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有几条未读微信。
【王潞安:你被胖虎抓了?】
【王潞安:哎,你怎么又回教室了?我在校门等你一块回去呢。】
【-:让我写两千字检讨。】
【王潞安:……那咋办?你得写多久啊,要不网上随便找份抄吧。】
【-:不写,懒得抄。】
【-:你回去吧,我晚点从后门翻墙走。】
学校后门除了周五放学,平时都不开放。不过得等胖虎下棋入了神,他才能从对方后背偷偷溜去后门。
回了消息,喻繁点开手机自带的贪吃蛇小游戏,用比平时上课还要认真百倍的态度地玩了起来。
周围十分安静,因为没有干扰,他这局手感特别好。到了后面,贪吃蛇长得都快占满屏幕,手机右上角不断提示他还差一点点分数就能破纪录。
椅脚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划破教室的平静。
喻繁没太在意,修长的手指还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他听见教室里的另一个人站起来,然后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终于要走了?
喻繁正想着,就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像是在朝他这边走来。
教室前门不走,非走后门?
因为教室里没其他人,喻繁的坐姿比较散漫——他大半边身子露在课桌外,腿随意舒展,挡住了过道。
感觉到对方在靠近,喻繁懒洋洋地把腿往回收了收。
两秒后,对方停在了他的课桌前。
“喻同学。”头顶落下陈景深的声音,语气冷淡,跟他抽烟那会听到的没什么区别。
游戏进行到关键时刻,离破纪录只差三百分。
喻繁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没理他。
大约过了半分钟,发现那人还站在自己课桌前,喻繁拧了一下眉,习惯性地扔出一句:“我不交作业。”
班里其他人每次跟他搭话,十有八九都是催作业。
“我不收作业。”
“那你干嘛?”
陈景深盯着他浅浅的发旋沉默了一会,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单手递过去。
东西伸过来的那一瞬,喻繁条件反射地抬了下头。
喻繁觉得自己可能就分神了那么一秒钟,他甚至连那玩意是什么都没看清,就飞快地重新看回游戏——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苦心经营了十来分钟的宇宙超级无敌巨型贪吃蛇迎面撞壁,游戏结束。
距离最高记录,只差77分。
妈的。
喻繁把手机扔桌上,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欠揍?没他妈看到我在忙?”
他瞥了一眼陈景深递过来的粉色信封,抬头质问,“什么意思?挑战书……”
?
等等?
什么色的信封?
喻繁声音停滞,他保持着那股想揍人的气势,又低下头,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陈景深手指细长,腕骨突出,指甲剪得很干净,此刻正捏着一个眼熟的粉红底色、爱心封口的信封。
“喻同学。”
喻繁僵硬地抬起脑袋。
陈景深单肩背着书包,把信按在桌上,往前一推:“请你收下我的情书。”
第6章
“……”
死寂的沉默。
一阵凉风掀开窗帘,扔在桌上的手机又嗡嗡响了两声,才把喻繁从震惊里拽出来。
他盯着陈景深看了很久。
陈景深脸色毫无波澜,要不是那封傻逼情书还被压在他手指下,喻繁都要怀疑刚才都是自己的幻听。
无言地僵持半晌。喻繁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他重新了坐回去。
手机吵得人头疼,他腾手把手机调成静音,才找回声音:“……你是不是有病?我男的。”
陈景深把信留在桌上,站直身:“我知道。”
“知道你还……”喻繁停顿了下,“你是同性恋?”
陈景深垂着眼沉默了一会,然后从喉咙里蹦出一个冷冷的音:“嗯。”
“……”
陈景深问:“你讨厌同性恋?”
“……算不上,”喻繁半晌才出声,他看向窗外,飞快地说,“但我不是,我喜欢女的。”
“你有喜欢的女生?”
喻繁头一回被男的告白,脑子有点蒙,闻言脱口应了一句:“没。”
说完他又猛地回神,刚想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女的。”
“?”
你这什么狗屁逻辑?
