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后,简迟已经收不回迈出的第三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沈抒庭的脸,藏匿在暗色中,依稀瞥见鼻梁,眉眼与脸颊的轮廓,唇抿得很紧,吐息比刚才更紧促,蹙着眉心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强装冷静地说道:“离我远一点,我不会重复第三遍。”
“你不能在救援人员来之前倒下,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面对失去气势的沈抒庭,简迟的语气更加强硬,“你这种……情况,可以挺过去吗?还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别管我,我说了别管我……滚开,不要在我的眼前……”
沈抒庭捂住渗着汗珠的额头,仿佛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一幕,痛苦地低吟,靠着身后的电梯缓缓滑落到了地上。简迟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一怔,连忙蹲下身,按住沈抒庭的肩膀晃了晃,“沈抒庭?你放松下来,这里只是电梯……”
不等话音落下,简迟的手背被用力拍开,近距离的对视,沈抒庭的眼眶泛着一片压抑的猩红,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低哑的话:“别碰我,脏。”
简迟不确定这句话是在对他说,还是意识不清下的胡言乱语,无论是哪一种,沈抒庭都成功勾起了他少有的怒气,直视着冷声回道:“我也不想碰你,但你要明白,现在被困在这里的是我们两个人,我可以放你不管,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根本说不清楚,更帮不了你。季怀斯应该马上就会发现不对劲,你只要撑到那个时候,以后见面我一定会离你十米远,这样够了吗?”
不知道是被他的语气定住,还是被刚才那几下折腾弄得失去了力气,沈抒庭垂下眼,沉重地呼吸没有作答。
简迟压下心头不理智的怒气,松开手时不小心碰到了沈抒庭的手背,凉得他几乎以为是什么冰冷的死物,一触即分,残留的感觉久久不散。简迟没有忍住,抿了一下唇,“你很冷吗?”
电梯里没有暖气,外面的寒气不知不觉渗透了进来。沈抒庭似乎有了几分清醒,侧过头从鼻腔里低低发出一声‘嗯’。
眼前的沈抒庭不复第一次见面骑在白马上的优雅矫健,更不像是说出‘你这种普通人’时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凛然,跌落神坛的同时失去了那层关环,不可控制地示弱,颤抖。这种感觉让简迟格外新奇,顿了一会,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仍然带有体温的外套盖在了沈抒庭身上。
混蛋一旦变得可怜,都让人难以继续谴责下去。
沈抒庭的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看着简迟走到离他最远的对角,然后坐下。他幽暗的眼底不可遏制地闪了闪,压在羽绒服下的手指微动,不知道想要做出什么动作。
最终,他捏住了那片衣料,似乎想要扯开,却维持这个动作,迟迟没有动。
第69章 家世
脱去外套,里面只剩下一件毛衣和单衣,简迟摸了摸单薄的胳膊,望向对面披着他衣服的沈抒庭,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心软而逞下的英雄。
时间在黑暗中游走得格外缓慢,每一秒如同分钟煎熬,他相信沈抒庭是造成这种感觉的首要原因,如果被困在这里的人换成张扬,一定不会让气氛与心情冷得结冰。
简迟靠在身后的电梯壁,闭上了眼,为等待救援节省力气,意识模糊之际,一丝晃荡微弱的亮光顺着电梯门的缝隙照进,下一秒,急切的话音隔着厚重的材质叫出他的名字。
“简迟,简迟你在里面吗?”
季怀斯的声音。
这一刻,简迟浑身的冷意被驱赶走了一半,电梯门被救援人员撬开,涌进来的光让简迟不适应地眯起眼,忽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掌心牢牢握住,拉出了漆黑的电梯,他僵硬的双腿无法适应突然的起身,倒向了季怀斯怀里。
熟悉的,淡雅的清香席上鼻尖,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简迟不稳地扶住季怀斯的胳膊,心似乎停在原位没有跟上,快速地跳动。
“你还好吗?”季怀斯按住简迟的胳膊紧紧望着他,没有控制住手上的力道,逐字逐句难掩自责与担忧,“抱歉,我来迟了。”
“我没事。”
简迟回头看向扶着电梯里试图站起来的沈抒庭,欲言又止地开口:“沈抒庭的好像状态好像不太好。”
季怀斯的目光在触及沈抒庭身上那件不属于他的外套时微微一凝,而后自然掩去,注视着简迟放缓了声音:“我已经通知和他随行的司机,放心,他不会出事。累了吗?我先扶你回车里。”
负责人跟在旁边不住地弯腰道歉,表示这场意外来得措手不及,他们一定会引以为戒,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季怀斯笑容微淡,看上去不再有与他客套的心情,眼神扫去不同以往的平和随性,带来一股难掩的沉压,“这场意外是你们的全责,我需要一个满意的答复,明白吗?”
