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航在原地站定几秒,最后还是抬脚跟了上去,“什么事情?”
“白书昀。”
楼上包厢的窗户边,厚重的砖红色布料挡住了投进来的日光,白音年站在窗帘敞开的那片缝隙后,垂首看着楼下拉扯的两个人,看上去姿态亲密地聊了许久,最后似乎达成一致,坐进了同一辆银色跑车里。
他的眸色比阴影更深几分,划过一片暗暗的思忖,手机举到耳边,毫不拖泥带水地对那头的下属下令:“调查一个叫简迟的人,明天之前把全部资料发给我。”
“是,白总。医生那边发来消息,小少爷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了。”韩助理什么也没有多问,精简地汇报情况。
“看好他,”白音年厉声说,“把所有门上锁,窗户和大门旁边安排好保镖,不能踏出房间一步。这段时间我对他太宽容了一点,必须要让他记住不能再这样胡来。”
第65章 语音
“你见了白书昀?”
邵航握着方向盘,询问中透出一丝不明显的深意。
简迟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靠在椅背,看着飞过街景的窗外,“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算是,他不是常说我和他是青梅竹马,”邵航勾着唇似笑非笑,带些嘲讽,“他爷爷和我爷爷是战友,小时候我跟爷爷住在一起,经常看见白书昀,他身体不好,长辈叫我一定要处处让着他,照顾他,天天这样说,弄得好像我要害他一样,他又总是要跟在我身后,跟屁虫一样甩也甩不掉。”
简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原因,邵航停顿一会,继续说道:“他从小脾气就不好,人前装得乖,人后遇上不顺心的事就又哭又闹,熟人面前放肆得没边。我看得出来,那些大人也看得出来,因为他身体差,所以全都让着他。”
“……看得出来?”
“我又不瞎,”邵航语气淡淡,“天天看他演,不知道累不累。”
简迟哑然,忽然有些同情费尽心思不想被看出真实一面的白书昀,能让邵航评价‘脾气不好’的人,大概率是真的脾气很糟糕。想起白书昀提到白音年时慌张的表情,简迟问:“他很怕他哥哥吗?”
这句话似乎碰到了什么敏感带,邵航不含感情地扯了一下嘴角,踩重脚下的油门,“他是怕,他们家两个兄弟,一个比一个神经。你理白书昀做什么?他对你说了什么?”
听到一个本身病得不轻的人说别人‘神经’,简迟复杂地回答:“没什么,小打小闹。”
“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就回答我四个字?”
“这是事实,”看在之前用邵航钓出了白书昀的份上,简迟耐心不少,“他要是真的做了什么,我还能从里面出来吗?”
邵航意义不明地嗤笑一声,“我忍他是因为家里的关系,你忍他做什么?他要是对你不客气,你报复回去就行了。”
这对邵航而言的确简单,落在简迟耳里格外好笑,偏开头没有回话。邵航似乎也有什么心事,抿了下唇,余光瞥来,对上简迟的后脑勺又不甘地移了回去,放在旁边的手机划破沉寂,邵航看也没看地接起。
“说。”他对那头吐出一个字。
简迟被刚才的意外折腾得身心疲惫,昨晚漏掉的睡意在这个时候缓缓袭来,刚闭上眼睛,就被身边挂掉电话的邵航沉声打断,笃定的问句:“白书昀找人对付你家了?”
心骤然漏了一拍,简迟感觉脑子有些空白,续不上画面,“……什么?”
“他找你麻烦,为什么不告诉我?”邵航把手机扔向后座,重重一下砸在座椅的皮质软垫,“你刚才见他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对吗?”
三两句话就定下事实,简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直起身体,“你查这些做什么?这和你没有关系。”
邵航看向他,眼底蕴着隐隐的怒气与不解,好像被刺到了一样,“我在帮你,什么叫做和我没有关系?”
“我没说过需要你帮忙,”简迟发觉这句话的口气过于冲动伤人,沉默了一阵,“这件事我能解决,不用你插手。”
“晚了。”
邵航直视向前面的路,沉声不容抗拒:“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后天之前会解决。”
短短一句直接堵住了简迟停留在嘴边的话,错愕褪去,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覆盖而来,他无法遏制地想起邵航坐在窗户后满含戏谑的一瞥,还有喊他‘滚’时的冷漠恶劣,那些画面与此刻坐在驾驶座上尽管脾气暴躁也依然开往他家方向的邵航重叠,一样,又不一样。
“喂。”
气氛僵持半晌,邵航冷着脸开口:“这应该不算你那些霸王条款里的一项吧?”