“总之我不是同性恋,也不可能跟你谈……”最后俩字喻繁没说出口,太特么奇怪了。
他一把拿起在桌上躺了半天的情书,跟拎炸弹似的伸到陈景深面前,“这个,赶紧拿走。”
陈景深没接。
喻繁举着那封扎手的信十来秒,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你要不要?不要我撕了。”
陈景深盯着他的耳廓看了一会,然后说:“撕了吧。”
反正这一版涂涂改改,他写得也不是特别满意。
喻繁做了个深呼吸,忍着打人的冲动,低头找陈景深的口袋,想把东西塞回去——
“喻繁!”熟悉的大嗓门响彻三楼整条楼道。
喻繁还没碰到陈景深的衣服,闻声手一抖,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眼见外面那道身影就要进门,喻繁把信倏地收回来,慌不择路地塞进自己的口袋。
同时,王潞安从门外进来:“喻繁,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看清里面的情况,王潞安一愣,“干嘛呢?”
“你怎么又回来了?”喻繁扭过头,烦躁地问。
“作业落教室了,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胖虎去上厕所,就想让你帮我拿下来顺便跑路……”王潞安盯着他看了一会,震惊地问,“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喻繁捂住耳朵,拧起眉,“你看错了。”
“真的!”王潞安忽然想起自己进门时看到的场景,两人表情微妙,挨得也近,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打起来——
他看向陈景深,不敢置信地问,“你拧我兄弟耳朵?”
喻繁想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塞王潞安嘴里。
陈景深扫他一眼,没说话。
这在王潞安眼里等同默认,他刚要继续问,就被喻繁抓住衣服往后拽。
书包里的手机开始一阵又一阵地持续振动,这次是来电。
陈景深没在意,他用手指掂了一下书包,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我从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你了。”
喻繁:“……”
王潞安:“?”
“运动会的时候,我看过你的项目。”
喻繁:“?”
王潞安:“???”
“我是认真的。”陈景深手垂在身侧,“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
-
胖虎这趟厕所去得很久,喻繁最后是从学校大门正大光明离开的。
他表情不善,周围同学见了都下意识往旁边偏两步。
王潞安看了他不知第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觉不觉得陈景深刚才说的话有点耳熟……”
“不觉得。”
“是么?”王潞安挠挠脑袋,“他找你干嘛?”
喻繁脸更臭了,他抿了抿嘴,半天才憋出一句:“……约架。”
“?”
王潞安茫然:“那他说高一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
“高一的时候就看我不爽。”
“他运动会还看你项目……”
“想看看我有多牛逼。”
“他最后让你考虑……”
“考虑跟他打一架。”
王潞安:“……”
奇奇怪怪,又合情合理。毕竟他也想不到这两人之间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王潞安随口一问:“那最后你们谈成没啊?”
“谈个屁!”
“……”
他们经过一家超市,王潞安想起家里偷藏的零食快吃完了,要进去买一些。
喻繁站在门外等。
傍晚凉意重。一对情侣从他面前经过,女生的手放在男生口袋里捂着。
喻繁攥了攥口袋里的信,忽然又想抽烟了。
他其实有意在戒烟,最近保持着三天一根,已经有点成效了。
不能毁在陈景深手里。
想着,喻繁偏过脸吐了口气,余光看见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犹豫了会儿,走到垃圾桶旁,两只手指从口袋里把那封信夹出来,吊在垃圾桶上方。
风吹过来,信封跟着晃了晃。
两秒后,他很轻地“啧”一声,又收回手——
“我草!情书?”
喻繁动作很快,王潞安冲上来的时候,东西已经又回到他的口袋。
王潞安拎着塑料袋:“谁给你的啊?刚才?我怎么没看见?”
