓用那种“天要下雨了,帮朋友带把伞”的语气嘱咐苏蘅,然后道了声别就走了。
苏蘅脑子昏昏沉沉,在沙发痴坐了一会儿,猛然站起来,因为血液不流通,脚一滑差点栽倒,但是苏蘅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踉跄着往靳卓斯卧室跑。
靳卓斯屋里陈设很简单,苏蘅翻了几个柜子没发现,矮身打开床头柜。
柜子里摆着很多药瓶和一板板摞在一起的药片、胶囊,苏蘅的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打下来,手指颤抖地攥住一瓶药,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一边死死盯住标签上面的字。
他用力闭紧双眼把眼泪挤出去,用袖子狠狠一抹,抬头凑近了看,又立刻有新的眼泪涌上来,像站在雨幕里,怎么也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字。
苏蘅等眼泪流了一阵子,视线清晰了才辨认出这些药。有些是国内熟悉的药,能稳定心境、减少自杀攻击行为,是他以前也给病人开过的药,还有些是国外最近投入市场的新药。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苏蘅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立刻接通了。鼻息颤抖,哽咽着说:“靳卓斯……”
手机那段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喂,您好,是手机主人的朋友吗?他在地铁站旁边晕倒了,我们把他送到了市立医院,房间号是……”
第54章 真的
苏蘅医治过数不清的精神障碍患者,对治疗诊治手段和可能发生的极端情况及危害烂熟于心,可他从没想过患者其中会有靳卓斯。
从柜子里找到那些药直到现在,苏蘅方寸大乱、心神难宁,三十多岁的年纪,他应该是老成练达、处事泰然,可是自从遇上靳卓斯,理智和稳重全都抛诸脑后,他越来越认不清自己了。
好像他都未可知的灵魂深处,一点一点地被靳卓斯挖掘出来,拼凑成一个他自己都不熟识的样子。
苏蘅一路百感交集,开车到市立医院,循着电话那人所说去了四楼一间病房。
帮靳卓斯叫救护车的两个好心的路人正在门口等他,和苏蘅交代现在身体已经没大碍了。
苏蘅很感激地向他们道谢,又提出请吃饭答谢他们,都被客气地推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