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喻繁从隔壁的空教室拉了张凳子来,此刻翘着二郎腿懒散地坐着。他低着脑袋,一边手操控着手机里的游戏人物,另只手夹着烟,“聊你们的,别扯我。”
“妈的,”最右侧的男生蹲在地上,盯着手机屏幕里的成绩排行表,“为什么高二下学期还有转班生啊?我们班还一次来了四个,害我班级排名直接从57暴跌到61!”
王潞安嘲笑他:“区别不大,都是最后一名。”
“滚滚滚,”那人朝王潞安吐了口烟,起身道,“马上放学了,打球去不?”
一呼百应,其他人纷纷拧灭烟,还熟练地晃手散烟味。
看到椅子上纹丝不动的人,那人问:“喻繁,你不去啊?”
“不去,打游戏。”
王潞安立刻表示:“那我也不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喻繁靠着椅背,在游戏里杀人杀得正爽,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王潞安有个怪癖,喜欢听打字时手机默认的敲击音,吵得要命。
喻繁暂停游戏,扭头问他:“你在发电报?”
“我聊天呢,”王潞安说,“在跟人打听陈景深。”
“?”
喻繁莫名其妙:“打听他干嘛?”
“你说呢?”王潞安说,“人家那可是年级第一!我不得打听打听他好不好说话,看以后小考、作业什么的能不能找他帮帮忙。”
喻繁兴致缺缺:“哦。”
片刻,王潞安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他找的是以前也在一班的朋友,对方想也没想,委婉告诉他:没戏。
说这位学霸在一班是出了名的人冷话少,性格跟长相完全一致。平时拿几道不会的题目去请教他,他或许能腾出手来帮个忙,其他就算了,聊不过十句。
“哦对了,我朋友还跟我说,陈景深家里好像特别有钱。”王潞安说,“他说上次家长会,陈景深妈妈那阵仗,特牛逼……哎,你手背这道伤,好得还挺快。”
喻繁侧了侧手腕。
这种小伤很快就能痊愈,昨晚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结痂。
他盯着这伤看了一会,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伸手抓两把。
把伤口撕开,应该又会重新冒血,然后溃烂,发炎。
喻繁另只手刚曲起来碰到伤疤上,肩膀忽然被身边人用力撞了几下。
他猛地回神,失神两秒才问:“找死?”
“不是,我草,你看窗外!”王潞安用气音说,“真他妈不能在背后说人,那是陈景深吧?”
喻繁下意识往外看。
都不用看脸,光看到那件漂过的绿白色冬季校服,喻繁就能确定是谁。
这个角度他们只能看到陈景深高瘦挺拔的侧影。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
王潞安眯起眼:“他旁边那是章娴静?”
高二七班两个最让庄访琴头疼的人,一个喻繁,另一个就是章娴静。
和她的名字正好相反,章娴静高一就烫头染发,抽烟早退,打哭过无数男生。她长得漂亮,高一的时候还有一帮追她的,名声远扬后,大多男生看到她都绕道走。
“他们干嘛呢……”王潞安喃喃。
话音刚落,就见章娴静朝陈景深走了一步,漂亮的卷发随着动作在风中晃了晃。
“碍,你叫陈景深是吧?”她笑起来,涂了口红的嘴唇明艳地向上扬,“我喜欢你,能不能跟我谈恋爱?”
喻繁眼皮跳了一下,起身要走。
王潞安连忙抓住他:“去哪?这不看完再走?”
“没兴趣。”
“别啊,再看看,”王潞安道,“你说章娴静是不是疯了?陈景深这种三好学生,怎么可能跟人早恋!”
喻繁想起那封粉色情书,心说拉倒吧。
第5章
“不能。”没有起伏的两个字从窗外飘进来。
“你看,我说吧!”王潞安得意道。
喻繁没搭理他,重新拉过椅子,抱着胳膊靠后坐下。
章娴静遗憾地撇嘴:“你有女朋友了?”
“没。”
“那为什么不能?你不想谈恋爱?还是有喜欢的人?”章娴静看着他的校服,猜测,“或者,你不喜欢成绩差的?”