简迟过了一阵才明白他的意思,刚才升起的动容一扫而空,有些想笑,“什么霸王条款?那个明明是正当规矩。”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邵航露出一点笑容,懒洋洋的,“不说一声谢谢吗?”
简迟靠在窗户上,闭眼假寐,假装没有听清。
还是一样讨厌,但是意义不同的讨厌。
他有一种久违的松了口气的感觉,紧绷在心底的弦最后竟然是由邵航解开,奇怪,又不可否认的松弛了下来,口袋里震动一声,简迟拿出手机,屏幕上弹出几条来自张扬的消息,分别是在两个小时前,半个小时前和现在。
张扬:你那边解决得怎么样了?
张扬:这都一个小时了,你看到了给我回个话,我现在慌得很!
张扬:简迟,你没事吧??
……
张扬:我给季怀斯发消息了,你要是看见了回我一下。
简迟一刻不敢耽误地回道: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给季怀斯发了什么?
不等张扬回复,季怀斯的消息仿佛说好一样弹了出来:简迟,你现在在哪里?
张扬紧跟其后:我就和他说你有点麻烦,联系不上,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
没有得到回复的季怀斯发来第二条:方便打电话吗?
简迟手忙脚乱地点进聊天框,看了一眼旁边的邵航,打出回复:现在不太方便,不过已经没事了。
季怀斯:张扬说你遇上了一点麻烦,怎么了?
说实在的,简迟去之前本以为不可能这样轻易地离开,更没有想到白书昀会出意外。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有些不对,更不要提从头解释这场复杂的遭遇,简迟只能回复:之前是有点麻烦,刚才已经解决了,我本来担心会出事,所以让张扬联系你以后万一,是不是打扰你了?
季怀斯说道:没有什么打扰,要是你真的出了事我还没能帮上忙,才会让我更加愧疚。
简迟看着屏幕上短短一行字,良久回复:谢谢。
对面沉寂了下来,聊天似乎停在这里,简迟等了一会,关掉手机前忽然收到一条二十秒长的语音,微微一怔,想要转文字的手指因为第一次操作没有按稳,季怀斯温润的嗓音猝不及防在车里响起。
“我前段时间……”
简迟飞快按灭,但还是晚了一点,邵航瞥来一眼,带些淡淡的危险与不满,“你在和谁说话?”
“电视剧,”简迟想起这两人之间势如水火的关系,面不改色地解释,“不小心开了外放。”
邵航半信半疑,看上去还想问下去,但前面的路越开越窄,不得不暂时集中注意力把探究放到脑后。简迟这次小心地转换了文字,残留余悸的心跳得微快。
季怀斯:我前段时间有些忙,一直抽不出空找你,前几天刚好拿到了两张拍卖会的票,就在这周末,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要一起去看看吗?
紧接发来一条文字:我本来找不到可以结伴的朋友,打算把票退回去,但是感觉你可能会感兴趣,特意留到现在。
第66章 偶遇
回想起上次和季怀斯联系,还是放假的第一天,脑海中的画面却像是发生在昨天。
简迟想起那套还没有来得及还给季怀斯的西装,说不清是为了这个还是其他,回复了一个‘好’。
隔了几天,简迟第二次来到干洗店,店门外已经完全看不出损坏的痕迹,从头到尾都翻新了一遍,就连没挂多久的招牌也换成更加大气的款式。简迟不清楚这是不是邵航的主意,没有去问,毕竟这只不过是给邵航另一个自夸的机会。
简成超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心情却肉眼可见的变得昂扬,买了酒,整了一大桌菜,没人搭理都自顾自地唠了一大堆废话。从对待邵航的态度上看,他并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也不知道事情的解决与邵航有关。有时候,适当的迟钝也是一件好事。
邵航继续在家里没脸没皮地赖了一周,简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晚上睡得迷迷糊糊,身边的床垫忽然塌下去一半,等第二天早上醒来,邵航压在身上的胳膊麻了他半边腰,简迟想要甩开,被不知道故意还是无意的邵航一把搂了下来,胸膛贴着脊背,身体像是一个天然火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埋下头无意识地蹭了蹭简迟的肩窝。
简迟微微一僵,冒出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芸城的时候,学校里有不少流浪猫狗,其中一只白毛小狗因为流浪毛变得灰扑扑,没有其他流浪狗那样警惕怕生,很招学生喜欢。有一次他路过学校的树林,看见了在草地上打滚的小狗,小时候被狗追着咬的经历让他本能地心慌,小狗却像是嗅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撒欢四条腿跑了过来,一边吐着舌头汪汪叫,一边用灰扑扑的脑袋蹭着他僵硬的小腿。
很乖,一点也不可怕。
从那以后,简迟变得没有那么害怕狗。
“邵航,”简迟挥去了脑海里有些荒谬的画面,推了推肩膀上的脑袋,“醒来了,已经下午了。”
“……你说什么?”