简迟感觉负责人脸上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侧过头咳了几声,打断了没完没了的致歉,对季怀斯说:“我感觉有点冷,可以先回去吗?”
季怀斯收回了冷冽的目光,不再多言,车里的暖气包裹住冰冷的身体,简迟感觉冻僵的血液终于再度流淌,活了过来。身上兀然披上一件大衣外套,简迟转头对上身边季怀斯微深的双眸,片刻后想起来说道:“谢谢。”
“抱歉,让你出了这种意外,”季怀斯无奈地牵起唇角,淡淡的内疚,“你真的没事吗?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我还是不太放心。”
简迟犹豫片刻,按住了那件仍然夹杂余温的大衣,“不用了,这本来就是一件谁也想不到意外,我除了刚开始有点被吓到,没出其他事情,沈抒庭的情况应该比我更加严重,他好像对那种幽闭的环境很敏感。”
不只是敏感,恐惧与厌恶形容更加合适,简迟回想起坐在角落虚弱喘息也不忘红着眼哑声推开他的沈抒庭,仍然心有余悸。
季怀斯垂下眼睫掩去琐碎的情绪,看上去并不意外,按下手边的按钮,两排中间自动隔上一层不透的屏障,形成一个密闭空间,响起平缓沉重的声音:“抒庭出生在皇室,本身就注定了无法被随意改变的人生轨迹,看上去光鲜亮丽,背后的艰苦无奈常人难以想象。寻常家庭都会有数不尽的琐事,更不要说他那样复杂的家族,抒庭严重的强迫症和心理洁癖都来自幼时的一些经历,我是他唯一的朋友,知道的也并不详细。以前我劝过他定期去看心理医生,但现在看来,他的心结依然没有得到疏解。”
简迟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沈抒庭平日里疏冷高傲的面孔再度浮现在眼前,平白无故地不再那样讨厌。
当然,他不觉得这可以是沈抒庭轻视误解任何人的理由,只是暂时勾销掉先前的那些不愉快,最好可以在沈抒庭清醒后彻底两清,电梯里的那句‘以后见面都离十米远’,不是他的气话。
回到家后,简迟立刻洗了一个热水澡,冲去身上的寒气。简成超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怎么还把外套丢了,简迟一时间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第二次开始后悔电梯里的一时心软,损失了一件刚刚买来只穿过两次的外套。
找沈抒庭要回来的可能性大概率为0,简迟甚至猜想他会在清醒后就立马扔掉。
霎时,某个被遗忘的细节席上脑海,简迟摸了摸换下来的裤子口袋,前后都空瘪瘪的没有东西,更没有他早上带出去的钱包。
完了——简迟不知道今天第几次产生这个念头。
他平时很少会带除了手机以外的东西出门,唯一这次出去前,不想总是由季怀斯请客花钱,于是特意带上了钱包,除去两张银行卡,里面还有他的身份证。
现在看来,这绝对是一个最不明智的选择。
简迟搜索了一下银行卡丢掉补办的流程,复杂之余还要等待很长一段时间,看到需要身份证那栏时简迟关闭了页面,第一次点进沈抒庭的HS,犹豫不知多久,发出一条私信。
:会长,我的外套还在你那里吗?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邮寄过来吗?