“没,”陈景深说,“只是不喜欢你。”
章娴静:“……”
王潞安:“……”
他看着年级第一冷酷的侧脸,心里那个找对方帮忙作弊的念头彻底破灭,“靠,这学霸说话也太直了吧?”
喻繁把玩着打火机,一点不意外。
欠揍的脸说欠揍的话,挺合适的。
章娴静的沮丧只维持了两秒:“我知道,没关系,只是暂时不喜欢嘛,我们还要同班一年多呢,慢慢来,我很有耐心的。其实我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你了,运动会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你的项目,没想到这学期你会转到我班上……”
陈景深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很轻地挑了下眉,盯着她看了两秒,像是在思索什么。
良久,他问:“我们一个班的?”
章娴静:“……”
章娴静笑容木僵,陈述:“我坐你前面一天了。”
陈景深想了一下:“抱歉,没印象。”
你是不是脸盲?我一整天回头转得脑袋都快断了,你说你没印象?
章娴静脸色已经快绷不住了,她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突兀的下课铃声给打断。
陈景深也听到了,他看了操场方向一眼,再回过头来:“还有事吗?”
“有,”章娴静告诉自己要冷静,“那我们应该可以做朋友吧?能不能加个微信?”
“没有。”
“……什么?”
“我没有微信。”
陈景深走了,章娴静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王潞安看满意了,刚准备离场,就见章娴静突然转头,直奔他们这来。
“王潞安!你说!”章娴静站在窗外,把手伸进来,抓着王潞安的衣服,“我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好看!”王潞安耸起肩来。
“那陈景深他凭什么对我这个态度?”
“就是!”王潞安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早看见了。你们这是抽了多少?臭死了。”章娴静松开他,看向另一个一直没开口的人,“喻繁,你说,我好不好看?”
喻繁说:“得了吧。”
章娴静笑了,她单手撑在窗台上:“今天没仔细看,你这脸上可真够精彩的。”
王潞安说:“你不懂,这都是我兄弟光荣的勋章。”
“这光荣给你?”喻繁问。
“不了不了。”王潞安嘿嘿一笑,问章娴静:“哎,你真从高一就喜欢陈景深啊?”
“怎么可能,高一喜欢我还能憋到现在?”章娴静说,“随口说说。”
“……”王潞安蒙了,“那你这是一见钟情?”
“也不算。”
章娴静挽了一下头发,又恢复了平日漂亮张扬的模样。
“我这不是觉得他长得挺帅么?学习又好,要真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那以后作业考试都不用愁了。”章娴静这么一想,还是有点心动,“你们说我还有机会么?”
喻繁头都不抬:“没有。”
“我也觉得……”王潞安说到一半,对上章娴静威胁的眼神,立刻话锋一转,“主要吧,这些学霸的品味都挺特别的,万一陈景深就是不喜欢你这样的呢?”
“那他喜欢哪样的?”
王潞安越说越来劲,手上比划着:“就那种头发全部绑到脑门后,小眼睛厚嘴唇,戴八百度酒瓶眼镜,一天只知道学习,瘦瘦小小脸上还有几颗痘——”
“放屁。”章娴静顿了一下,又说,“那我现在去配副眼镜还来不来得及?”
听烦了,喻繁腾地站起身朝外走。
王潞安衣袖还在章娴静手里,见状忙问:“你去哪?”