喻繁朝前走:“你看错了。”
“不可能,我视力5.2!”王潞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绝对就是你回去写检讨那会儿——怪不得你耳朵这么红。”
王潞安很早的时候就跟喻繁在一起玩了。
喻繁这人,一打五不慌不忙,站几千人面前念检讨毫不怯场,从来都是一副酷了吧唧的拽样,让人觉得他天不怕地不怕——
直到有女生跟喻繁告白。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喻繁脸红。
平时打起架来眼都不眨的人垂着脑袋,红透耳根,对着一个一米五几的小女生说抱歉,眼睛甚至不敢看向别人。
从那天起他就知道,他这位看起来牛逼轰轰的兄弟,背地里就是个无敌纯情男高中生。
“有完没完?”正好到了分岔路口,喻繁扭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另个方向离开,“走了。”
-
喻繁回家冲了个澡,出来时,楼上还叮叮哐哐响个不停。
廉价居民房没有隔音这回事,他习以为常,到镜子前看了一眼。
脸上的伤淡了点,估计再过几天就好了。
就是丑。
喻繁用毛巾使劲儿揉了把脸,直到伤口感觉到痛才停。
他趿拉着拖鞋走出浴室,顺手拎了桶泡面,刚要撕开包装,门突然“叩叩”响了两声。
这两声像敲在他太阳穴上。
喻繁动作一顿,再抬头时,脸上的懒散已经收了个干净,眼底多出几分冷漠和警惕。
他盯着门缝下面那道黑影,安静地等了一会——
“叩。”又是一声。
喻繁松开泡面,转身去开门。
他抓着门把,不是很温柔地拧开,绷着眼皮看向门外——什么也没看见。
喻繁皱了下眉,刚准备关门,余光瞥见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
他缓缓地低下头,跟面前的小女孩对上视线。
是刚搬进来的那户人家的小孩,昨天在楼下见过,扎着两个小辫子,脸蛋肉嘟嘟。
喻繁表情太凶,小女孩耷拉着眉,有些怯怯。
一大一小对峙了一会儿。
“干什么?”喻繁先开了口。他刚才那股情绪还没完全散去,语气还是绷着。
小女孩抖了一下。
真抖。
喻繁:“……”
喻繁叹了口气,蹲下身跟她平视:“说话。”
小女孩手里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塑料袋,鼓起勇气:“妈妈说,昨天她收拾房子,很吵,今天晚上不会了,让我给你饺子……哥哥你不要生气。”
“知道了。”喻繁看了一眼袋子,“你带回去,我不要。”
小女孩站着没动,眼巴巴地看着他。
喻繁拧眉:“听不懂?”
小女孩抱着饺子,又抖了一下。
“……”
片刻,喻繁拎着塑料袋回屋,把饺子全塞进冰箱,又回头去泡面。
楼上那家人说到做到,晚上没再发出一丝声音。
但喻繁直到凌晨两点都还没睡着,不知是不是开学效应,他这几天睡眠都很差。
他抓了一把头发,决定放弃挣扎,起床去客厅喝水。
看到水壶旁的东西,喻繁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洗澡前习惯把口袋里的东西全扔在餐桌,此刻桌上凌乱地躺着一串钥匙、学校饭卡、一些零钱和一个粉色信封。
喻繁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拿起水杯走人。
片刻,他又木着脸地折回身,从一堆玩意儿中抽出信封,转身回屋。
喻繁以前也收过情书,女生脸皮薄,他拒绝后当场就能退回去。收下还带回家这是头一回。
他躺在床上,盯着手里的信封,忽然又想起陈景深那身过于板正的校服,和他拒绝章娴静时那副不近人情的姿态。
他倒要看看,这样的人能写出什么玩意儿来。
喻繁单手撑在脑后,懒洋洋地平躺着,手指随意一翻,揭开了信封的口子。
这封情书的信封和封口都花里胡哨的,里面却只是一张普通的信纸——放学后陈景深在教室里写的那张。
“……”
早知道当时就走了。
陈景深字迹劲瘦,工整中又透着几分潦草,像是练过。
喻繁捏着那张信纸,从头看起——
「高二七班的喻同学:
你好。
我是高二七班的陈景深。」
信上有一深一浅两种笔迹,深色应该是放学那会儿加上的。
后面“高二七班”里的“七”原先应该是“一”,深色笔迹又在上头添了一笔,变成了“七”。
「不知你对我是否有印象,我们曾在升旗仪式上见过几次面。
高一第一次升旗,你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对检讨书倒背如流的身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