随后又加了一句:邮费我出。
回复在一个小时后发来,只有短短两个字,言简意赅。
沈抒庭:扔了。
第70章 照片
简迟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眉心抽了一下,认命地关上手机,打算过几天就去挂失证件。
比起麻烦的手续和等待,他更不想面对沈抒庭。被迫看见一个完全陌生且脆弱的沈抒庭已经是比电梯故障更加始料未及的意外,现在就连季怀斯都不清楚的事情被他窥见一角,简迟担心反应过来的沈抒庭会因此将他灭口。
尽管有些夸张,但他相信后果绝对不会比灭口好上多少。
季怀斯在早上发来短信,询问他昨晚休息的怎么样,结尾依然不忘表达关心与歉意。这让简迟有些不好意思,发生意外并不是季怀斯的错,从另一层面来看,反而是他搞砸了这次出游。
回过神时,季怀斯已经发来下一句: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我向你保证。
简迟注视那个‘下次’,打出一个‘好’。
去警局办理手续的那天,川临下起了第一场雪。
前一天晚上就飘起细雪,早晨拉开窗帘,树枝与沥青路上都铺满厚厚一层积雪,放眼望去都是纯粹干净的白。简迟上一次看见雪还是在四五年前,仅有指甲盖那么厚,远不如川临的雪来得洋洋洒洒,像是漫天飞舞的羽毛。
这意味着除夕降至,而过完除夕就是返校的日子。
简迟头一次这样长时间远离学习环境,从前哪怕放假,学校也免不了私下办课外班,布置成堆的作业。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太久,简迟反而有些想要找些事情来做,早点开学。他已经想好了返校时做的第一件事情,那就是提交换社团的申请。
绿灯闪烁,简迟穿过繁忙的马路,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他的名字,涌动的人群中,闻川穿着黑衣服黑裤子,长发压在帽兜底下,仿佛雪中刺目的一抹暗色,长腿几步绕开行人,走到他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直到对上熟悉的双眼,简迟堪堪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问道。这里离家有着不算短的路程。
闻川举起手里的不锈钢保温盒,和他这身冷酷的打扮格外不搭,“我给外婆送饭,医院的饭菜不合胃口。”
马路对面再过两条街就是川临第二医院的醒目建筑物,简迟收回目光,不由感到巧合,“外婆身体怎么样?你现在打算回去了吗?”
“挺好,”简短两个字,透出让人安心的沉稳,闻川停顿后加上一句,“我要去前面的公交站。”
简迟顺势说道:“一起吧,我也要回去了。”
闻川走在身边,片刻后,低声说道:“我刚才看见你从警局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小心弄丢了身份证。”简迟有些无奈地叹气,再一次想起沈抒庭冷冰冰的那句‘扔了’。早知道这个结果,他绝对不会善心发作,不仅没有讨到好处,损失还不小。
不过比起人身安全,丢了个身份证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闻川似乎放下心,公交车停在路口,一下来就能看见旁边不大的公园,不少小孩在打雪仗,嘻嘻笑笑。菁菁穿着件红色羽绒服,一群小孩里最亮眼的存在,看见闻川时立刻放下手里的雪团飞奔了过来,像个红色的大灯笼。
“天这么冷,出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看完外婆就回来。”
闻川捏了一下菁菁的耳朵,估计很冷,蹙起眉说道。菁菁缩了一下脖子,看上去有些怕闻川冷脸的模样,但或许是简迟在旁边的缘故,小声辩解:“我想要堆雪人,江城从来不下雪。”
这似乎戳动了闻川心底一丝柔软,抿了抿唇角,看着菁菁乌黑明亮的眼睛,最终妥协:“不要玩的太晚。”
菁菁欣喜地应了声‘好’,转身就跑回她的小队伍,和的几个伙伴一起滚起了雪球。简迟印象中他第一次见到下雪的模样应该比菁菁还要兴奋几分,忍不住笑了笑,对闻川说:“你不去帮帮她吗?”
“她要学会独立。”
简迟正在想堆个雪人和独立的关系在哪里,随口问了一句:“难道你不会吗?”
闻川的眉眼和这雪一样清冽沉静,半晌吐出一个字:“嗯。”
熟悉的惜字如金,有些莫名的低落与窘迫。
“很简单的,你只需要先捏出两个雪球。”
简迟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捏出两个一大一小的雪球,叠起后放在手边的栏杆上,两个碎石子点在眼睛的位置,还捡了片台阶上枯黄的落叶,盖在雪人的头上。
非常草率的作品,不折损它的可爱,简迟满意地打量了几眼,转过头时,闻川正学着他弯腰握住一捧雪,低头认真捏出形状,看模样不像是在捏雪人,而是在做什么严谨的设计,不过手中的作品与他的态度截然相反,几分钟过去,两个雪团还是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手心,闻川盯着看了几秒,好像有些泄气,简迟连忙安慰。
“挺好看,非常有个人特色。”
闻川看上去没有被安慰道,低声说:“我不擅长作手工。”
他把那两个雪团子叠放在简迟的小雪人旁边,胖了足足一圈,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同样用碎石子作为眼睛。闻川拾起一根树枝,插在雪人身边,和旁边戴着帽子的小雪人有了分别,和谐又憨态地靠在一起,甚至都不显得他做的那个没有那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