耳畔传来一丝慵懒的声调,没有睡醒的黏糊,微哑,热气弄得简迟很痒,躲开了头,邵航似乎掀开了一双眼,瞥了眼窗外,收回。
“你骗我,哪来的下午?”
简迟没有驳回,抓起邵航的手臂甩向旁边,“我应该没有同意你进我的房间。”
“客厅太冷了。”
“我怎么不觉得你很冷?”
邵航不爽地哼了几下,压在枕头上拖着长音:“多睡一个人床又不会塌,你这么怕干什么?我又不会做什么。”
话语间透着几分玩味,简迟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实在是邵航的前科累累,让他很难相信这最后一句话。催命般的手机铃声响了很久,邵航不耐地拿过来,看也没看来电显示,贴到耳边,“喂?”
不知道那头说了些什么,邵航原本带有一丝困意的双眼被冷意取代,攀附上周身的气息,他坐起身,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语气压得很低:“他们要办就办,关我什么事?”
“我说了,不回去,除非他们亲自打给我。”
通话不过半分钟,邵航直接挂了电话。
简迟听出来些什么,没有再追究他昨晚不经同意的‘爬床’行为,“你家里打来的吗?”他似乎找到了可以顺理成章赶邵航回去的理由。
“一个助理,”邵航说,“别管他。”
显然,不管不行。一上午的电话总共打进来三个,每挂断一个,邵航的脸色就沉上几分,从打电话时的语气上看,对面应该依然是助理,没有等到邵航口中的‘他们’。第三个电话挂断,邵航满心厌烦地扔了手机,窝在沙发上像是闹脾气的小孩,过了一阵把头从抱枕上抬起,盯着旁边看电视的简迟,“你不安慰我?”
“嗯?”简迟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他们让你回去吗?”
“过年了,要办什么狗屁家宴。”
“这不是很好吗?”
从邵航听到这句反问时的冷笑就足以看出答案并不正确,但他没有任性第二次的权力。等挂断不知道第几个电话后,邵航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简迟家里,走之前又磨蹭了一阵,等待楼下的引擎声渐远,简迟本以为会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耳朵少了吵吵闹闹的声音,却兀然有些不适应。
年前的气温冷了下来,前赴季怀斯的约时,简迟已经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提着那袋洗干净的西装来到了地点。季怀斯的车停泊在路边,简迟永远猜不准他到达的时间,好像无论提前多久,季怀斯都会等在目的地,永远比他更早一点。
“你上次借给我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了。”
司机拉开后座车门,季怀斯从里面走下来,他穿了一件驼色大衣,内里是简单的高领毛衣,正肩款修饰出挺拔清瘦的腰身,脚下踏着双皮质短靴,将身形拔高了几分,看见简迟时露出一个比标志性微笑更多些温度的笑容,微亮的眸色落到简迟手里的袋子,并不意外地透出些无奈。
“我还以为你给我准备了礼物。”季怀斯看上去有些失落地叹气。
简迟没有想到这一层,拿着袋子有些不知所措,“抱歉,我忘记了,礼物可能要等到下次了。”
视线空中碰撞,季怀斯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一下子消融了一段时间未见的微妙气氛,缓缓推开了简迟提着那袋衣服的手,“我是在和你开玩笑,这件衣服你可以留下来,它本身就是为你准备的。”
“……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季怀斯不浓不淡地笑着,像冬日里难得的一抹柔和春色,“哪有这么巧的合身,不是吗?”
简迟感觉心底那根弦被季怀斯拉扯了一下,余震不散,还想问的更多,司机走过来问:“先生,东西要放在车里吗?”