“回家,”喻繁说,“你们慢慢玩。”
“谁特么在跟她玩,等等我,我们一块儿走啊,万一你又被堵……哎哎哎,祖宗,我衣服要给你扯破了……”
章娴静没松手,她想到什么,朝着那个背影说:“喻繁,刚才的事不准往外说!不然我就把你和隔壁学校打架的事告诉访琴——”
“随你,”喻繁双手抄兜,拐弯上楼,楼道里飘着一句,“记得说我打赢了,没给她丢人。”
“……”
-
“学霸,你是不是把手机带来学校了?”吴偲看着刚回教室的人,问。
因为庄访琴一学期要换两次座位的特殊癖好,目前班里座位都是学生们自己乱坐。
吴偲身为转班生,自然而然的和另一位转班生坐在了一起。
他们在一班时的座位都是按成绩排的。转班之前,吴偲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跟陈景深同桌。
陈景深坐下来,低头收拾东西:“嗯。”
“我刚才听到几声振动,”吴偲说,“你书包里的。”
陈景深拿出手机,上面有五条未读短信。
他盯着发件人备注看了一会,才把手指摁到屏幕上。
吴偲没有偷看的想法,但座位挨得近,他一转眼就不小心瞄到了陈景深的手机屏幕。
是个短信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妈”、“帮你转班”、“早点回家”这几个字眼。
虽然没全部看清,但串联起来非常易懂——学霸的家长对这次分班不太满意,想让陈景深转班。
这很正常,他爸妈也想让他转班,只可惜他家没陈景深家那么牛逼,不能说换就换。
吴偲正感慨自己还没怎么占到学霸便宜人家就要转走了,就见陈景深把手机重新扔进书包,随便抽出一本题库,低下脑袋沉默地刷起题来。
他愣了愣:“学霸,放学了,你还不回家吗?”
“嗯。”
良久,陈景深感觉到身边那道灼热的目光,扭过头:“有事?”
吴偲笑了一下,有点紧张:“没事儿,就是有道题……我一直没解出来,我刚去办公室,老师也不在,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看,当然,你如果忙的话当我没说……”
“拿来。”
“啊?”吴偲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双手递上自己的题库,“噢噢噢,您请。”
吴偲问了个爽。
他抱着书包心满意足地离开,教室只剩陈景深一人。
手机又在书包里振了一声。
陈景深像是没听见,继续晃着笔刷题。
落日余晖给整座校园铺上一层金光。
又刷完一张卷子,陈景深翻转手腕,看了眼沾在手掌侧的笔墨,起身朝厕所走去。
洗完手回来,余光瞥见对面楼下的人,陈景深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喻繁靠着墙壁单手插兜,一脸不耐烦地站着。
而他另一只手正被教导主任拎在手里,并往自己的鼻子前送——
“你不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么?”喻繁问。
“胡说八道什么!”胡庞抓着他的手,质问,“你说你没抽烟,那这手上的烟味是怎么回事?!”
喻繁把脑袋歪到另一边,不吭声了。
多亏了王潞安道别前的那一句Flag,喻繁人还没出学校就被堵了。
他跟刚开会回来的胖虎撞个正着,对方隔着十米远就咬定他身上有烟味。
狗鼻子都没这灵。
“不狡辩了?”胡庞松开他,“明天把你家长叫过来!”
有一瞬,喻繁表情出现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和厌恶。
只是很快,他又恢复了原先的脸色:“叫不了。”
“怎么,非要我让庄老师给你家里打电话通知家长是吧?”
“打了也没用。”
“什么意思?”
“家里没人。”
“我没妈,”喻繁转回头来,朝他笑了一下,“另一个也早死了。”
“……”
胡庞看着他的笑,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他还在震惊中,“我怎么没听庄老师提过……”
喻繁无所谓道:“可能是想帮我保密吧。”
胡庞沉默了好一会,才不知所措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这,我确实是不知道……那你现在是一个人生活?”
“算是,”喻繁看了眼渐渐暗下去的天,“我不用叫家长了吧?”
这谁还敢叫啊?
胡庞咳了一声:“不用了。”
喻繁站直身,刚准备跟胖虎道别,肩膀就被人捏住了。
“不过你破坏学校纪律,还是得受罚。”胡庞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样吧,你现在上楼写份两千字检讨给我,意思意思,交了再回家。”
“……”
“我就在校门口下棋,写完直接拿过来给我。”
喻繁慢吞吞地挪到教室走廊,低头往校门口看去。
然后跟一直盯着他上楼的胡庞对上视线。
胡庞跟老校警在校警室外摆了一桌围棋,见到他立刻摆摆手,用口型催道——赶紧写!
喻繁啧一声,扭头进了教室。
他没想到这个时间教室里还有人。
陈景深坐在夕阳里,听见动静也没抬头,整个教室只有他笔尖落纸发出的沙沙声。
喻繁目光下意识从陈景深的桌面上一扫而过,只看到薄薄一张纸,像是草稿。
两人谁也没想和谁交流。喻繁旁若无人地走到自己座位,用脚拉开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